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裏。


    夏日的風即使到了深夜也不見一絲清涼。


    一連看了幾本都是言之無物的請安折,雍正不耐煩地放下又一本折子。


    蘇培盛看了看他的臉色,悄沒聲息地給他換了一杯茶:“皇上,夜深了,要不明兒再看吧。”


    荔枝的氣息從茶盞裏飄散出來,雍正揉了揉額角,瞥了一眼蘇培盛:“除了上回的折子,怡親王還有消息傳回來嗎?”


    “還沒,皇上您關照過,有怡親王的折子一定會第一時間送來的。”看他臉色好看了一點,蘇培盛趕緊上前伺候他擦臉:“您試試這個餅子?禦膳房說是用池貴人那裏收的小麥做的。”


    雍正聞言還真的拿起來嚐了嚐:“給她留一點,別種了小半年小麥都沒見著一顆。”


    “留著呢,”蘇培盛笑:“您昨兒吩咐人去收,收完就留了一半在雨花閣。”


    雍正:“關照她宮裏的人給紅薯苗澆水了嗎?”


    蘇培盛一樂:“關照了,她們都精明著呢,知道什麽話該講,什麽活該幹。”


    雍正點頭,仿佛是被茶點和餅子撫平了那點煩躁,複又撿起了折子。


    蘇培盛鬆了口氣,正要把東西收拾走,那邊雍正卻猛地站了起來。


    “去,傳旨!叫怡親王即刻回京!”


    他起身時不慎碰翻了茶盞,水漬一下潑到了折子上,蘇培盛趕緊去救,隱約看到了“昌平”、“動亂”幾個字。


    心下一凜,趕緊應了一聲。


    雍正卻等不及,已經拉開了養心殿的門,直接叫了書房伺候筆墨的人。


    ******


    昌平淶水,是在清西陵的泰陵附近,雍正和胤祥的陵地所在的地方。


    池夏當時聽到的時候心裏就有點別扭。


    她是堅定的無神論者,可在她身上發生的這些奇奇怪怪的事,她又無法忽視。


    她張了嘴又閉上,到底還是在從軍營出發前開了口:“殿下,咱們再換個地方吧。”


    胤祥疑惑:“那你想看哪兒?”


    池夏:“除了這個其他都行。”


    直隸府很大,換個地方倒是容易,胤祥沒工夫在這種小事上糾結,索性換了路線,準備繞道南麵回京。


    他們出城的時候快馬加鞭,回程時就有意放慢了腳步,途徑的三四個縣,基本都是糧商無糧,隻有“黑市”在高價賣糧。


    嶽鍾琪生怕這位祖宗再出點什麽事,親自帶了人馬跟著,一路“綁”了幾個城裏的糧商盤問過,才知道這“流竄”的黑市常出沒的地方。


    胤祥帶著池夏在最外圍看了一會,這“黑市”的糧價比平時高了足足五倍,卻還源源不斷有生意。


    擠在那裏買糧的人看衣著打扮也並非富貴之家,若不是家中真的無米下鍋了,想必也不會來高價買糧。


    池夏:“當初不到兩倍的價格收糧,現在五倍十倍的價格賣糧。心也太黑了吧,這麽下去真的會餓死人的。”


    說實話,資本家都不這麽幹,資本家還知道要養養韭菜呢,定價不會這麽瘋狂。


    把人都餓死了,那就是涸澤而漁殺雞取卵,一錘子交易了。


    胤祥冷笑:“別驚動其他人,一會等散場了,把這些人都給我抓起來,狠狠地打,打到他們交待背後的主子是誰。”


    嶽鍾琪低聲應了一句,繼續啟程後,不到一刻鍾就有親兵過來回話:“王爺,將軍,正定縣的縣令馬鑫已經帶到順天府大牢了。”


    池夏兩世為人,這還是頭一回進大牢。


    順天府尹居然也是個名人,池夏聽他見禮時說“臣田文鏡參見怡親王,王爺金安。”就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這會為了方便,她又換了小太監的衣服,偷看倒也方便。


    田文鏡提前知道胤祥要來,已經讓人把審訊的屋子收拾好了。


    屋裏亮堂堂的,刑具和地麵上都潑了水洗過。


    但一走進去還是有種陰冷血腥的氣息,在五六月的夏日,也讓人起了一手臂雞皮疙瘩。


    胤祥抱著胳膊靠坐著,示意田文鏡帶人。


    田文鏡應了一聲,叫人拖上來一個披頭散發的中年男人:“王爺,他已經肯招了。”


    他們接到回報後,還在周邊的農田和縣城查看了一圈,這人大概被折磨了兩天,已經有點崩潰了,被獄卒拖著鏈子拽出來,就渾身篩糠似的抖起來:“我說,我都說。十三爺饒了我吧。”


    池夏有點驚訝。


    心說這名臣就是名臣,這都幫他們把活幹完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流程都不用走了。


    這縣令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是、是鄂謙,聽說這種子是他女兒進獻給皇上的,他為了給女兒固寵,不讓我報減產,說皇上也不會真的來看。他女兒是皇上的寵妃,兄弟又是兩江總督。”


    池夏:……


    看來不是不走流程,是還準備先來個誣陷的環節。


    胤祥看了看池夏,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田文鏡:“田大人,看來你這些刑具不太好,下次本王讓內務府給你做一批新的來。”


    田文鏡老臉一紅,剛誇完口就被胤祥說了這麽一句,麵上大為難看。


    胤祥不打算跟他囉嗦:“你原是戶部筆帖士,專門管糧種的登記造冊入庫的是吧。清繳國庫欠款的時候,你是欠了六百多兩銀子吧,據說你一開始沒錢還,還讓你的主官通融幾天,沒過兩天就全還上了,看來是發了一筆財啊。”


    馬鑫一愣,沒想到他居然記得自己。


    胤祥冷眼看他:“你是要自己交待,還是本王再讓人去查?”


    田文鏡已經讓人把所有刑具都搬了出來。


    馬鑫眼皮一跳,知道自己說不說胤祥都能查清,到底是吐了口。


    半年前,上麵特地交待把一批種子入庫,專車專人撥付給直隸的十個縣試種。


    他把種子盤點入庫,回到家中,就被人請去喝酒了。


    他最近養著一個外室,手頭緊張。偏偏戶部還催繳著國庫的欠銀。他欠的不多,但也有個六七百兩。


    而請他喝酒這人出手很大方,一下子就奉上了白銀兩千兩,還許諾他外放實缺。


    他經不住這誘惑,把種子“借”給這人“研究了一晚上”。


    拿人手短,放了外缺到正定縣當縣令,自然也要為主子保駕護航。


    池夏打算自己走一下流程,畢竟她的主線任務還要求她“查清真相”:“所以這個請你喝酒的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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