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要活出自己的價值來,否則一輩子就是當牛做馬的命運。


    人類社會的可悲之處就在於,一個人的價值往往不是體現在他為社會做過多少貢獻,而是體現在他對社會的破壞力有多大。


    真田信繁不鬧不爭,義銀要安撫,因為這些山民是真的猛。


    上杉謙信又鬧又爭,義銀也要安撫,因為上杉家也是真的猛。


    真田信繁敢嘲笑上杉家臣團過慣了好日子,外厲內荏,但她敢否認越後武家的凶悍戰鬥力嗎?


    亂世之中,能打,就有被安撫的價值,破壞力越大,被安撫的可能性就越大。


    所以,關東侍所最有地位的統戰眾,就是最壞最奸最會作威作福的一群王八蛋。


    義銀此時的難處可以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他無法承受上杉謙信憤怒所造成的巨大破壞力。


    ———


    送走了真田信繁,義銀再次踏上路途,越過開春化雪的越後山脈,進入越後國境內。


    思索再多,最終還是要麵對。


    義銀回到春日山城腳下的禦館,山上的上杉謙信依然不動神色,義銀也裝作勤奮,開始在禦館內處理積累如山的文書。


    他兩年不回關東,各方各麵的情況都需要了解,軍事,內政,經濟,情報,各方麵的斯波係大佬都在排著隊等他接見。


    一疊疊的文書,看得義銀頭昏腦脹。


    迅速擴張的關東侍所就像是一匹奔馳的野馬,拖著義銀粗陋的統治機構向前突飛猛進,總給人一種要散架的錯覺。


    在義銀案前,霧影才藏正恭謹等候君上指示。


    自從藤林杏犯下大錯,藤林一係忍眾被嚴懲,百地三太夫回轉近畿,接手斯波家在近畿的情報網。


    關東的保密組就交給了百地三太夫的得意弟子,霧影才藏負責。


    說來也可憐,就伊賀眾那幾十號人,要負責整個關東的情報事務,根本忙不過來。


    關東侍所內部的大評議,常務理事會,奉行所,武家義理促進會,武協等機構要查。


    外圍的統戰眾,地方眾,兄弟會,藍衣眾也要看著。還有武田,北條,上杉等強藩的動向更不能掉以輕心。


    別說霧影才藏隻有幾十號人,一個已經掰開當兩個用,就算是能掰成十個,也是遠遠不夠的。


    霧影才藏也曾想過找外援,把猿飛佐助拉來幫忙。可真田信繁和猿飛佐助這兩個王八蛋不當人啊,專坑自己的朋友。


    真田眾通過保密組的情報網,抓準機會拿下了箕輪城,導致西上野統治者更迭的大事件。


    事後,猿飛佐助自然是被義銀嚴懲,霧影才藏也跟著吃了掛落。


    自此以後,霧影才藏更加謹慎,不敢亂用外人,缺乏人手的後果就導致斯波家的關東情報網總有些差強人意。


    義銀心裏清楚霧影才藏的難處,也沒準備為難她。關東諸多麻煩是盤根錯節,不是依靠幾個忍眾探查出情報就能解決的。


    有些麻煩,義銀自己都要裝糊塗,知道得越多越頭疼。反正有關東侍所大評議這個兜底平台,壞也壞不到哪裏去。


    皿煮不是最好的辦法,但絕對下限並不低,義銀現階段對關東的政治要求就是穩定壓倒一切,穩住各方麵再慢慢推進。


    所以,關東保密組的任務,主要是盯著關東侍所大評議這一貴族共和的政治穩定,其餘都可以先放一放。


    義銀這種無可奈何,隻能先顧眼前的做法,讓他至今都沒有發現關東侍所經濟運轉中的那些貓膩。


    而對於外部的東方之眾地區,奧羽地區,他亦是盲人摸象,要通過外圍強藩大名的渠道了解內幕。


    像這種眼前一片迷霧的情況,霧影才藏是忐忑不安等候聖人責備,義銀卻知道沒什麽好指責的。


    霧影才藏幹的不錯,換個人來幹且不說能不能信得過,單單看能力也不可能比霧影才藏做得更好。


    這就是義銀的悲哀之處。


    他崛起的太快,八年的時間完成了幾代人都無法完成的偉業,自然要承受更多的隱患。


    秦奮六世之餘烈,才有了秦始皇統一天下。


    島國雖然不如天朝廣闊,但義銀八年走完了別人六七代的路,不付出代價是不可能的。能有眼前的穩步推進,義銀已覺得很不錯了。


    義銀看了眼戰戰兢兢的霧影才藏,說道。


    “做的不錯,這兩年辛苦了。”


    霧影才藏鬆了一口氣,伏地叩首道。


    “不敢,這是臣下的本分。”


    義銀點點頭,問道。


    “古河領的關東將軍邀請我前往一敘,想為東方之眾調停,這件事你怎麽看?”


    霧影才藏一愣,臉上露出尷尬的表情,義銀便明白她還不知道這件事。


    得,情報係統千穿百孔,咋辦呢。


    原本,隻搞越後和上野一帶情報的關東保密組。


    現在的職責範圍,包括北陸道的能登,越中,越後,東海道的駿河,中山道的信濃,關東十國,以及廣闊的奧羽地區。


    要探查的方向太多了,古河領的關東將軍給禦館的聖人上書這件事,霧影才藏竟然是一無所知。


    原本這沒什麽,過幾天延遲的情報網總能讓霧影才藏知道這件事,但尷尬的是義銀現在問起了。


    霧影才藏立即土下座,也不敢為自己喊冤。


    “對不起,臣下失職,非常對不起!”


    義銀擺擺手,並不想追究,將案牘上的書信飛到霧影才藏跟前。


    “看看吧。”


    霧影才藏磕頭之後,小心翼翼拿起書信,一目十行看起來。


    義銀等著她看信,心裏琢磨這件事的前因後果。


    去年夏秋之間,關東聯軍回轉關東,關東侍所對東方之眾磨刀霍霍,至今已有半年。


    關東侍所這邊忙著協調立場,獲取大義,準備征伐東方之眾。東方之眾那邊也沒閑著,自然要尋求自己的活路。


    隻是義銀沒想到,東方之眾竟然會找到足利義氏出麵。


    自從關東侍所崛起,原本的關東體係已然名存實亡,特別是武田北條兩家倒向關東侍所之後,古河領的關東將軍更是狗都不理。


    足利義氏區區一個傀儡,她能呆在古河領當一尊泥菩薩,已經是義銀寬容厚待,要是她足夠聰明,就不該再摻和關東政局。


    可惜這一次,足利義氏顯得很不聰明。


    義銀在關東的政治口號,主要是兩句話。


    其一,和平發展。


    其二,關東無戰事。


    前者是義銀提出的政治新思想新路線,否定百年亂戰的合理性。


    後者是建立在前者基礎上的政治要求,誰開戰誰就是不義。


    當年,為了獲取政治大義,義銀前往古河城,請出關東將軍的禦令,對關東將軍管轄的關東十國提出了關東無戰事的訓誡。


    但現在,整個關東包括奧羽地區,都在關東無戰事的限製之下,這依靠的是義銀個人的影響力,與關東將軍的禦令已經沒什麽關係。


    不管是關東侍所對東方之眾的討伐,還是山中幸盛準備對奧羽地區的滲透,都是以關東侍所的大義準則行事。


    換而言之,在關東地界,大家都必須遵守關東無戰事這一政治要求,隻有關東侍所不需要。


    因為大義的解釋權已經到了關東侍所手裏,也就是義銀的手裏。


    我說你不義,你就是不義,我要打你,就可以打你。


    可現在,東方之眾把足利義氏抬出來,顯然是要用關東將軍的關東無戰事禦令,來否定關東侍所的大義。


    足利義氏是不是腦子有坑?她好好在古河城混日子就是,趟這渾水幹嘛?


    義銀敲擊著案牘,思索著足利義氏是不是被東方之眾蠱惑,又起了什麽不該有的小心思?


    霧影才藏看完之後,雙手將書信送回義銀案頭,鞠躬退後。


    義銀問道。


    “你怎麽看?”


    霧影才藏說道。


    “臣下不敢妄言關東將軍,但我這份信倒是讓我想起一件事來。


    去年秋後,裏見,佐竹,宇都宮等東方之眾各家,的確有使節頻繁出入古河領。


    但她們交涉的目標,並非關東將軍,而是簗田晴助,聽說送了不少財物。”


    義銀眯了眯眼。


    “簗田晴助嗎?”


    簗田晴助此人,是個十足的滑頭。簗田家,又是世襲鐮倉足利家奏者。


    武家重禮,簗田晴助精通各類禮儀,包括足利義氏的關東將軍繼位儀式,上杉謙信的關東管領繼位儀式,都是她主持的。


    說此人油滑,就因為當年北條氏康捏著足利義氏,野心勃勃要對關東擴張之時,北條氏康的關東管領儀式,也是簗田晴助主持的。


    這就是一個有奶就是娘的老滑頭,哪邊占了上風,她就靠向哪邊,借助奏者身份的重要性,總能給自家謀求到好處。


    古河領是鐮倉足利家的核心領地,但關東將軍足利義氏被北條家控製在小田原城附近的那些年,簗田晴助已經把古河領徹底吞了。


    如今的古河領,足利義氏在古河城待著,簗田晴助則以關東奉行眾筆頭身份,管理著古河領。


    義銀問道。


    “你的意思是說,為東方之眾求情一事並非足利義氏的本意,而是簗田晴助安排的?”


    霧影才藏說道。


    “也談不上安排,不管是關東將軍還是簗田晴助,這些年都很本分,隻是埋頭賺些錢糧。


    古河領位於關東平原核心處,利根川改道工程的幾條主河川都有經過古河領。


    聖人不知道,為了能夠在古河領改道,武家義理促進會給了古河領許多安置費。


    而其中隻有小部分款項用在改道所經村落的損失,大半款項則是進了鐮倉足利家的小金庫。”


    義銀笑笑不說話。


    如果足利義氏安心當個富家女,隻想撈點錢,不摻合政治,那義銀肯定是支持的。


    鐮倉足利家在關東當了兩百年的關東將軍,政治影響力深入關八州的邊邊角角。


    義銀也不想苛待足利義氏,影響自己的仁義形象,而且可能會引發更多政治隱患。


    如果足利義氏和簗田晴助隻是想多撈點錢,義銀隻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作沒看見。


    此時,義銀心頭一動。


    “你是說,這次幫東方之眾說話,隻是因為關東將軍收了她們的錢,所以敷衍著上了一本?”


    霧影才藏伏地叩首。


    “聖人英明!


    據我所知,古河領這個冬天可是收了不少錢糧。關東將軍如果隻收錢不說話,多少有些說不過去。


    我看信中字裏行間,也是邀請聖人去古河城一遊落筆較多,反倒是提及東方之眾的話不過一兩句。”


    義銀拿起信件仔細一看,啞然失笑,果真如此。


    看來足利義氏和簗田晴助還是很懂規矩的,她們隻是做做樣子,免得收錢不辦事的吃相太難看。


    但她們歸她們說,義銀不聽也罷,隻是模淩兩可的一兩句話,算不上真的求情。


    也就是義銀自己,因為擔心足利義氏這位關東將軍又起了什麽政治野心,沒看出信中的敷衍之意。


    義銀不禁自嘲,俗話說關心則亂,古人誠不欺我也。


    但這時候,義銀反倒不好意思告訴霧影才藏,自己是因為擔心亂了分寸,隻是裝作慎重點了點頭。


    “我自然知道關東將軍嚴守本分,隻是不知道古河領上下是否能領會關東將軍的意思。


    萬一有些人會錯意做錯事,豈不讓我與關東將軍之間錯生嫌隙。”


    霧影才藏心領神會,鞠躬說道。


    “聖人英明,臣下遠不及也。


    臣下這就親自前往東方之眾領地,一探究竟,查明真相。”


    義銀不好意思摸摸腦袋,自己胡謅幾句,為了讓自己好下台,霧影才藏就要奔波千裏,去查些沒風沒影的事。


    真是領導一句話,手下跑斷腿,總不能說領導不對吧?


    義銀歎道。


    “你且去看看,早去早回。”


    霧影才藏鞠躬告退,走出廳室,她背後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打濕,黏得難受。


    關東情報網人手不足,許多事隻能浮與表麵,沒法深查。


    霧影才藏最怕就是哪方麵缺了情報,讓聖人不悅,丟了自己屁股底下的位置。


    至於聖人搞錯了什麽,會對霧影才藏產生些許愧疚,霧影才藏反而是求之不得。


    別說工作難辦,事情不好做,可有的是人盯著霧影才藏的位置流口水,想要取而代之。


    作為斯波家在關東的情報第一人,霧影才藏的權力不小,她也不想失去這份彌足珍貴的權力。


    沒困難要上,有困難更要咬緊牙關上,如果事情都好辦了,主人何必要特地養你這頭能幹的家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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