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說什麽?”


    電話那頭的聲音瞬間拔高:“你怎麽又不來?都回國多久了,怎麽也得和兄弟們聚一下!”


    莊延把手機拿得離耳朵稍遠了一些。


    他獨自一人走在秋明湖旁的小道上,秋明湖岸邊種的都是常青樹,即使在秋天也是一片翠綠,景色十分明亮,有人說就是因此才叫秋明湖。


    也有人說,秋明是秋天的月亮的意思,因為湖泊是半月型,後來半月的尖端處被開鑿引進湖濱別墅,引進的人工湖叫內湖,原來的秋明湖就叫外湖。


    “我今晚沒空。”莊延說。


    齊銳嗬了一聲:“昨天你也是這麽說的,前天你也是這麽說的,大前天你也是……”


    莊延打斷他:“對,我這周都沒空。”


    齊銳:“……”


    “那你哪天有空,說個準話唄。”


    莊延不耐煩地道:“看我心情吧。”


    冬天的湖邊不是一般的冷,風從湖麵吹過來,像是能從衣領鑽進去,凍得人渾身打顫。


    莊延一隻手插在大衣袋裏,舉著手機的那隻手已經沒有知覺,凍成了紅紫色。


    他一點也不想在這種情況下打電話。


    莊延:“沒別的事我就先掛了。”


    “等等!”齊銳沒能讓他如願,“這兩天我聽到一個和你有關的八卦,想不想聽?”


    莊延很想說不聽。齊銳大概猜到他要拒絕,直接說了下去:“你知不知道你拆散了一對恩愛情侶,打破了一段大好姻緣?”


    “???”


    莊延:“說人話。”


    齊銳問:“你認識謝寧不?”


    莊延邊走邊答:“不認識。他是誰?”


    “徐清大學交的男友。”


    莊延麵無表情:“徐清是誰,我也不認識。”


    齊銳:“別扯,就你沒出國前一直追著你跑的那個學弟,當時還惡心兮兮地一邊哭一邊說會一直等你回國,沒想到一轉頭就看上了新的目標。”


    莊延:“挺好的,省得他來煩我。”


    齊銳又說:“不過他們不久前分手了。”


    莊延很想直接把電話掛斷。


    齊銳接著說:“聽說分手的理由和你有關。”


    莊延一抽嘴角:“我剛回國,徐清和那個謝……”


    “謝寧。”齊銳提醒道。


    “我和徐清麵都沒見,也不認識謝寧,關我什麽事?”


    齊銳說:“聽說就是因為你回國,徐清放不下你這個白月光,狠心拋棄了男友。”


    莊延冷笑:“讓他滾!”


    “我還聽說,徐清和謝寧交往是因為他覺得謝寧和你很像,把人當你的替身呢。”


    莊延微微皺起了眉,沒說話。


    齊銳:“說實話,我覺得把人當替身這麽惡心的事徐清都做得出來,謝寧和他分了說不定事件好事。不過我倒是挺好奇這個謝寧到底和你有多像,長相相似還是性格相似?”


    莊延說:“我不管謝寧和我有多像,有一點他肯定不像。”


    齊銳好奇問道:“哪一點?”


    “眼光。”莊延吐槽道,“謝寧的眼光一定很差,要不然怎麽能看上徐清這個傻逼。”


    手實在凍得受不了,莊延沒給齊銳開口的機會,說完就掛了電話,連手機帶手塞進口袋裏。


    過了好一會,手才稍稍恢複知覺。


    莊嚴想,齊銳要不是他從小玩到大的發小,他早幾分鍾就直接掛了,哪那麽多廢話。


    冬日的秋明湖和夏日的秋明湖完全是兩個模樣,昨夜剛下了一場大雪,兩旁的常青樹也從綠色變作白色,遠遠望去白茫茫一片,倒也是一番美景。


    但這美景無人欣賞。


    小道上除了他沒其他人,大冬天的,隻有傻逼才想不開不在暖和的室內待著,跑來湖邊挨凍。


    小道盡頭豁然開朗,是一片空地,那塊空地位置極佳,能眺望到大半個秋明湖的風景,是很多人愛去的地方。


    當然,現在也沒什麽人。


    等等。


    莊延挑了挑眉,看向空地上的畫板支架。


    居然還真有傻逼大冬天跑來寫生。


    ……


    “你畫的是《獨白》的謝幕?”


    最後一筆畫完,謝寧被身後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轉頭。


    最先入目的是一身黑色的風衣。


    嚴溪曾和他說過,風衣是男人的裝逼利器,即使是爛大街的款式也給人一種銳利感。


    但真正能把風衣穿得氣勢逼人的卻也是少數,多數人不過借著衣服的勢狐假虎威。


    謝寧仰起頭往上看去,看到男人的臉時,心底“臥槽”了一聲。


    這是他見過最有魅力的男人。


    男人發型幹淨利落,臉輪廓分明,像是打上了一層光影,淩厲的雙眉微微挑起,眼睛灼熱有神,注視著他……身後的畫。


    他的樣子不是一個“帥”字能形容的,那種獨特的魅力感,也不單單因為他長得帥。


    那是舉手投足間不經意透露出的氣質,每一個神情變化,都似帶著一種風情。


    看著有點眼熟,又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但這身風衣穿在他身上極為合適,隻看了一眼,就有一股刀鋒般的銳利迎麵而來。


    更重要的是,這衣服一看就價格不菲。


    不是普通人能承擔得起的數目。


    男人看到他,眸光一閃,臉上浮現出驚訝的神情:“原來是你。”


    謝寧更加疑惑,他們認識?


    “沒想到又見麵了。”男人勾起嘴角,笑得意味深長,“兔子先生。”


    謝寧:“……”


    原來是他。


    上次在娃娃機旁見到時男人用圍巾遮住了臉,謝寧沒看到他的樣子,這次才看了個分明。


    “好巧。”謝寧沉默幾秒,站起身,非常有禮貌地說,“沒想到又見麵了,藍鯨先生。”


    “……”這次輪到莊延沉默了。


    莊延隻是順路過來看看是什麽傻逼大冬天跑來寫生,沒想到能看到一幅非常有意思的畫。


    更沒想到這個畫畫的傻逼還是曾經有過一麵之緣的,讓他覺得非常合眼緣的那個人。


    他穿得比上次多了些,頭上戴著一頂萌係的毛絨帽子,耳尖被包在帽子下,讓莊延心生可惜。


    看不到他耳尖泛紅的樣子了。


    白皙的脖子也被厚實的圍巾裹住,露出的臉軟軟的,帶著點凍出來的潮紅,讓人想伸手揉一揉。


    這幅模樣看上去太乖了,莊延忍不住就想逗逗。


    兩人對視幾秒,莊延突然看著他笑了,又問了開頭那個問題:“你畫的是《獨白》的場景?”


    謝寧回過神來,驚訝:“你也看過《獨白》?”


    因為沒在國內公映過,《獨白》算是一部非常非常小眾的電影。


    沒想到這位藍鯨先生居然也看過,還能認出他的畫。


    《獨白》的最後一幕,白發蒼蒼的主角也是在湖邊的道路上,回憶完自己的一生,拄著拐杖蹣跚離去。


    鏡頭卻始終落在湖麵上,沒給老人一點留戀與溫柔。


    直至謝幕。


    謝寧原本隻是想畫冬日的秋明湖,思緒卻不由落到《獨白》的劇情上。


    在電影中,這個湖泊出現過好幾次。


    等回過神時,一個拄著拐杖的老人翩然躍至紙上。


    是《獨白》的主角。


    謝寧索性開始用秋明湖的樣子畫電影裏的場景。


    然而在普通人眼中,他畫的不過是一個路過湖邊的老人,隻有看過《獨白》,並研究過《獨白》的人才能明白。


    他這幅畫的構圖、視角,與《獨白》最後一幕一模一樣。


    莊延挑了挑眉,說:“看過,一部很有意思的電影。”


    謝寧說:“它在觀眾中的評價並不好。”


    莊延點頭:“能真正看懂這部電影的人不多,大多數人都覺得它枯燥無聊。”


    謝寧把目光落回畫板上:“想看懂它太累了,即使是欣賞水平極高的評委,也會覺得它艱澀難懂,所以他能入圍戛納,卻最終沒能獲獎。”


    莊延對這話不置可否,問道:“那你看懂了嗎?”


    謝寧思索片刻,搖頭:“我不知道。我看到的隻是我體會到的,但我不能肯定導演想表達的是什麽。”


    莊延意味深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導演把電影的觀賞門檻放得太高,導致大部分人都被攔在門檻外,如果他能學會放下門檻,說不定會更成功。”


    “可我卻覺得,”謝寧說,“他是故意把門檻放得放得這麽高的。”


    “哦?”莊延眸光一閃,擺出一副願聞其詳的表情,“怎麽說?”


    謝寧說:“我看過他的其他作品,他是一個很專業的導演。”


    莊延盯著他,眼神帶著探索:“專業,未必意味著他懂大眾的口味。”


    “他懂!”謝寧斬釘截鐵地道,“但是他看不上大眾的品味,所以不肯低頭。”


    莊延挑眉:“隻要是導演,總要向大眾低頭的。”


    謝寧:“文藝片的導演一般都有一種清高,覺得自己的作品是曲高和寡的悲鳴。”


    莊延正想嘲諷,又聽謝寧說:“不過這個導演給我的感覺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謝寧:“他就像是把作品一放,一副你們愛看不愛的樣子。”


    莊延:“聽起來好像很欠揍的樣子。”


    謝寧點頭:“是挺欠揍的。他覺得你們看不懂是你們的問題,他一點問題都沒有。”


    如果齊銳聽到這番話,肯定要驚呼一聲:臥槽!這是你知音啊!


    莊延本人聽了卻不知心裏是什麽滋味。


    他的老師曾經評價過他,說的就是“曲高和寡、自命清高”這八個字。


    可他確實不想向大眾低頭。


    憑什麽呀。


    後來他想了下,大多數導演不是向大眾低頭,而是向金錢低頭。


    莊延就更不屑了。


    他又不缺錢。


    莊延看了一會謝寧:“沒想到你會這麽說。”


    謝寧說:“其實他能把故事講得生動曲折,充滿戲劇性和衝突感,他有這個能力,但他不想這麽做。”


    莊延問:“為什麽不想?”


    謝寧抓了抓臉:“其實這隻是我的猜測。”


    “沒事,你說就是了。”


    謝寧看了眼他的神色,總覺得他挑眉的樣子別有深意。


    “他故意把這個故事講得艱澀難懂,故意把門檻設得那麽高。他不想讓大部分人踏過門檻,他隻接受能讀懂的人……他很自負。”


    說完這段話,謝寧抬頭,發現對麵的男人用一種令他毛骨悚然的深沉目光看著他。


    他小退了一步穩住身體,背後的寒毛立了起來。


    “你、你盯著我幹嘛?”


    難道剛才講的話不對,惹怒了他?


    也對,他應該是莊延的粉絲,不一定能接受自己剛才的評價。


    但他也隻是隨便說說啊。


    “額……”謝寧趕緊小聲說,“我說的隻是自己的看法,不一定對。”


    莊延卻道:“我覺得你說得很有意思。”


    謝寧不知道他說的是正話還是反話,決定保持沉默。


    莊延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幾秒,在謝寧渾身不自在時收回目光,問道:“你很喜歡這個導演?”


    謝寧結巴了一下:“還、還行吧。”


    莊延又問:“那你很喜歡《獨白》?”


    謝寧想了想:“我很喜歡它的畫麵。”


    莊延手指畫板:“你再畫一幅吧,就畫主角被趕出劇院,拖著瘸掉的腿路過湖邊這一幕。”


    謝寧愣住。


    對麵理所當然的樣子,好像他本來就該給他畫畫似的,謝寧一時竟反應不過來。


    頓了一會,謝寧小聲說:“我不畫。”


    莊延眉頭挑起:“為什麽”


    謝寧說:“這麽冷的天,畫這一張就凍死我了,再畫一張我怕不是要死在這裏。”


    莊延這才想起兩人此時還像傻逼似的在湖邊吹著冷風。


    和這個兔子先生聊天太過愉快,讓他忍不住忘了自己有多麽冷。


    莊延目光掃過謝寧縮在懷裏的手,他的臉比上次凍得還要紅,說話時一股霧氣從口中飄出來。


    最後遺憾地看了眼被毛絨帽子遮蓋住的耳尖,莊延說:“那回去以後再畫。”


    謝寧震驚了:“我……我為什麽要給你畫?”


    莊延好像沒想過這個問題,眉頭深深皺起,像是在思索。


    隨後他伸手搭在謝寧的肩膀上,低下頭,湊到謝寧耳邊,低聲道:“我有莊延的所有電影,如果你願意給我畫一張,我帶你去我家看好不好?”


    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不知是兩人靠太近害羞,還是被男人說話時的熱氣感染,謝寧的耳根紅了一片。


    男人說話時氣勢銳利逼人。


    他、他好像有點腿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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