“快,快快放箭!再晚些就來不及了!”奈何那孟克一直在身旁催促,擾得孟心心煩意亂,不知所措,那羽箭的準心對著那不停變換著身位,左躲右閃的沈欽,目光卻不由自主的飄向那身旁扭打成一團的邱望與龐征二人。而那原本剩下的五十多員傷兵,也在將兵器擲出之後,手無寸鐵,被一擁而上的北軍士卒亂刀剁成碎肉。


    眼看著那先發製人的邱望,始終敵不過那力大如牛的龐征,逐漸落入下風,而周圍包圍的北族將士卻戰戰兢兢,不敢上前,生怕被二人無意波及,麵麵相覷,默默的看著這一場惡鬥。


    “心兒!你究竟再猶豫甚麽,若是此時將那沈欽一箭射殺,今日雖死,也無有遺憾矣!”孟克心急如焚,又連聲催促孟心快些動手,而那孟心卻始終放不下那犧牲極大的邱望,眼看著那麵色煞白雙眼瞪圓的邱望就要被龐征手中的蛇矛紮穿,血如泉湧,孟心咬牙切齒,似乎下定了決心,當即將準心一轉,鬆開手指。


    敵樓之下的眾人絲毫無有察覺樓頂的異樣,忽聞一聲驚弦響,有如九天霹靂落凡塵,猛然抬頭望去,但見那一支漆黑的翎羽箭,箭身還帶著斑點血跡,若流星般飛來,正驚慌無措,四處躲閃之時,那邱望忽見被壓在身下的龐征雙眼一瞪,身形劇烈顫抖起來,而他的額頭中央,卻多了一支血跡斑斑的翎羽箭。龐征微微張開嘴巴,喉嚨中發出一陣近似野獸的低吼,可那低吼卻並未延續太久,龐征便氣絕身死。


    不想這龐征,囂張跋扈,縱橫一世,自以為橫掃天下無敵手,不想卻接連在他最看不起的黃口孺子身上吃了大虧。先是一箭丟了左眼,後又一箭失了性命。最後落得個死不瞑目的下場。


    一股血腥味鑽入鼻中,滾燙的觸感滑過臉頰,那幾乎被蛇矛紮穿了的邱望這才感受到,自己臉頰與胸膛傳來的劇烈痛感,他這才發現,原來那支箭,擦著自己臉頰飛過,這才射中那龐征眉心,一箭斃命。沒有人知道孟心為了等待這一刻究竟瞄準了多久,隻能看到他額角豆大的汗珠與那緊緊攥著寶雕弓,仍保持著先前那姿勢的微微顫動的雙手。


    身旁孟克已然是目瞪口呆,他未曾想到,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向以大局為重的孟心竟然在家國與私情之間選擇了後者,為了救那邱望一命,竟然放棄了一個可以射殺沈欽,一了百了的天賜良機。孟克很不理解,但卻並未多言。這一切都是孟心自己的選擇,他也終將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隻不過,這個選擇究竟是對是錯,沒有人能給出合理和正確的答案。


    但這似乎並不值得,即便孟心舍棄了一個大好機會選擇去救邱望,但結局依舊是注定的,無法改寫。且看那奄奄一息,血液幾乎流幹了的邱望忽然仰天大笑,使出最後一絲氣力,抬起頭來長嘯一聲,雙手使足了力道,竟將那龐征屍首的雙臂斬斷分開,血霧爆開,星星點點,落在那邱望的臉頰之上,他放肆的大笑著,雙目卻止不住的流淚,無論是邱望,還是那敵樓頂上注視著這一切的孟克孟心,此時心中,都是五味雜陳。


    而龐征已死,周圍伺機而動的北軍士卒終於沒了顧忌,挺槍上前,一擁而上,同時將手中槍矛刺出,紮入那邱望的軀體之中,又同時使足了氣力,眾人竟合力將其頂了起來,懸吊在半空,可憐那邱望,滿腔抱負,一片赤心,終究魂歸九天,氣絕身亡,隻是他垂在身旁的雙手之中,竟還死死攥著那一對缺口的雙刀。


    望著那龐征死不瞑目的屍首,在場大多數北軍將士都沒能接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待他們反應過來,便思度著為龐征報仇。


    “頂樓有人!放箭!放箭!”一北軍副將抽出腰刀,直指敵樓頂層,命令身旁士兵快快放箭,“快快放箭!莫要走了賊將!為龐將軍報仇!”


    話音剛落,那些準備好的士卒便抬起弓箭,一齊鬆手,多如牛毛雨珠的箭矢傾瀉而下,在半空中劃出一道極為完美的弧線,又朝那站在頂樓毫無遮擋防護的孟克孟心射去。北軍諸將大多麵帶悲戚,甚至稍顯擔憂,隻因這龐征雖說性情暴躁,喜好醉酒、鞭打士卒,但畢竟同僚一場,又是北族聯軍最為勇猛的將軍之一,如今卻折損在了這即將勝利的時刻,實在是給他們當頭棒喝,更不好向東狄王等國主交待。


    而那沈欽卻異常平靜,無論是表麵還是心底都毫無波瀾,沒有一星半點其他表情,在眾人正忙著對付那頂層的孟克孟心之時,他卻緩步走到龐征身旁,嘴角微微上揚,又彎腰躬身,將那射入眉心的羽箭拔出,攥在手中,又低頭看了看那龐征的屍首,輕聲說道:“龐大將軍,一路走好啊。”說罷,抬頭向頂樓望去。


    那箭雨落處,他自知是何人,但卻並沒有阻攔。隻因那孟心此時此刻對他而言已經沒有多大的用處,故而沈欽微笑著將手中羽箭折斷,收在袖中。


    無論是孟心,龐征,還是其他人,這些旗子按部就班的在他設計好的棋盤之上發揮著自己的作用,而如今,棋子的最後一點剩餘價值也被榨幹,若是繼續留在棋盤之上,隻怕會幹擾下一步的落子,就必須要踢出這場盛大的遊戲。就比如那性情暴烈,狂妄不羈的龐征,雖是一員能征慣戰的勇將,但更是一把雙刃劍,不受控製,屢次犯事,便是他被遺棄的原因之一。


    而那沈欽本還想多留他一陣,不想天日如此,也隻好遵從,倒也省了他日後再費心思將其除掉的工夫。想來自這南理城一戰,薑軍精銳皆命喪於此,能征慣戰的將軍更是所剩無幾,更何況若是能斬殺孟克,將他的人頭拿到臨近州府晃上一晃,威逼利誘,想來他們這些膽小如鼠,貪生怕死之人,定會望風而降。


    南理城後再無大戰,攻占承天府指日可待。故而沈欽不再需要這一隻不受約束管製的凶猛虎狼,將他葬在此處,也算給了個馬革裹屍的機會了。


    而那萬箭齊下,避無可避,退無可退,且看那樓頂之上的孟心見此一幕,不敢怠慢,先是與孟克一同用手中兵刃撥開箭矢,奈何那箭雨太過密集,冷不防便被射中四肢腰腹,身中數箭,遍體鱗傷的孟心已是奄奄一息,回身卻見那孟克竟然還在死戰。而那孟克見孟心中箭,大喊一聲:“心兒!”便欲上前攙扶。


    不想北軍又射出一波箭矢,遠比先前更為密集,更準更迅捷,孟心哭號一聲:“父帥小心——”便飛身而起,竟將那孟克推下敵樓,自己卻擋在那孟克原來所立的位置,箭雨頻頻,躲閃不及,頃刻間那孟心便被射成篩子,最致命的還是那貫穿咽喉的一箭,叫那孟心當場斃命。真可憐英雄短命,苦感歎少年多坎。


    孟心的屍首還搭在那敵樓頂層的邊緣,孟克抬起頭便能望見那後背密密麻麻的箭矢與孟心滿是血汙,還保持著死前神情的臉,殷紅的鮮血從身下溢出,順著那屋簷滴落在孟克的臉頰之上。坐在城牆邊沿的孟克悲痛欲絕,自己摯愛的兩子已然先後殞命,皆因那南下入侵的北族,他本想殺退敵軍,一雪前恥,也為陣亡的將士和自己孩子報仇血恨,奈何他已是孤身一人。


    全軍覆沒,再無還手之力;年事已高,已是回天乏術。


    可憐那須發皆白的孟克三代為將,最終兵敗被圍,身陷絕境,摯愛兩子,雙雙喪命,數萬大軍,全軍覆沒。如今的他,倚著那殘破不堪,鮮血浸染的城牆爬起身來,顫顫巍巍的拾起那身旁折斷的金背大刀,那曾陪伴他戎馬一生出生入死的老夥計,如今也到了將死之際。可他身為薑國的大將軍,必須戰死沙場,絕不可投降或是被俘虜。否則,消息一旦傳回,必是對朝廷的重大打擊與羞辱。


    故而當那北軍將士如同潮水一般向他湧來之時,滿眼是血,喘息連連的孟克,竟又躬身拾起一麵薑軍的戰旗,將其裹在衣甲之上,擦去滿臉血汙,提著金刀,竟又叫嚷著衝上前,砍殺了幾名北軍士卒後,又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遠處,背倚著城牆,喘著粗氣,雙眼卻死死的盯住眼前那一望無際,如餓虎貪狼一般包圍著他的北軍將士。好像隻等他一死,就要上來分食他的屍體一般。


    可那些北族將士親眼見過這孟克的勇猛,廉頗六十尚有餘勇,諸侯懼之而不敢犯趙。更有黃漢升年事高,定軍一戰斬夏侯。故而他們心中懼怕孟克,即便他已是命懸一線,奄奄一息,也不敢上前送死。正在此時,忽然聞聽一聲叫喊:“切莫傷害孟老將軍!”聞聽此言,北軍將士左右散開,讓開一條大道,那麵帶微笑的沈欽,便快步朝此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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