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裏晴空之下,清西陵的上空卻依舊有一團薄霧。


    雍正帝胤禛在半空之中凝視京城,即使他已經百年未有實體,僅有一縷魂識留在此地,在圓明園被焚燒時,他依舊有種血液衝過頭頂,又被冰水反反複複交透的感覺。


    他在彌留之際曾經想過,來世要跳出皇家,去做一個雲遊四方的僧侶,走遍這大好河山。可如今,他死後不過短短一百三十年,這天下已是遍地焦土,生靈塗炭。


    他再也不想要什麽來世,隻想化身利劍,斬斷這世間的苦痛,哪怕生生世世不入輪回,就此消弭於天地之間,也好過在這堂皇肅穆的陵中日日看這地獄般的人間。


    就在這一瞬,西陵上空像是煙花綻放一般炸開了一團光點,圓明園的九州清晏中衝出一道虹光,一舉將那團薄霧衝散了。


    ******


    與此同時,雍王府的書房裏,胤禛緩緩轉醒。


    他的書房門外有一樹寒梅,如今正是初開,梅花的香味若有若無地溜了進來,甚至有幾顆梅花被清風帶來,飄落在他腳邊。


    這一陣風清洌洌的,拂開了殿中的沉悶氣,偏又半絲寒意都不帶,隻攜來了一縷淡香,繞在鼻尖。


    胤禛眼裏忽地有了一絲光,泰陵前從來不缺供奉,但唯獨沒有這人間的勃勃生機,他在泰陵,已有許多年未曾聞到這清新的味道了。


    這叫他忍不住伸了手,想要去接那清風。


    一道聲音打破了一室寂靜,胤祥看他忽然伸手,立刻上前握住了:“四哥,您醒了……”


    這聲音他萬分熟悉,胤禛猛地睜開了眼,一把攥住了身邊的人:“胤祥?!”


    胤祥一貫與他最是親厚,看他這模樣,著實被嚇了一跳:“四哥,是我。怎麽了?”


    當年胤祥比他先離世,他確實特地為胤祥在泰陵旁選吉地建了陵寢。


    難道是列祖列宗覺得他們這些子孫太過廢物,將大好江山盡數葬送,將他一個人困在這裏還嫌不夠,要把他的十三弟也放在這裏日日看著京城,受那淩遲般的折磨?


    雍正心悸地厲害,整個人都在抑製不住地打顫:“你也在這裏?”


    “在哪裏?”胤祥覺出了不對勁,方才暢春園來報說阿瑪病重,四哥急痛眩暈了一下,府裏大夫瞧了說是無大礙,隻熏了些清爽的香片。


    怎麽這會明明人醒過來了,卻像是比方才還激動了千萬分?


    胤禛還兀自抓緊了他不鬆手,胤祥覺得他神色不對勁,也不便多問,隻讓府裏的總管蘇培盛將伺候帕子湯藥的人全都屏退了,這才輕輕撫了撫兄長的背脊:“四哥,怎麽了?如今皇阿瑪病重,正是心氣不順的時候。二哥被圈禁的事您不能再勸了,這一個月來,咱們對他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阿瑪病重?二哥被圈禁?”這還是康熙五十一年,太子二度被廢時的事。


    胤禛察覺出了不對,方才瘋狂躍動的心髒慢慢安穩下來。


    阿瑪還在,十三弟看著也還年輕。


    如此說來,這不是百年之後的遍地焦土,也不是奈何橋上轉生殿中,他不必上窮碧落下黃泉地去尋一個心安處,漫天神佛竟眷顧了他,叫他回到了康熙朝?


    胤祥不知他心裏這百轉千回的念頭,有些著急:“四哥,這會不是發愣的時候,一會皇阿瑪醒了,或許要召您進宮,您該振作些。要不要再叫大夫過來瞧瞧?”


    他說話間,胤禛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是暖的。


    胤禛閉上眼,長長地舒了口氣。


    這是他的十三弟,這是他的雍王府,這是他的人間。


    這一切,似乎都還來得及。


    ******


    禦花園中,三五個小宮女正擠在一個小亭子裏低聲聊天。


    紫禁城的主人去了暢春園養病,已有一個多月沒在宮中了,總管對他們的管束也就不那麽嚴格。


    這會兒天陰沉沉的,地上落葉刮得到處都是,梅花雖然開了,花形卻都被風吹得不夠好看了,她們挑了好些時候才勉強挑出幾隻適合插瓶的,眼看著像是要下雨,便在亭子裏躲個懶。


    這幾個人裏年齡最小的丫頭叫米芸,一邊跺腳一邊搓手:“夏姐姐,你說皇上什麽時候回來呀?要是能過了冬天再回該多好啊。”


    池夏顯然是這幾個小姑娘的領頭,看她手指凍得發白,順手接過了她手裏的小花籃幫她提著。


    她在高節奏的互聯網大廠幹了十五年,好不容易財務自由了,準備辭職躺平,一覺醒來卻發現自己莫名其妙被投放進了這個清朝同名女孩的身體裏。


    好在她一來就發現有個“鹹魚係統”在腦子裏,係統給的任務倒是很簡單。


    大多是做一道菜,打一個瓔珞,學一曲古琴曲,繡一朵花等,完成時限則長達好幾個月,提供的獎勵也很不錯——


    各式各樣的花式吃喝玩樂寶典,從養生湯、美容丸、強身操,到失傳的菜譜、樂譜、棋譜,還在識海內給她提供不限量的電視劇電影和各類小說雜誌。反正隻要她想要的娛樂項目,係統全都能提供。


    即使前兩年她年滿十六,被家裏送進了宮,她也很坦然。


    畢竟她這個身體很會投胎。雖然父親沒啥名氣,但她伯父竟然是鄂爾泰,雍正的重臣。


    大不了她就在宮裏混十年日子,等雍正繼位,自家爹娘跟伯父去討個情麵,把她放出宮去,她依舊可以躺得身心愉悅。


    甚至等到了那個年齡,大概率都不用結婚生子了。


    這日子,想起來就令人神往!


    重點是,她在二次元還是個無腦“雍正吹”,當年一些清穿劇宮鬥劇熱播,她曾經抄鍵盤跟人吵了很久,科普雍正的功過。


    要是在宮裏待著,能有機會看看這個改革大刀闊斧,愛憎都走極端,又護短又玻璃心,審美優秀,業餘時間還喜歡搞個cosy的雍正,也算是圓了她二次元的少女夢啊!


    其他幾個宮女也嘰嘰喳喳地聊了起來,攛掇池夏一會兒給她們講上回講了一半的話本故事。


    池夏點頭答應了。


    她進宮前家裏打點活動過,宮裏安排給她的活也簡單,每日裏隻需負責將養心殿收拾好,補上新鮮的花果茶點。


    康熙皇帝喜歡住園子,養心殿來得極少,這差事既體麵又清閑,也不必摻和後宮妃嬪們的明爭暗鬥,她閑來無事,也喜歡和這些小姑娘逗個趣。


    小宮女們立刻興奮起來,飛快地收拾了剪好的花枝,催她趕緊回去。


    幾人有說有笑地往回走,禁城四角卻忽然傳來了渾厚的鍾聲,禦花園裏本就空曠,鍾聲四處回響,震得人心跳都停了一忽兒。


    眾人都是一愣,池夏腦子裏也忽然傳來了“滋啦滋啦”的電磁幹擾音,沉寂了好幾天的係統忽然開始連續播報:


    ——係統錯誤。


    ——係統錯誤。


    ——係統錯誤。


    池夏在清朝已有十年了,生活常識還是有的,知道這是國喪的鍾聲,隻有皇帝駕崩、太後薨逝才用得上。


    宮裏早些年就沒有太後了,可如今才康熙五十一年,上個月才剛剛二度廢了太子,照理來說,距離改朝換代,還有足足十年之久。


    “——錯誤已修正,係統持續為您服務。”


    池夏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忍不住詢問係統:“怎麽修正,喪鍾都敲了,人還能死而複生?”那也太聳人聽聞了吧。


    “已參照其他曆史維度的參數,為您修複係統,新係統將在適當時機啟用。”係統平鋪直敘地說完,就陷入了沉默。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修正不了曆史,係統就修正它自己,順帶放個假?


    池夏:……也行吧。


    她自己天天想著摸魚,對這個鹹魚係統偶爾罷工倒也沒什麽意見,隻對米芸幾人小聲道:“大家都謹慎些,趕緊打起精神回去當值。”


    小丫頭們年齡雖比她小一些,但家中多半也是有父兄在當差的,沒有渾不知事的,乖巧安靜地點點頭,快步往養心殿走。


    從宮裏到宮外,仿佛一下子都陷入了寂靜,隻餘下了這鋪天蓋地的沉穆鍾聲。逐漸地,後宮有哭聲傳了過來。


    大家基本都猜到了,紫禁城的主人,隻怕已經換了。


    池夏暗自發愁,雍正是在康熙二廢太子之後才逐漸走上前台的。現在這個時間點,他還能順利地繼位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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