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香案上點著兩支巨燭,香爐裏燃著三支線香,青煙嫋嫋,香爐前擺著四個青瓷盤,堆滿各色齋果,上首供奉著一尊神像,是上清派祖師魏夫人。


    天目道人在香案前焚香,對著神像拜了四拜,口裏祝禱:“無上天尊,保佑弟子早日煉成金丹,光大本門。”天目拜完聖像,便坐在蒲團上,給小道士們講《黃庭經》。


    到了晚上,方交二鼓,青君趁看守的小道士們都睡著了,拗斷繩索,也替石白解開繩索,兩人從柴房裏溜出來。


    青君受了法明法性兩個小道士羞辱,一心想要報仇,便對石白道:“你不會武功,徒留無益,我還有事要辦,你從後門下山去吧,待我辦完事,咱們在山下子房湖匯合。”


    她不等石白答話,便躍上屋頂,鹿伏鶴行,向東而去。越過幾重屋簷,來到後院,忽聽一陣鶯聲燕語,隻見幾個年輕女子在院中嬉笑,那幾個女子濃妝豔抹,輕薄妖嬈,不似良家女子。


    青君心想:“這紫虛宮果然是藏汙納垢之地。”


    她又越過兩重屋簷,看到東廊廡下有十幾個火頭道士正忙忙碌碌地往一間房裏搬東西,那間房裏火光衝天,不知在搞什麽鬼,那些火頭道士搬運完,便退出去掩上了門。


    青君順著屋脊走過去,使了個珍珠倒卷簾,身子倒掛在房梁上,捅破窗戶紙往裏瞧,瞥見那間屋子正堂有一塊牌匾,上書“金石延年”幾個字,屋中間有一隻巨大的丹爐,下麵爐火燒得正旺,旁邊堆著朱砂、曾青、雄黃、黑炭等物品。天目道人坐在中宮,旁邊八個小道士,按八卦方位坐定,法明、法性皆在其中。


    天目忽道:“人身,法天象地,與天地同一陰陽。欲成丹道,必修五行八卦,識龍虎交會,使精炁神固化,方能元氣不失。爾等皆是我門下悟性最好的弟子,今日為師傳授你們煉丹之道,你們要仔細聽。”


    八個小道士齊聲道:“弟子謹遵師命。”


    天目道:“煉外丹之關鍵在於“爐鼎”、“藥物”與“火候”。“爐鼎”乃煉丹之所,“藥物”乃成丹之源,“火候”為結丹之功夫。


    乾為鼎,坤為爐,爐鼎為煉丹之神室;欲煉還丹,先設乾鼎、坤爐為神室。乾鼎、坤爐既設,投鉛、汞等藥物於其中,鉛取象於坎,汞取象於離。坎、離藥物在乾、坤鼎爐中烹煉,掌握適當火候,取坎填離,至鉛汞合體,化成丹寶,方大功告成。”


    青君此刻方才明白,原來朱砂、曾青、雄黃、煤炭這些東西都是煉丹用的。


    法明道:“師父容稟,弟子有一事不明,請師父指教。”


    天目道:“你有何事不明?”


    法明道:“何為‘取坎填離’?”


    天目道:“取坎填離,乃丹道入門之基,即以坎中之陽,補離中之陰。外丹之中:坎為鉛,離為汞,取坎填離,即以鉛補汞。內丹之中:坎為人之精與炁,離為人之神。取坎填離,即人之神炁相抱、性命雙修。隻有內外丹兼修,方能成就丹道。”


    法明道:“弟子懂了,不知這丹爐裏的金丹需要煉多久?何時才能夠煉成?”


    天目道:“煉丹周期為一個太陰曆年,前七十天和後三十天都用武火,中間的二百六十天需用文火,今日正是煉丹期滿之日。隻等子時一到,便可開爐取丹。”


    天交三鼓,夜半子時已至,天目命小道士們打開丹爐,隻見金光閃閃,滿室異香。


    天目大喜道:“我的龍虎金丹,今日終於練成了,逐日服用,可使功力大增,再也不用怕那個龍鳳派了。”他命八個小道士退下,一連服了八顆龍虎金丹,回坐蒲團上,五心向天,打坐運功。


    青君在窗外瞧見,心中暗想:“這老道士雖然心術不正,但武功著實不弱,方才他講的修煉內丹之法,實為增強內功的一大法門。隻是服食丹藥,卻是偏門左道之術。”


    青君正思索間,忽見屋內天目雙眼赤紅,行為失常,像發瘋了一樣,抓起幾案上的瓷瓶茶盅亂扔亂摜,又倏地抽出七星寶劍,將屋內懸掛的字畫帷幔砍得七零八碎。


    一個小道士推門進來送茶水,看到這個景象,嚇得拔腿就跑,卻被天目趕上來一劍刺中胸口,倒地身亡。


    青君看到這一幕,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聽耳後有刀劍劈風之聲,原來天目早就發現了她,追出門來揮劍便砍。


    天目服食丹藥過量,心智已亂,隻是亂砍亂劈,不成章法。青君雖然武功不高,但也能同他周旋一番。


    青君忙亂中,瞥見東廊下一人夾頭夾腦地向屋內張望,正是小道士法明。法明覬覦龍虎金丹已久,方才並沒有離開,一直躲在暗處窺視,看到師父誤食丹藥發了瘋,突然陰沉一笑,大步上前右手一揮,袖中釋放出一陣毒煙,天目和青君沒有防備,被毒煙熏得都雙眼流淚。


    法明趁機又從袖中拿出一把飛星毒針,漫天射來,天目心智失常,被毒針射瞎了雙眼。青君聽風辨器,閃避不及,左腿懸鍾穴上中了一針,她匆忙拔掉毒針,從懷中取出兩顆澡雪心神丸吃了,一路打出門外,飛身逃走。


    紫虛宮法字輩共有十二名弟子,法明一直不滿師父偏愛大師兄法清,妒火中燒,所以突施暗算。那飛星針是紫虛宮的獨門暗器,按人體九宮方位攻擊人身上的穴道,這門功夫叫‘飛星取穴’,十分陰毒。


    天目雙眼流血,體內丹藥的藥力漸漸散去,神智恢複清醒。但雙眼已盲,卻無法複明。


    法明趁機搬弄是非,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到青君頭上,道:“昨天捉來的那個臭丫頭偷了弟子的飛星針,趁師父練功正在緊要關頭,用毒針傷了您的雙眼。不過她也沒得什麽便宜,被弟子用劍刺傷,負傷逃走了。”


    天目信其所言,怒不可遏,派門下數百名弟子分頭追殺青君。


    青君逃出紫虛宮後,不敢逗留,在茱萸樹林中亂走,腿腳都被樹枝劃傷,流血不止,不知走了多久,忽見前麵一片長鬆古柏,如同傘蓋,到了一個山村,村口有個殘破的木牌樓,字跡斑駁,上書“六爻村”三字。她挨了兩鞭在前,中了一枚毒針在後,又餓又累,走到牌樓前已虛脫無力,昏倒在地。


    恰好此時,一個反穿羊皮襖的羊倌從此經過,將她救回家,喂了一碗豆粥,她方才慢慢蘇醒。


    那羊倌問她從哪裏來,青君說明原委。


    羊倌吃驚道:“哎呀!原來你是從紫虛宮逃出來的。俺們村的人都說那裏是魔窟,進得去,出不來。你這女娃娃真是命大。”


    青君從羊倌口中得知,這紫虛宮臭名昭著,為禍地方,實為懷州第一大害。


    她在羊倌家將養了一晚,翌日便要告辭。羊倌苦留不住,見她身子虛弱,走不得遠路,從自家草棚裏牽出一頭灰驢,道:“俺家這頭驢子走山路很穩當,脾氣也溫順,不會半路尥蹶子,就送給你做腳力吧。”


    青君見羊倌家光景不太好,他穿的羊皮襖毛都掉光了,推辭道:“老丈,已經打擾一天了,恕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


    那羊倌仍堅持要送。


    青君道:“平白無故把驢子送給了我,對你來說豈不是個大損失?”她從懷裏摸出一塊馬蹄金,送給羊倌。


    羊倌拒不接受,道:“一頭驢子,值得什麽?你一個女娃,出門在外,要多加小心,盤川須省著點用,這樣大手大腳可不成。”


    老羊倌幾句溫言關心,讓青君想起了自己的爺爺。她俯身下拜,道:“老丈既不受金,請受我一拜。願乞姓名,以圖後報!”


    羊倌扶她起來,道:“俺不要你的金子,難道還會圖你的報答嗎?”


    青君十分感動,她摸了摸那頭灰驢,那驢子看著她,伸了伸脖子,動了動耳朵,好像在打招呼。她騎上驢背,向羊倌詢問去子房湖的路徑。


    羊倌說去子房湖,還需繞道,於是又送了一二裏,為她指明了路徑,方才返回。


    青君歎道:“俗話說:仗義每多屠狗輩,到今日方才明白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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