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白道:“這是我從書上看到的,拾人牙慧而已,不算什麽。其實我還想到一個好名字:銀河浮槎(cha),也就是仙人在銀河裏劃的小船。


    這裏也有一段故事:傳說銀河與大海相通,住在海邊的人,每年八月都能看到有人乘著筏子在銀河裏來往穿梭。


    有個好事的人很想去銀河遊覽一番,就帶上許多食物清水,乘筏出發了。剛開始的十多天,他還能看見日月星辰,之後便什麽都看不見了。又過了十來天,到了一處像城郭一樣的地方,房屋連片,遠遠看見有個織布的女子,又看到一個男子在河邊喂牛喝水。


    牽牛的男子看見乘槎客非常吃驚,問道:“你是怎麽來到這兒的啊?”乘槎客說明緣由,也問牽牛人這是哪裏。牽牛人告訴他:“你回去以後,去蜀郡問嚴君平就知道了。”


    之後這人去蜀地拜訪嚴君平,嚴君平說:“某年某月,有客星犯牽牛宿。”算算時間,正是乘槎客到天河之時。原來,此人泛海到了銀河,見到的人其實就是牽牛星與織女星。”


    青君道:“這又是你從哪本書上看到的?未免又臭又長了點。我還是喜歡‘淩風舸’。以後你就跟著我混,幫我出主意吧。”


    石白不忍掃她的興,笑道:“承蒙誇獎,小生願附驥尾。”


    青君見石白腦子裏有不少奇談怪論,倒也不覺得那麽討厭。她站在船頭雙手做喇叭狀,對著群山呼喊:“山神土地,樹精藤怪,你們都聽好了,我的船有名字啦,它叫‘淩風舸’,我要駕著它乘長風,破萬裏浪,哈哈!”


    正值秋水泛漲,越往下遊水流越湍急。兩人協力劃船,約摸一頓飯的工夫,船行到一處低窪處,水勢變急,航道變窄,水中尖石變多。


    兩人都是撐船外行,遇到這種情況都不知如何應對,小船在水麵上不停地打轉,無論他們怎樣搖櫓劃槳,小船就是不聽使喚。兩人無計可施,隻好隨波逐流,任由小船東遊西蕩,船底磕磕碰碰,晃得十分厲害。


    這條船使用已逾七八年載,船身龍骨早已朽壞,經不住磕碰,船底磕出幾個大洞,溪水不斷灌進船艙裏,兩人求生心切,撕開衣衫,包裹著壓船的石塊,左堵右堵,費了好大勁,才算將洞堵住。可是沒過多久,一個急流湧來,將小船掀翻,兩人同時落水。


    青君不會泅水,在急流中奮力掙紮,大呼求救,情急之中雙手去抓水裏的石頭,叵耐石頭滑不溜手,她抓了個空,不停掙紮,右腿被水底尖石劃傷,又扭傷了腳,口鼻裏都灌滿了水,眼前一黑,漸漸失去了意識,整個人像一葉浮萍,被水衝往下遊去了。


    石白落水之際,雙腿迅速蹬水,雙手分開水麵,奮力遊到一塊裸露在河床上的大石頭跟前,順手抓住了一條藤蔓。他望見青君被衝到了下遊,情勢危急,來不及多想,一個青蛙下河,又紮入水中,向下遊遊去,不遠處是一條湍急的瀑布,倘若青君被水衝到瀑布下麵,隻怕凶多吉少。


    石白越遊越快,迅速遊到青君身邊,一個怪蟒翻身,潛入水底,將她負在背上,逆著水流方向回遊,河中水勢太急,阻力極大,離岸邊又遠,任你水性再好,也難以發揮作用,況且背上還背著一個人。


    石白不知哪來的力氣,遊了半天,方才遊到那塊大石頭跟前,伸手抓緊那段藤蔓,那塊大石平坦如桌,卻隻能容納一個人。他將青君放在大石上,隻覺四肢綿軟,再也使不上勁來,半截身子泡在水中。


    山中溪水冰涼刺骨,凍得他臉色發青,渾身發顫。


    石白見青君氣若遊絲身體僵硬,忙用手掐人中,按壓肚腹,又在她身上幾處大穴上推拿了良久,一陣忙碌,她突然“哇”地一聲吐出許多水來,僵硬的四肢稍微能活動了。又過了半天,她才幽幽醒轉過來,看到石白寸步不離地守在自己身旁,冷得牙齒打顫,大為感動。


    石白自怨自艾:“惡龍沒見著,差點喂了魚。這都怪我,真不利市,剛才不該說那個‘觸礁沉沒’的故事,這下‘一語成讖’了。”


    青君內疚道:“這怎麽能怪你呢?都是我逞能,非要自己駕船,應該自責的人是我才對。”


    兩人對陪不是。石白道:“好了,好了,幸好咱倆都沒什麽大礙,誰也別自責了。”他瞥見青君腿上的傷口,忙撕下自己身上一塊衣襟,幫她包紮。


    青君雖性情剛烈,但到底是女兒家,被男子相救,肯定會有肌膚之親,她想到這些,嬌羞地望著石白,溫言道:“李大哥,多謝你救了我,前番請恕小妹無禮,請你不要生我的氣。”


    青君軟語溫存,霎時間多了幾分女兒家的柔美,石白倒有些不習慣了,他搔頭不解:“我怎會生你的氣?你什麽時候對我無禮了?”


    “我一直叫你書呆子,對你凶巴巴的,還不算無禮麽?”


    “嗐!我本來就很呆,在家的時候,爹娘也時常這麽叫我,這有什麽打緊?”


    “那你後悔不後悔?”


    “後悔什麽?”


    “後悔認識我之後,麻煩不斷,接二連三的倒黴。父親不喜歡我,哥哥們都嫌棄我,說我會給家族帶來厄運,都不跟我玩。”


    “哪裏?哪裏?姑娘這是真性情。我很喜歡結交你這樣的朋友。”


    “你說的可是真心話?不是哄我?”


    “句句出自真心。”


    “那好,你以後別再叫我崔姑娘了,聽著多生分呀。”


    石白對少女心事完全一竅不通,傻傻地問:“那我應該叫你什麽?叫你小崔,好像是在叫小廝;叫你小青,又好像在叫小鬟。”他說著說著就忍不住笑起來。


    青君臉一紅,嗔怪道:“你正經一點。”石白沒想到她這樣大大咧咧的女子,竟然也會臉紅。


    她低聲道:“其實,我還有個小名叫‘好好’。”她說這句話時聲細如蚊,石白沒有聽見,又問:“那我叫你什麽好呢?”


    青君道:“隨你,隨你,你愛叫什麽就叫什麽,總之我知道你在叫我就行了。”她本想讓他叫自己的小名,這樣更親密一點,可他剛才沒聽見,便不好意思再說。


    青君又開始劇烈咳嗽了,石白忙關切道:“你剛才吐了不少水,現在剛醒過來,還需躺下多休息,扭傷了腳不要亂動,倘若筋骨錯位,成了瘸腿美人可就不妙了。”


    青君被他逗笑了,輕輕點了點頭。


    石白又溫言道:“這塊頑石太硬,我的肩膀還空著,可以暫時借你一用。”


    青君微微一笑,倚靠在他肩上,感動地說:“你知道嗎?從來沒有一個人對我這麽好。”


    石白心中一動,忽問:“你說你的哥哥們都不喜歡你,因為你會給家族帶來厄運?那是怎麽回事?”


    青君突然小嘴一扁,緩緩道:“因為…因為我是五月初五出生的。按照我家鄉的風俗,凡是五月初五這天出生的人,都被視為不祥之人。”


    “那是什麽緣故?”


    青君又道:“常聽族中老人說:五月初五是蟾蜍、蠍子、壁虎、青蛇、蜈蚣等五種毒蟲集中出籠的日子,在這一天出生的人猶如瘟神降臨,天生帶著煞氣,不僅會妨害父母,還會給家族帶來厄運。”她神情黯淡,淚目泫然,似有滿腹委屈。


    石白認識她這麽久,還沒見過她這樣傷心,安慰道:“我從不相信這種無稽之談。聽說名列戰國四公子的孟嚐君田文也是五月五日生的,他二度相齊,使齊國稱雄列國。上天怎會厚此薄彼?”


    “我爺爺也這麽說,可是我父親聽不進去。”


    青君輕聲啜泣,用衣袖輕輕拭淚,露出一截玉臂,皓腕上係著一條五色絲絛。


    石白指著那五色絲絛問:“這是什麽?”


    “這叫長命縷,我娘說我的生辰八字不好,讓我常年戴著它,說是可以驅邪避凶,保佑我長命百歲。所以無論我走到哪裏,都把它戴在身上。”


    “天可憐見,不是還有你娘關心你嗎。”


    她歎了一口氣,黯然道:“可惜她不是我親娘,隻是我的乳娘。我的親娘在我出生的時候就過世了,他們都說是被我克死的。”


    原來她一直故作堅強,其實內心很脆弱。石白不想讓她再回憶傷心的往事,便不再多問。


    河中水勢漸小,青君的腳傷也好了一些,兩人離開水中大石遊上了岸。石白撿了一把枯柴,用火石火絨生起一堆火,那火石火絨用油布包著,所以沒有浸濕。兩人烤幹衣服,在岸邊小憩,忽聽不知哪裏傳來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


    青君疑道:“這聲音好奇怪,是不是山裏的野猴子在叫喚?”


    石白臉一紅,道:“不是山裏的野猴子,是我肚子裏的野猴子,它在我肚子裏唱了一出空城計。”


    青君恍然明白過來,撲哧一笑。


    石白笑著問:“幾乎一整天沒吃東西了,難道你肚子不餓?”


    “不餓,就算餓,也不會像你這樣咕嚕咕嚕亂叫,成何體統?”不一會兒,她的肚子也咕嚕咕嚕叫起來。


    石白笑道:“你雖然嘴硬,但肚子終究是騙不了人的。”


    青君臉一紅,背過去不說話了。


    石白心想:此處已是雲台山腹地,渺無人跡,看樣子今夜隻能露宿了。他瞥見岸邊不遠處生長著不少鬆樹,喜上眉梢,倏地跑進鬆林裏,不一會兒,用衣襟裹著許多鬆球、香菌回來。他剝了一粒鬆子,放在口中咀嚼,初入口時略苦,少時便覺滿口清香甘甜,一連剝了許多顆,兩人分食充饑,各自飲了些溪水。


    石白道:“這片古鬆林也不知在這裏生長了幾百年,結出來的鬆子,既飽滿又香甜,還有這片林子裏長出來的香菌,都是神仙的食物。今日咱們有幸嚐到,也算莫大的機緣,你不覺得咱們像神仙一樣嗎?”


    青君笑道:“我看像猴子多一點吧,真佩服你到了這時候還有心思開玩笑。”


    石白笑道:“落到這步田地,隻能以苦為樂,讓你受委屈了。”


    青君道:“我受什麽委屈?你別以為我是那種嬌聲嬌氣、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其實……”她似乎有難言之隱,沒再往下說。


    石白笑道:“其實你是個扶危濟困、除魔衛道的女俠,我說的對吧?”


    青君突然拔出長劍,指著他的脖頸,笑道:“本女俠現在就要除掉你這個小魔頭。”


    石白假裝很膿包,在地上打滾求饒,希望能逗她展顏一笑,忘掉之前的不快。


    青君“噗嗤”一笑,臉上笑逐顏開,陰霾盡去。


    石白見她雲鬟凝露,笑靨如花,更加嫵媚動人,不覺看得呆了。


    青君正色道:“言歸正傳,咱們找了半天,也沒看見惡龍的蹤影,看來是那個艄公在撒謊。”


    石白道:“世上哪有什麽惡龍?即便有,也經不起崔女俠這一劍。這一回目,有分教:老艄公誤走金鯉,崔女俠怒斬蛟龍。”


    青君笑道:“好啊,你還取笑我?小心我嗬你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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