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城此刻正是一片混亂,義銀派遣同心眾前往通報,小金眾喜出望外,喜迎王師。


    麵對小金眾的熱情,義銀並未放鬆警惕,一邊要求利根川中下遊的義軍加速過河,一邊繞過小金城南下,直接開赴相模台。


    此刻在北方的古河領,古河城已經被佐竹義重率領的北線東方之眾包圍,而關宿城卻還置身事外。


    關宿城位於利根川分流江戶川的節點,在簗田家的幫助下,利根川中遊的義軍與軍需,源源不斷通過這裏的水運,前往下遊義銀處。


    而下遊的江戶川西岸各村也沒閑著,鳥瞰江戶川流域,無數軍勢物資正如螞蟻搬家一樣從江戶川東渡,向相模台集結。


    自古河城出城算起,隻過了八天,義銀麾下已經集結一千人馬,隨後還有近萬人馬正在趕來。


    在完全控製後方軍情之後,義銀終於放下了對小金眾的戒心,將全部精力放在整合義軍資源,準備攻打南方圍困國府台城的敵軍。


    以裏見義弘為首的房總諸姬,東方之眾的南線軍勢,她們還沒有發現正在相模台集結的義軍,還在想辦法逼降國府台城內的千葉家。


    相模台,義銀本陣。


    義銀看著年邁的妙印僧,感慨萬千。


    “你老人家怎麽來了?還愣著幹嘛,趕緊給老大人看座。”


    義銀痛斥左右,給妙印僧拿來一個馬紮,坐在自己的下首。


    妙印僧千恩萬謝,坐下之後肅然道。


    “聖人有召,我兄弟會豈敢怠慢,自當聚義出兵。”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義銀給兄弟會的武家男人們寫信,是讓他們吹枕頭風,督促母親妻子女兒出兵,沒指望這些男人自己來砍人。


    見妙印僧麵帶苦澀,義銀沉聲道。


    “妙印大師與我忘年之交,此次親自帶兵前來助我,這份情誼我是刻骨難忘。


    對了,我聽說上杉謙信已經寫信到金山城,敲定了上杉景虎與甲斐君的婚事,我在這就先恭喜了。”


    妙印僧激動道。


    “聖人之恩,我粉身碎骨難以報答,甲斐君與他父親就在前來參戰的義軍之中,亦是要報答聖人的深情厚恩。”


    義銀皺眉道。


    “怎麽把孩子也帶來了?”


    妙印僧一臉羞愧。


    “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但在聖人麵前,我是扯下這張老臉,不敢隱瞞。


    外子也算是一代英才,誰知道家門不幸,虎母犬女,兩個女兒都不爭氣,日常小事還算做得周全,遇到大事卻是糊塗透頂!


    外子去了禦館參與大評議,您的書信到金山城之後,那兩個混蛋女兒和成田家的媳婦帶著家臣團議了一天,都拿不出一個準信。


    我一個夫道人家,是管不了她們姬武士的軍國大事,但我知道,沒有聖人,就沒有我由良家,這還有什麽可多議的!出兵便是!


    外子不在,我懶得管那兩個不爭氣的女兒犯蠢,便召集了領內男兒前來助陣。


    我等關東武家男兒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者,一樣能騎馬開弓提槍上陣!一樣能替聖人砍人的!


    好在那幾個小崽子還有良心,馬上便帶人跟著動員,總算是湊足了五千人馬前來,任憑聖人調遣,我才有臉在您麵前坐下。”


    妙印僧主動在義銀麵前坦白,是知道這事瞞不住。


    此戰結束,關東侍所必然會開始新一輪內部傾軋。


    各家在這次聚義忠君事件中的表現,一定會成為日後居功自傲的籌碼,又或者是低人一等的把柄。


    與其讓人查出來,抓住由良家幾個小女的不堪表現,不如直接在聖人麵前坦誠。


    由良家的孩子平庸無能,遇事猶豫,但由良成繁夫婦對聖人可是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妙印僧此次前來,沿途看各村做法不一,就知道遲早要出大事。


    關東侍所對外要統一關八州東部,吞掉東方之眾。對內也需要統一思想,徹底清除掉舊關東體係的影響力,真正統治關八州之地。


    之前,武家義理促進會對利根川中下遊的慈善事業是一視同仁,但經過這次事件,必然要分個三六九等。


    義士的村子自然要多吃多拿,猶豫落伍的村子肯定要削減援助。


    不義之村就別拿什麽春耕之後出兵的理由來狡辯,為了聖人少吃幾口飯,餓死幾口人都不願意,你們還敢自稱是忠臣義士?


    妙印僧算了一算,沿途大概有四分之一的村落還沒有動員,都在忙著春耕,準備春耕之後再動員。


    她們看似四平八穩的做法,卻注定她們要淪為不義之徒。


    這些村子是在找死呀,妙印僧已經看到了她們身上的血光之災。


    整個利根川中下遊是連成一片,今年誰家耽誤春耕減產,誰家照常春耕有糧,必然出現矛盾。


    經濟問題影響政策走向,這世界上從沒有義士挨餓,不義之徒吃飽喝足的道理,這給之後的政治清算,提供了必不可少的大義要素。


    而且,即便不是為了糧食,義村與不義村之間的矛盾也會逐漸激烈,難以避免。


    原因很簡單,那就是治水。


    大禹治水,成就了夏朝的統一,從此天朝形成了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大一統思想。


    自古以來,水利工程就是整體工程,沒有搞一點停一段的做法。而利根川中下遊改道工程,更是一個利在千秋的大工程。


    武家義理促進會的伊奈忠次已經為整個改道工程做好了規劃圖,時間表,本來大家照著做就是了,可偏偏出了義村與不義村的變數。


    水道不會因為你村子不義,就不去修繕,整體水利繞不過一段段的不義村。


    利根川中下遊的基層武家隻有兩個選擇,要麽停下改道工程,世世代代繼續受窮,要麽還得讓不義村跟著享受慈善援助,參與治理。


    憑什麽啊!義與不義,待遇一樣,誰以後還願意為聖人盡忠!


    水利工程的整體性,一定會引發義村的不滿,這就像是在幹柴上澆汽油,隻需要一個火星,就足以掀起燎原之火。


    忠誠不徹底,等於徹底不忠誠。


    關東侍所需要清理不夠忠誠的基層村落,義村需要不義村的糧食補上今年的缺口,更需要奪取不義村的土地完成整體性的治水工程。


    上下同心,一拍即合。


    妙印僧人老成精,見多識廣,她肯定之後利根川中下遊定會掀起慘絕人寰的大清算,這是符合上下層所有大義武家利益的必然結果。


    而在這場大清算之中,想要屹立不倒,唯有緊靠聖人,得到聖人認可的大義傍身。


    所以,妙印僧才會不顧一切自曝家醜,一定要提前得到聖人的諒解,不可留下後患。


    義銀不知道妙印僧心中的恐懼,更不知道自己召集義軍的行動,將造成多麽深遠的影響。


    他隻是啞然失笑,拍拍妙印僧的手,寬慰道。


    “兒孫自有兒孫福,莫與兒孫做牛馬。這話的道理簡單,但又有多少父母能夠狠下心呢?


    我也是有孩子的人,你心裏的擔心和苦楚,我明白。


    女兒再沒出息,再不懂事,那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看到她們犯傻犯錯,你一定很痛苦吧?”


    妙印僧感歎道。


    “聖人聖明。”


    義銀笑道。


    “其實,平庸膽怯也挺好。


    這天下亂了百年,野心勃勃之輩層出不窮,又帶來了什麽好處?


    你我努力把這個亂世扭轉,讓天下太平了,子孫後代就可以平平淡淡過點好日子。


    才華橫溢者感歎生不逢時,恨不能展現才華。但對大多數普通人而言,生在和平時代才是最大的幸福。”


    妙印僧眼圈微微發紅,哽咽點頭道。


    “聖人慈悲心腸,我不如也。”


    義銀搖搖頭。


    “好了,莫再煩惱兒女之事。


    你家的事我知道,那兩孩子雖然糊塗一點,但心腸並不壞,守成有餘。有你們長輩打下的基業,她們小輩蕭規曹隨,亦是不錯了。


    金山城由良家,足利城長尾家,皆是關東名門,心懷大義,我與上杉殿下都很看重。


    日後天下太平,我必不忘由良家的情誼,你家的孩子,有我替你看著點,你不用太擔心,沒事的。”


    妙印僧趕緊跪下,伏地叩首,真誠道。


    “由良家能得聖人另眼相待,我便是此刻立即死去,也是死而瞑目,此生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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