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莊延沒穿正裝,套了一件休閑的毛衣,脖子處露出裏頭襯衫的領子,看著恣意灑脫,賞心悅目。


    有些人的帥,是毫無死角的帥,無論是西裝革履,還是一身毛衣襯衫,都抵擋不住那種成熟的男性氣質。


    他笑起來時,唇角輕輕勾起,眉目柔和了幾分,更叫人移不開視線。


    用網上那些追星少女的話說就是,笑得整個人都酥了。


    謝寧的目光從那張奪目的臉上移開,盯著莊延肩頭的雪花看了一會:“你、你怎麽在這?”


    “給你堆個雪人、不、雪兔子呀。”莊延聳聳肩,“怎麽樣,大畫家,能入你的眼不?”


    也不知莊延堆這個雪兔子花了多久,手是折了兩根樹枝插在上頭,鼻子用了一根胡蘿卜,然後不知從哪找來兩根綠色長葉子充當耳朵,尾端下垂,像是耷拉著。


    顏色豐富,創意十足,說不上精致漂亮,倒是挺喜感的。


    但謝寧不知怎地,就是被這隻充滿喜感的雪兔子感動了。


    他眨了眨眼:“很喜歡。”


    然後吸吸鼻子:“謝謝。”


    莊延輕笑一聲:“感動得要哭了?”


    謝寧低聲道:“沒哭。”


    莊延挑眉,把謝寧往身邊一拉:“眼角都紅成這樣了,還跟我嘴硬。”


    怎麽會?


    謝寧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眼角,摸了一會卻感覺不出來。


    倒是莊延被他這個動作給逗笑了。


    謝寧繼續嘴硬道:“這是凍紅的。”


    “行。”莊延一臉愉悅,“你說是凍紅的,那就是凍紅的。”


    謝寧這會兒已經從低落的情緒裏走出來了,他看著莊延,說:“你又誆我呢?其實我眼角根本沒紅對不對?”


    莊延樂不可支:“終於反應過來了?”


    謝寧鼓著腮幫子瞪他。


    莊延歎了口氣:“眼角是沒紅,可你下車時那表情,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謝寧微微一愣。


    莊延輕聲道:“怎麽前兩天剛哄好,現在又不開心了?”


    謝寧搖了搖頭:“沒不開心。”


    莊延嗤笑一聲,像是在笑他還嘴硬不肯說實話。


    他把手搭在謝寧的肩膀上,見謝寧沒有什麽抵觸的動作,攬了攬:“說吧,誰又讓我的兔子先生難過了?”


    莊延靠得太近了,像是要抱他,卻偏偏保持著一點點距離。


    進一步,就能跌進他的懷裏。


    退一步,那點曖昧就蕩然無存。


    他今天沒有噴香水,身上的味道十分幹淨,有如積雪般的清爽。


    謝寧嗅著那味道,大腦突然一片空白。


    他這會兒什麽都想不起,連那句“我的兔子先生”都忘了反駁,隻睜大雙眼,茫然地盯著莊延。


    謝寧性格冷淡內斂,不愛與人交流,和家裏人不甚親近,前男友形同虛設,也隻有嚴溪這麽一個好友。


    嚴溪性子大大咧咧的,脾氣暴躁,有時候並不能看出謝寧的情緒變化。


    莊延是第一個,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情,並想盡辦法逗他開心的人。


    這樣的感覺太陌生,謝寧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好幾秒後,謝寧伸手,扯住了莊延的衣角:“藍鯨先生。”


    莊延低聲道:“嗯?”


    謝寧把頭搭在他頸窩上,跌進了他的懷裏:“讓我抱一會。”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我就在這裏,不會跑,你想抱多久都行。”


    謝寧閉上眼睛,在這個大雪天,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


    過了好一會,謝寧才慢慢回過神來。


    他後知後覺地紅了臉,從莊延懷裏退出來,眼神移向一旁。


    一看就是不好意思了。


    莊延這會心情好得不得了,含笑看著謝寧:“不再多抱一會?”


    謝寧的耳朵非常不爭氣地全紅了,他搖了搖頭:“不、不了。”


    雪兔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們,謝寧這會才發現它的眼睛是兩個石子,黑黝黝的,竟給他一種黑寶石的錯覺。


    莊延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摸了摸下巴:“這兔子和你還挺像的。”


    謝寧睜大了眼睛:“哪裏像?”


    莊延一本正經地作沉思狀:“都這麽白,這麽可愛,這麽引人矚目,哦對了,你不開心的樣子,也和它一樣耷拉著耳朵。”


    謝寧飛快地橫了他一眼:“我哪有!”


    莊延繼續說:“瞪人的樣子也一模一樣。”


    謝寧連看都不敢看莊延了,莊延卻還不肯放過他。


    “不過有一點不太像……”莊延拖長了聲音,“你害羞的時候比它好看多了。”


    “……”


    謝寧……謝寧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


    莊延盯著他瞧了一會,心底蕩漾起來,像是有一瓶水在慢悠悠地晃著。


    謝寧這樣子,太乖巧,也太純情。


    他忍不住想抽根煙,把心底禽獸的想法抑製下去。


    “外麵太冷了。”謝寧顧左右而言他,“還下著雪,我們進去說。”


    莊延一哂:“是挺冷的。”


    說著他把自己的圍巾取了下來,給雪兔子圍上:“兔子先生不能跟我們進去,怕是要凍壞了。”


    謝寧:“……”


    神經病啊。


    他心底忍不住暗罵了一句。


    自己卻也像被圍了條圍巾似的,暖洋洋的。


    莊延邁開步子正要走,卻被謝寧拉住了:“等等。”


    “怎麽了?”莊延回頭看他。


    謝寧上前一步,伸手拍了拍莊延的肩膀,把上麵的積雪撣掉,又踮起腳去夠他頭頂的雪:“你在外麵待了多久,身上全是雪,遠遠看著跟個雪人似的。”


    莊延微笑:“是待了挺久的,雪兔子可不好堆,這些都是我一點點堆出來的,完全沒讓人幫忙。”


    謝寧:“你堆個兔子幹嘛?”


    莊延伸手去拉他,謝寧的手被冰涼的觸覺凍得一個激靈,這次卻沒掙紮。


    莊延唇角微微上揚:“你不是給我畫了個藍鯨嗎?我就想回報你一隻兔子。”


    謝寧“啊”了一聲:“那個……隻是隨手畫的。”


    莊延毫不在意:“我這也是隨手堆的。”


    兩人說著就進了屋。


    謝寧開完燈第一時間低頭去看莊延的手。


    果然那雙手因為抓了太多雪,這會兒凍得通紅。


    莊延這才丟下偶像包袱,嘖了一聲:“凍死我了。”


    謝寧心疼地瞪了他一眼,然後噔噔噔地跑進廚房給他倒了杯熱牛奶。


    即使莊延不愛喝牛奶,好歹也能暖手。


    謝寧完全沒意識到,莊延已經沒理由來蹭飯了,卻照樣“登堂入室”,進了他家的大門。


    現在他已經冷靜下來了,從謝老爺子那回來時的低落心情蕩然無存,看著靠坐在沙發上的莊延,卻又手足無措起來。


    要是莊延又問他為什麽不開心怎麽辦?


    謝寧抿了抿唇。


    莊延把他的窘迫看在眼底,十分體貼地說:“你不用管我,平時要做什麽就去做什麽,我在這暖個手。”


    謝寧猶豫了一下,問:“你……要不要看我畫畫?”


    莊延挑了挑眉:“你要畫畫?”


    “嗯。”謝寧應了一聲,躊躇道,“之前答應你的,《獨白》的場景畫,我還沒畫完。”


    莊延像是才想起來這事:“你不說我都忘了。”


    謝寧臉上的熱度褪得差不多了,看著莊延的眼睛閃亮閃亮:“主角被趕出劇院的那一幕,在電影裏非常經典,我怕自己畫不好。”


    莊延揉了揉他的頭,笑道:“xn老師這麽厲害,怎麽會畫不好。”


    謝寧往常被人誇多了,都不覺得有什麽,可莊延這簡單一句話,卻讓他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約摸是莊延眼高於頂,評價什麽都刻薄挑剔,所以聽他誇人便愈發難得。


    謝寧的畫室莊延之前就去過,現在輕車熟路地搬了把小凳子,坐在旁邊看謝寧畫畫。


    在秋明湖岸邊,謝寧是在寫生,這次是用數位板畫,所以作畫的手法、風格完全不同。


    草稿是早就打好的,莊延平時和劇組的美術組交流也多,這會欣賞起來毫無壓力。


    他看了一會,目光不由自主地往旁邊挪動了一下,轉到謝寧的臉上。


    謝寧畫畫時低著頭,神情認真、專注,雙眼仿佛蘊藏著萬千星河,亮得灼人。


    不知是誰說過這麽一句話:認真工作的男人最是撩人。


    莊延盯著謝寧看了半天,覺得自己又被撩到了。


    謝寧怕他在旁邊坐著無聊,一邊畫一邊和他聊《獨白》。


    “這一幕在電影裏用了一條長鏡頭,我想導演想強調的是真實。”


    長鏡頭把湖邊的情景拍得一清二楚,波光粼粼的湖泊,岸邊被微風輕拂的樹枝,從湖邊走過的各色各樣的行人……


    主角拖著斷掉的腿,一瘸一拐地路過湖泊。


    卻沒有人留意到這個落魄的戲劇演員。


    莊延把手支在桌子上,選了個角度,托著下巴看謝寧:“《獨白》的主角是個患有臆想症的戲劇演員,他總幻想自己是偉大的、萬眾矚目的主角,但實際上,他每次隻能扮演無人關注的小角色。”


    謝寧和莊延的理解顯然一致:“他分不清想象和現實,也分不清戲裏和戲外。而且大多數的觀眾也沒能分清,甚至很多人都沒意識到,主角回憶的‘過去’有很大一部分是他演過的戲劇,而非他真正的人生。”


    和心意相通的人聊天就是這麽愉快,你說上句,他馬上能接下句。


    莊延讚同了謝寧最開始的觀點:“所以我……導演特意在這裏采用長鏡頭,告訴觀眾,這個落魄的、無人關注的主角才是真實的。”


    真實,是這一幕的關鍵。


    畫這一幕時,謝寧沒有采用大膽的色彩搭配,也沒有用灰黑的深色調。


    前者太有戲劇和荒誕色彩,後者又太過模糊迷離。


    謝寧用的是黃昏的色調。


    是暖色調,卻帶著一股蒼涼與孤寂。


    與莊延心中所想不謀而合。


    莊延垂眸,視線掃過整個畫麵,謝寧畫場景時並沒有照搬電影的畫麵,而是加入了自己的理解進行改動。


    每一個改動卻像是改在了莊延的心尖上,讓他恍然:是啊,我想表達的就是這樣的。


    驀地,他心底生出一個念頭。


    要是邀請謝寧參與他新電影的美術設計,會不會一拍即合,碰撞出新的火花。


    這個念頭一生起就死死地攥住了他的心。


    謝寧是原畫師,雖然之前畫的是遊戲原畫,但……莊延相信他的天賦和實力。


    更相信以他和自己的契合度,一定能畫出自己想要的精髓。


    至於謝寧在影視原畫上缺少的經驗和實踐,沒關係,他可以慢慢指點□□。


    莊延在心中給自己點了個讚,覺得這個想法簡直又天才又完美。


    但,謝寧會答應嘛?


    他好像不缺錢,也不是那種求名的畫家。


    莊延摸著下巴,思考著要怎麽把謝寧誘拐走。


    謝寧正巧側過頭看了他一眼,說:“莊延的很多電影都非常有意思,而我特別喜歡他在電影裏運用的畫麵,有時候無需台詞,甚至無需人物,隻用畫麵就能表達出他的想法。”


    驀然聽到自己的名字,莊延愣了那麽一瞬。


    他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自己好像從來沒告訴過謝寧他就是莊延。


    隻是短短數麵,兩人就建立了深厚的情誼,久而久之便忘了他們甚至還沒有互通姓名。


    不過這也不重要。


    名字隻是個稱謂而已。莊延想。


    而且能以第三者的角度聽謝寧對他的評價,尤其是聽謝寧對他的誇讚。


    莊延感覺通體舒爽,整個人就像飄在了空中。


    說起來……謝寧似乎一直都很喜歡他的電影。


    如果以莊延的名義邀請,謝寧應該舍不得拒絕吧?


    他的內心蠢蠢欲動,忍不住喊了謝寧一聲。


    “怎麽了?”謝寧已經低下頭,拿起數位筆繼續在板子上塗抹,他隨意地應和著莊延,“是不是看得無聊?”


    莊延搖頭:“突然想起來,有件事一直忘了和你說,但我不是故意瞞著你。”


    謝寧也不甚在意:“什麽事?”


    莊延不知為何,莫名緊張了起來:“其實,我就是……”


    話還沒落地,就被突然響起的手機鈴打斷了。


    謝寧下意識地順著鈴聲的方向看去,是莊延的手機。


    來電顯示,趙陽。


    莊延麵無表情地接通電話,語氣陰森,透露著他和謝寧二人世界被打擾的不爽。


    “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你最好祈禱自己是真的有重要事和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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