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那些州府也無有多少過錯,畢竟那時承天府深陷重圍,岌岌可危,隨時都有可能覆滅,根本無法傳出消息,而周圍各州府大都以被那身前控製,致使承天府成了一座孤立無援的孤城。江南各州府得不到消息,根本無法判斷承天府此時的情況如何,若是派出信使,往返少說也要數月,根本無法及時分辨情況。而正在這生死存亡之際,江南各州府提心吊膽,嚴陣以待,可卻偏偏跑來一個自稱是賢臨王的家夥,手執一份血書和一枚看似普通的玉環。


    而江南各州府的知府大多數沒見過賢臨王本尊,又未曾見過洪文小皇帝的手書,那血書又無有玉璽加蓋,根本無法辨明真偽,至於那一枚玉環,看似普通,準是路邊隨手淘來的地攤貨,根本無法作為證據。故而各州府的知府為了保險起見,杜絕那賢臨王乃是北軍奸細的情況,便將他當作瘋癲之人,趕出府去。


    而世道紛亂,道路坎坷,那賢臨王一路行來,原也是住客棧吃酒肉,奈何初入民間,人生地不熟,被宰的被宰,遭騙的遭騙,每每憤怒之時,想要亮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卻又沒有人相信他的話,見他風塵仆仆,靠一雙肉腳出行,哪裏像是出門便有八抬大轎的達官顯貴,更何況還是聖上的皇兄,當今的王爺之尊,故而不但沒有解決問題,反招來一頓嘲笑譏諷。


    到後來身上所帶的盤纏都用盡了,便當衣服當首飾,甚麽都敢當,唯獨不敢當那玉環。想來若是有個識貨的當鋪,見了這玉環,雖說布滿裂紋,但至少也能開出三百兩的價格,足以讓那賢臨王一路舒舒服服的,雖說比不得做王爺時的榮華富貴,但至少要比現在沿街乞討要強得多。可他卻時刻謹記著洪文小皇帝的交待,不敢違背聖意。


    不想當了那諸多衣裳首飾,換了百餘兩銀子,剛一出城,便在荒郊野嶺遭那山賊搶了去,可憐的賢臨王登時又變成了窮光蛋,為了保住性命與玉環血書,他隻得任由那些強盜賊寇胡亂施為,而不敢反抗,無可奈何之下,身無分文的賢臨王薑郢便隻得沿街乞討,一路靠著他人的施舍才來到江南,一兩天吃不上飯,也算是常事。他本受不得著許多屈辱,也想過自殺以謝天下,尤其是承天府陷落,洪文帝自盡,沈欽一統漠北及北方,建立衛國之時,那薑郢隻覺自己愧對列祖列宗,愧對洪文小皇帝的重托,便想著以死謝罪。


    但轉念一想,若是自己真的自我了斷,江南各州府無主,定然大亂。家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故而那洪文小皇帝的托付成了賢臨王薑郢苟且偷生,活在世上的唯一支柱,即便是要謝罪,也該是等完成了洪文帝的囑咐後再死不遲。這也讓原本失去目標的薑郢重燃信心,被各州府趕出府衙後,他本不知該往何處去,這下他又有了目標,便開始尋找那安懷王的後人是否還留有血脈存世。


    故而他便踏上了這一眼望不見盡頭的漫漫征途,他深知千裏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更何況他找的還是一家已然慘死的人的存世血脈,更是難上加難。但薑郢並未放棄,哪怕是找一輩子,他也心甘情願,至少在自己百年之後,歸於黃泉之下,麵對列祖列宗的質問之時也能無愧於心。但他也並非蠢笨之人,乞丐們遍布天下,他們的消息永遠是世上最為靈通的之一,故而他也借著這個身份,與四海八荒的乞丐打交道,做朋友,誰能想到這個與乞丐們稱兄道弟,玩玩鬧鬧的叫花子竟然是堂堂大薑國的王爺。


    即便如此,他也沒能得到安懷王後人的消息,但卻從未放棄,而是一路打聽一路尋找,不想今日偶然來到東陵府,實在難耐腹中饑餓,本想上門討些吃食,見無人應門,正要離開,卻被老天突降大雨所阻,想來或是冥冥之中,萬事自有定數。上天不肯亡我大薑,方叫這有心人相見。錦帆與薑郢皆激動非常,故而那錦帆當即便將薑郢請到屋中歇息談話。


    且說那正在屋中忙活的巧兒姐見了那叫花子竟隨錦帆進了屋,隻當是錦帆勸動他進來歇息,本是歡喜非常,但又見他二人喜笑顏開,歡喜非常,全然不像是剛剛認識,隻像是故人一般,故而頗為好奇,便瞪著一對清潭似的雙眸盯著那薑郢。薑郢自然察覺到了那灼灼目光,便循著目光來處望去,也衝著那巧兒姐微微一笑。這二人之間倒沒甚麽,隻是那錦帆警惕起來,當即轉身將薑郢擋在身後,並對那巧兒姐說道:“巧兒姐你且先去忙罷,我與這位兄弟乃是故交,有幾句話要說。”


    那巧兒姐聞言便轉身離開,錦帆這才回過神來謙恭一拜,說道:“方才言語多有冒犯,還望王爺恕罪。”薑郢倒不甚在意,故而擺手說道:“不妨事不妨事,這些日子來我為了生活,為了找到你們,不惜和乞丐一起生活,稱兄道弟,甚至成為乞丐。你看看我這個樣子,哪裏還有半點王爺的架子......”說罷,那賢臨王神色黯淡,長歎一聲,嘴角則勾起一抹苦笑。那錦帆則安慰道:“王爺你受苦了,不過如今我等既有緣在此相見,想必定是天意不絕我大薑,江山有幸,社稷有幸,百姓有幸。”


    但薑郢的注意力卻還在那已然離開的巧兒姐的身上,故而指著其背影問道:“這位大姐是?”“她名叫巧兒,我們都稱一聲巧兒姐。她原是此間一農戶的女兒,我們隱居在此後,曾與那農戶交好,不想農戶早亡,這巧兒姐無人照料,無奈之下,便寄住在此,托我們照顧。平日裏做些雜活,以此為生。”薑郢恍然大悟,點頭說道:“原來如此,但不知,年歲幾何?”


    “莫要看她生的有些年長,其實不過一十六歲。”錦帆如實說道。薑郢聞言大驚,原來這哪裏是甚麽婦人大姐,分明是一位姑娘,這不禁讓薑郢對自己先前的言語有些慚愧自責,但轉念一想,那姑娘方才也稱自己為老叫花子,想來定是見自己渾身上下,髒汙不堪,破衣爛衫,蓬頭垢麵,多少時日未曾打理過的亂發與胡須遮蔽了自己的本來樣貌,加之風吹日曬,不僅皮膚黝黑蒼老了許多,更是讓他的聲音也略顯沙啞。讓自己這個原本不過一十七歲的少年,變得好似老人家一般,也不怪那巧兒姐誤會了。


    想到此處,薑郢不禁苦笑著搖了搖頭,而此時錦帆又迎他進屋,他便不再逗留,與他一同上前。不想剛一進屋,那正在廳中休息的薑遇鶴見錦帆折返歸來,隻當他已然辦完了事,便噌的躥起身來,快步跑到其身前,一把將其抱住:“錦叔,你回來了!”錦帆還未開口,那身後的薑郢便望見那小小的薑遇鶴,頗為驚訝的說道:“這,這......此子莫非是大皇伯的孩子?”錦帆微笑著點頭說道:“不錯,他正是我家主人的長子,薑遇鶴。”


    聞聽此言,那薑郢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麵朝北方,不知不覺,已是淚流滿麵,拱手抱拳,仰天長歎道:“先帝啊——先帝啊——列祖列宗,在天之靈,護佑我薑郢能活到今日,尋見大皇伯的親生血脈,真是天不亡我大薑啊——”錦帆本想示意他小些聲,避免招來不必要的麻煩,但這似乎有些不合情理,故而隻得作罷。“我本以為,我窮極一生,也不一定能找到大皇伯的至親血脈,不想如今,竟被我尋見他的長子,真是天助我也......”


    見那薑郢痛哭流涕,涕泗橫流,錦帆便上前將他扶起,坐在堂上安慰他道:“王爺不必如此,一切自有定數,我們既然相見,便該共謀大事才對。”“你此言,甚是有理......”那薑郢終於平靜下來,抹了一把殘淚便問那錦帆道:“當初你們剛一離開承天府,便傳來噩耗,隻說是大皇伯所乘之船竟沉沒於江水之中,而那其餘家人乘坐的馬車也因車軸斷裂,車毀人亡。大皇伯一家死於非命,一時間朝中議論紛紛。有人說此乃狄挽鳳暗中所為,但不知真實情景究竟是如何,你二人又為何僥幸逃過一劫,流落到此處?”


    聞聽此言,錦帆遂為其解釋道:“此事並非是狄挽鳳所為,他所做的,不過是在我們隨行的隊伍之中混入眼線細作,時刻監視我等的一舉一動。想來他是想等我們到了安懷府才動手,免得在路上出了事,他必然脫不了幹係。”薑郢聞言大驚,感慨道:“那此事究竟是何人所為?”錦帆苦笑一聲,無可奈何道:“那船是我家主人親自派人鑿開的,那車軸也是被我家主人命人暗暗斬斷後重新接好的。隻因他深知隻要一日不死,那狄挽鳳就不會安心,他便以此方法,營造出一家大小死於意外的假象,來為我與少主逃脫那狄挽鳳的掌控,得以隱居在此,不問世事的條件與機會。”


    “原來如此。”薑郢聞言,感觸良多,不想那安懷王竟犧牲自己與一家人的性命來保住自己的血脈,如此高瞻遠矚,大有壯士斷腕之勇,絲毫不像那個優柔寡斷,遊手好閑的大皇伯,“原來這麽多年,大皇伯一直在臥薪嚐膽,忍辱負重,韜光養晦,是我們誤會他了......”“其實我家主人比誰都明白,如若他一開始便鋒芒畢露,隻怕多半早已死在那狄挽鳳手中。如今,至少保住了一支血脈,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薑郢深表讚同,點頭稱是。而那錦帆卻又問道:“但不知王爺又為何來此,在此之間,究竟發生了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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