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騅化作本體,乘著風雨,暈暈乎朝積水塘落去。


    臨近入水,隻覺眼前小小黑影晃動,鬼使神差地張口就是一咬。


    哎呦!


    一陣鑽心的疼痛從上顎傳來,接著身子一輕,遠離水麵飛起。


    黃騅霎時間清醒,忙四下去看,待看清眼前,發現正身處一個四周滿是鏤空的狹小空間之中。


    這時一個蒼老而喜悅的聲音響起。


    “好運氣,好運氣!”


    黃騅透過鏤空,向外觀察,看見一個發須皆白,滿臉褶皺,溝壑縱橫,豁牙裂齒的人類老頭兒,頭戴鬥笠,身披蓑衣,一邊收拾魚竿,一邊笑嗬嗬地念道。


    “兩尺的大龍鯉,一定能賣很多錢,發了,發了!”


    這下黃騅那還能不明白怎麽回事,作為曾經的堂堂一府水君,竟然被一個人類老頭兒,當魚給釣了!


    現在身處的位置,就是老頭兒的魚簍。


    黃騅心緒莫名,適才遭貶,現又身困,屋漏偏逢連夜雨,仿佛安排好的一樣。


    打尾想要躍出魚簍,借風雨遁走。


    又似是注定了一般,老頭兒恰巧收拾完魚竿,將魚竿往腋下一夾,一手扯蓑衣,一手提魚簍,蓑衣遮住魚簍,正好將躍起的黃騅擋了回去,還神叨道:“這麽好的大龍鯉,別淋壞了,淋壞了可就賣不了好價錢了。”


    黃騅心中大喊:“這世間可有怕雨淋的魚?”


    又抱怨道:“大雨天的,老頭兒不在家好好待著,出來釣什麽魚!”


    身為魚身,再多的話語,嘴巴張合,都吐成了嘴邊的氣泡。


    老頭兒蓑衣遮著魚簍,東張希望,小心翼翼,鬼鬼祟祟,往自己家敢,生怕別人知道釣了一尾好魚一樣。


    黃騅蜷曲在魚簍裏,一會兒憤怒,一會兒自哀。


    大好的前途,莫名其妙沒了,若是知道原因,或許還能讓他好受一些,可別說被誰害的不知道,就是是不是被害的都不知道,簡直是憋屈至極!


    眼下處境,離了水,就是一條普通的鯉魚,小命說沒就沒!


    不久,老頭兒回到家中。


    一個籬笆小院,正兩間,東一間,三間茅草屋!


    老頭兒把魚竿掛到正屋外牆上,東間取了一個木盆,放在正屋簷下接了小半的水,挪回正屋地上,又把蓑衣下魚簍取出,將黃騅倒入木盆內。


    黃騅一入盆觸水,心中一喜。


    縱然盆內水少,化出精相後,將木盆撐破,再變回本體,但隻要有一瞬間的時間,他就可以逃出門外,借風雨遁走。


    可哪知木盆裏的水,剛過腹到他下唇,根本無法讓他化出精相。


    黃騅一下呆傻住,暗道:“老頭兒,你算準了的吧?”


    又見大門洞開,尾巴奮力一擊木盆,猛然躍起,朝門外飛去。


    眼看就要飛出門外,觸及風雨,心中大喜過望,結果砰的一下木門關閉,一頭撞在門板上,墜落在地。


    又聽砰砰三聲,他翻著身子,一隻魚眼朝上,看到老頭兒連上三根門栓。


    “老頭兒,你是在防誰?”


    老頭兒聽不到黃騅心中怒吼,俯下身子將其撿起,痛惜道:“可不敢亂跳,摔破了魚鱗,就不好賣錢了!”


    然後放回木盆。


    黃騅回到木盆,四周打量,見茅屋唯一窗戶,柵格寬大,能容身過,又猛力朝窗戶躍去。


    眼中窗戶慢慢放大,心中再喜,隻要過了窗戶,他就自由了。


    可突然一個身影出現在他眼中,還是那老頭兒。


    老頭兒伸出雞爪一樣的右手,對窗戶邊一根細麻繩一拽,一張蘆葦簾子落下,將窗戶封得嚴嚴實實,黃騅又一頭撞在其上。


    黃騅登時欲哭無淚,心中更是五味雜陳。


    “該死的老頭兒,我上輩子吃你家米了嗎?”


    老頭兒又將黃騅撿起,喜道:“真是一個有力量的大龍鯉,肯定能賣好多錢!”


    黃騅聽此,心中更是難受。


    老頭兒將黃騅再放回木盆,一手按著魚脊,駝身四看,似是在尋找什麽東西,待目光落在床上時,眼中一動,低頭對著黃騅說道:“不要再跳了!”


    黃騅沒有再去跳,不是聽話,而是門窗全閉,沒了出路。


    不一會兒,老頭兒從床邊回來,手裏拿著一床被子,然後雙手一撣,被子展開,飄悠悠地蓋在木盆上。


    明亮的木盆內,變作黑暗。


    黃騅心下又是難受,貶謫到駐龍井,井口連著被封,不見天日,這都身陷絕境了,還是被遮住頭頂,不見天日,這輩子都要不見天日嗎?


    老頭兒又在外麵道:“大龍鯉好好待著,明天把你賣個好價錢!”


    隨後不久鼾聲響起。


    黃騅在木盆中,聽著外麵的鼾聲雨聲,忽然覺得老頭兒好似不是一般人,不然為什麽他連連逃跑,都會被老頭兒恰如其分地攔下?


    一次是巧,兩次是巧,三次不能了吧?


    而且木盆內的水,算計好的一樣,再多一點,他就可以化出精相了。


    黃騅越想越覺得可能,越想越覺得老頭兒是個高人,越想越覺得老頭兒是在給他開玩笑,越想越覺得老頭兒給他開完玩笑之後,會放了他。


    但另一方麵,又擔心這真的是巧合。


    然而在惴惴不安中,熬到天籠明。


    雨過天晴,稀星綴頂。


    老頭兒起來,卻是取過魚簍,又將他裝起,同時還道:“齊雲城裏找個好點兒的酒樓把你賣了,我得一筆錢,你進一個好人家肚子裏。”


    黃騅整個心神一下垮掉,還真的是巧合?


    身子隻覺一陣無力。


    老頭兒出門,黃騅在魚簍內顛簸不止,身上慢慢恢複力氣,腦筋也開始動將起來。


    現在天晴,在老頭兒手裏,是沒有辦法了。


    那等下老頭兒將他賣掉,在買者手中呢?


    想至此,黃騅身上又充滿了力氣,跟著心中也充滿了自信,他不相信,曾經的堂堂一府水君,就這樣把命交代在普通人手中,前路一定會柳暗花明。


    到了齊雲城,老頭兒開始沿街叫賣:“玄黃大鯉魚,兩尺的玄黃大鯉魚!”


    黃騅聽此,不由一愣,往身上看去,卻不知什麽時候,明黃的鯉身,背脊上多了一道兩寸寬的玄色。


    “怎麽出現的?困龍索脊椎?水雲石?《太魔真經》?”


    這時有人上來詢問:“老人家,能讓瞧瞧大鯉魚嗎?”


    老頭兒一捂魚簍,大聲道:“玄黃大鯉魚,一百兩黃金,能出得起價錢,再看!”


    那人道:“什麽鯉魚能值一百兩黃金,十兩銀子都是都是上好的鯉魚了。”


    外麵的聲音,打斷黃騅的沉思,聽到老頭兒把他叫賣一百兩黃金,心中一陣怪異,說不出是喜,也說不出是憂。


    三族內交易,通用貨幣是金銀,其次是以物換物,再次是各種靈石。


    但靈石,比如水雲石,是極重要的修行資源,一般不會有誰拿出來當錢幣用。


    他在濕葦湖當位,人族的物價,也知道一些。


    普通魚類按錢散,上好魚類按銀算,靈魚按金算,前言提到的人類修士到駐龍井尋找爭搶靈魚,就是靈魚價值大,想搶到賣一筆錢,再買修行的資源。


    一百兩黃金,同一萬兩銀子,百萬銀錢,普通五口人家,一年花銷也不過十數兩銀子。


    一百兩黃金,是個非同小可的數目。


    街上的一眾人,聽到老頭兒要將一條鯉魚,賣到一百兩黃金,都圍上來看熱鬧。


    想看看是什麽樣的鯉魚,也想看看會是誰買!


    老頭兒見人聚來,大聲道:“玄黃大鯉魚,一百兩黃金!”


    又有人道:“老頭兒,別是哄人,先讓人看看是什麽樣的大鯉魚?”


    老頭兒捂得更緊,又大聲道:“龍鱗金須,玄黃大鯉魚,一百兩黃金,隻高不低!”


    眾人推推攘攘,宣宣嚷嚷,隻說讓看看,就是沒人說,可以出得起價錢!


    人越圍越多,突然一聲高喊:“醉雲樓連管事來了!”


    眾人立即讓出一條道,就見一位衣著華服,消瘦精明,留有兩撇短須的中年人,帶著兩名隨從走來,正是醉雲樓采辦管事連管事!


    連管事走到老頭兒跟前,問道:“老人家,我可以看看嗎?”


    老頭兒也是曉得連管事是何人,笑道:“當然!”


    身子湊前,把懷中魚簍挨到連管事身前,露出一半魚簍口。


    連管事拿眼往裏一瞧,隻見兩尺玄黃大鯉魚,龍鱗閃閃,金須冉冉,直與身長,當即露出驚訝之色,醉雲樓管事那麽多年,各種魚類,包括靈魚,見過無數,還是頭次見到如此鯉魚。


    “隨我回醉雲樓取錢!”


    一百兩黃金,連管事身上或許有,但若當街給老頭兒,老頭兒怕是走不出街尾。


    連管事如此說,也是慈悲照顧,到了醉雲樓,暗中派人送其離開。


    老頭兒一聽,立即喜道:“小老兒謝過連管事惠顧!”


    而黃騅一聽,心中卻是一涼,暗道:“完了!”


    人類城中,大凡大點兒的酒樓,都有修士級的廚師,無數高階的靈魚都逃脫不了,更遑論他一個二境離水的水精。


    一百兩黃金,連管事眼都不眨一下,醉雲樓又豈能簡單得了了。


    又心道:“前麵,沒有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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