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作馬牛。這話說來簡單,但又有幾人能夠免俗?


    上杉謙信為了女兒,把上杉家第二第三順位繼承人當賊防備,一點掩飾都懶得做,一點道理不講。


    武田信玄為了女兒,把整個武田家臣團當潛在敵人看待,似是要對外征戰,心思卻全在對內修剪枝葉,免得未來紮傷女兒嬌嫩的手。


    有了女兒的母親,心思就是不一樣,整個世界都變得涇渭分明。


    在她們眼裏,這世界上的人就隻剩下兩種,對女兒有用,對女兒有害,世界上的事也隻剩下兩種,對女兒有利的,對女兒不利的。


    武田信玄與武田信虎商議許久,在躑躅崎館休息一夜,第二天便離開了心愛的女兒,再度踏上征途。


    她帶領側近旗本眾,徑直前往輕井澤,沿途收攏前來參戰的精銳,一行騎馬姬武士通過碓冰關進入西上野之地。


    真田信繁如約定時說的一樣,早已放開邊防,武田騎軍沿途未受阻攔,急行前往下總國。


    與上杉謙信,武田信玄不同,北條氏政並不準備輕騎援救,盡快在聖人麵前露臉。


    北條軍在武藏一線原本就備有精銳,大道寺盛昌作為四代老臣,長期駐守河越城,擁有極強的自主權。


    武藏國貼近下總國,下總發生突變,大道寺盛昌第一時間就進入江戶城防備,北條家的反應可以說是各家之中最快的。


    而北條氏政回歸北條領地,並沒有去江戶城前線,而是反方向前往小田原城,意圖大規模動員。


    小田原城,內室之中,北條氏政與北條幻庵對坐密議。


    北條幻庵皺眉道。


    “殿下為何要一意孤行?


    聖人被困下總國,關東侍所各家都在第一時間集結精銳騎兵,希望盡快進入下總國,到聖人麵前表明自己的忠貞。


    可您回歸之後,卻不去江戶城領軍,執意回到小田原城大動員,這算什麽意思?有什麽事能比第一時間前往聖駕之前獻忠更重要?”


    北條氏政不理北條幻庵質疑,反問道。


    “祖姨母沒有收到了前方最新的情報嗎?


    聖人已經接過大道寺盛昌的指揮權,率領北條軍夜襲房總聯軍,大獲全勝。


    這會兒,聖人應該在帶軍追趕裏見義弘的潰兵窮寇,東方之眾的南線已經崩潰,聖人的安危不需要我們操心。


    倒是北線的佐竹義重圍困小金城,日夜攻城,意圖早日南下,與聖人決戰。


    我欲盡起相模眾,伊豆眾之兵,前往下總國,協助聖人擊潰佐竹義重這掀起叛亂的罪魁禍首!”


    北條幻庵搖頭道。


    “救援聖人是本分,但全力動員實屬不智。


    佐竹義重煽動東方之眾叛亂,意圖突襲聖人,罪無可恕,但北條家沒有義務獨自扛起全部責任。


    圍剿佐竹義重是關東侍所所有武家的共同使命,北條家不該為了這件事耗盡自己的軍需儲備。


    殿下,你應該很清楚,全力動員相模眾與伊豆眾的代價,我們積累的糧食軍備,都是為了攻略房總半島所用,不可輕動。”


    北條氏政當然知道,全力動員相模眾與伊豆眾意味著什麽。


    北條家到了北條氏政這一代,已然在關東經營了四代,看似強勢的北條家其實根基並不深。


    關東名門追溯祖上,那都是可以找到四五百年前的老祖宗。


    北條家不過是近畿來的伊勢家旁支,冒領了北條苗字就想和關東名門平起平坐,特麽的別做夢了!


    關東名門從來不承認北條家,甚至北條領地下的地方武家對北條家也缺乏認同感。


    即便曆經四代,北條家的核心姬武士團,依然是初代家督的子嗣以及當初跟隨初代來關東的家臣,也就是北條一門眾與禦由緒六家。


    北條幻庵是初代之女,北條一門眾的二代。大道寺盛昌是禦由緒六家之一的大道寺家二代,侍奉北條家四代。


    以這兩類家臣為核心,北條家不斷蠶食消化領地,曆經四代,其實真正心向北條,不離不棄的北條領地也就隻有伊豆國與相模國。


    這是北條家四代人的積累,伊豆眾與相模眾才是北條家真正的老底子,至於依附北條家的武藏下總等各國外圍武家,那是靠不住的。


    當年斯波義銀與上杉謙信聯手掀起關東攻略,北條氏政在佐野領戰敗,外圍勢力幾乎全部倒戈。


    北條氏康隻能收縮兵力,一路退到小田原城,隻有在相模國的領地內,背靠伊豆國的援兵,北條家才算真正能安下心來死守。


    所以,北條幻庵對北條氏政的想法非常不理解,動用伊豆眾與相模眾,打開倉庫流水般花錢,那就是拉起北條家的老底子出去砍人。


    如果是為了征服房總半島,這些錢糧軍力用得再多,北條幻庵都可以理解,但用去打佐竹義重,有必要嗎?


    明眼人都看得清楚,佐竹義重已經陷入困獸猶鬥,她在戰略上徹底失敗了,東方之眾的這次叛亂玩砸了。


    抓不到聖人的佐竹義重輸定了,她現在拚命尋求和聖人決戰的機會,想要死裏求生。


    但所有人都不覺得她能在戰場上麵對麵打敗聖人,連東方之眾自己都不信。


    佐竹義重如果真的這麽厲害,還能一把年紀僅僅窩在常陸國?


    就說這幾年,北邊的伊達政宗,南邊的小田氏治,佐竹義重收拾掉了哪個?


    聯合中小武家,關起門來當盟主,佐竹義重也許有點手段,但打仗這種事,看天分的!


    斯波義銀十五歲上陣,八九年時間從近畿打到關東,見人就是一頓錘,沒輸過一次啊!


    他被奉為武家守護神,軍神,毘沙門天化身,也許有許多機緣巧合的因素,但最根本的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誰都打不過他!


    一個在戰場上無法戰勝的對手,是多麽令人敬畏啊!


    就說這一次,北條軍渡河作戰大敗,上下士氣重挫,斯波義銀帶了幾個人進入北條軍,連夜抽出不到三百人渡河,又去打裏見義弘!


    這是普通人能幹出來的事嗎?


    更可怕的是,他就帶著不到三百人的疲憊之師,把一萬兩千人的房總聯軍打崩,打得裏見義弘孤身逃跑,陣旗馬印都沒來得及帶走。


    這特麽的還是人嘛!


    經此一役,如果還有人覺得佐竹義重有機會正麵打贏斯波義銀,那這個人肯定是腦子有問題。


    照北條幻庵的想法,北條氏政就應該學關東侍所其他各家的做法,帶點精銳騎兵快速行軍,早點去下總國表忠心。


    她想不明白,北條氏政為什麽要把北條家的老底子拉出去和佐竹義重硬拚,對北條家有什麽好處?


    佐竹義重遲早會敗,用不著北條家自作多情,浪費原本準備用在房總半島的人力物力,去下總國做無用功。


    北條氏政沉聲道。


    “就因為各家都在作壁上觀,才能顯得北條家難能可貴。


    聖人率領大道寺盛昌大人所屬的北條軍,已經殺入房總半島,裏見義弘不是聖人的對手,她母親裏見義堯一樣壓不住陣腳。


    房總諸武家不是傻子,變天就在眼前,她們會懂得選擇的。一旦房總各家群起投靠聖人,房總半島的未來會怎麽樣?


    房總半島如果不是我北條家打下來的,而是聖人打下來的,我們有什麽資格分大頭?


    所以,我想把用於房總半島的兵力物資,用來攻打佐竹義重。


    關東侍所各家急於表現,不會浪費時間動員,隻會由家督帶領少數騎馬姬武士參戰,盡快出現在聖人麵前,表示忠誠。


    但真正的忠誠是表演出來的嗎?真正的忠誠是為聖人流血,為聖人殺敵!


    北條家不屑於虛偽的表忠心,我們要表達真正的忠誠。


    動員我們的核心軍力,殲滅冒犯聖人的佐竹義重所部人馬,洗刷聖人被迫南下之恥!”


    北條幻庵想了想,搖頭道。


    “房總半島沒有殿下您說得那麽容易拿下,上總國東部南部,安房國全境,那都是山地。


    裏見義堯為人堅韌,不到最後一刻,她絕不會認輸的。


    聖人身後有佐竹義重這個隱患,無法集中精力對付裏見義堯,戰線最多推進到養老川,逼近椎津城,嚇得裏見義堯死守不出。


    我理解殿下您的意思,您急切得想讓聖人明白您的心意,但真的沒有必要。


    裏見義堯不會輕易垮台,房總半島依舊會由我們北條家負責攻略,您的擔心沒有道理,更不必急於一時。”


    北條氏政看向北條幻庵,目光閃爍。


    這位老嫗是北條家二代,侍奉過四代家督,德高望重。她與她身後的老臣們,一直在製約著北條氏政,不論是執政上還是思想上。


    這些年,北條氏政始終在忍著,因為她知道自己背負著什麽。


    佐野領合戰的大敗,差點滅亡了北條家幾代人的基業,作為合戰總大將的北條氏政難辭其咎。


    雖然勉強被北條氏康扶上了家督之位,但北條家臣團對北條氏政從來不放心。


    二三代的老臣們,她們抱團質疑北條氏政的能力。


    四代的少壯派們,她們的母親大多死在佐野領合戰,死在斯波義銀手裏,對北條氏政也不親近。


    北條氏政一直以為,自己這輩子就隻能循規蹈矩,窩窩囊囊當個受人掣肘的弱勢家督,維持住家業不墜就算度過了平庸無趣的一生。


    但她的人生軌跡,在箱根山的溫泉之中,被徹底改變了。


    暗戀多年,終於得償所願,與斯波義銀纏綿之後的北條氏政,她已經不是曾經的她。


    特別是。。北條氏政摸著自己的肚子,眼中閃著慈光。


    此刻的她,不會再屈服於任何人,即便是德高望重的祖姨母北條幻庵,也不能動搖她的意誌。


    北條氏政淡淡說道。


    “我記得,我才是北條家督,北條幻庵大人,你想忤逆我嗎?”


    北條幻庵被北條氏政的目光刺得有點緊張,過了耳順之年的她已經很少有這種感覺,讓北條幻庵有些疑惑,自己是不是少算了什麽。


    她恭恭敬敬鞠躬,謹慎道。


    “當然,您是家督。


    但北條家四代人的基業來之不易,我有義務向家督盡言盡責,不可使亂命損害我北條家的利益。


    殿下對聖人的感情令我非常感動,但北條家已經盡到了自己的責任,表達了對聖人的仰慕。


    我們獻出了東武藏之地,把今川氏真殿下轉交給了聖人,我們做得已經夠多了。”


    北條氏政搖頭道。


    “不夠,遠遠不夠。


    上杉謙信為了聖人,將半個家業相贈。武田信玄為了聖人,放棄了駿河國這個東海道樞紐。


    與她們相比,一個雞肋般的東武藏之地,一個養了多年派不上用場的今川氏真,又算得了什麽?”


    看見北條氏政執迷不悟,還在強調自己的一己之見,北條幻庵脾氣再好,也有些壓不住了。


    北條幻庵硬邦邦回答。


    “北條家與上杉武田兩家處境不同,您與上杉武田兩位殿下的位置更是不同。”


    北條氏政微微一笑。


    “有何不同?”


    北條幻庵沒好氣得吐出兩個名字。


    “武田玲奈,上杉深雪。”


    北條幻庵原以為自己把話說到這份上,北條氏政總該太平了吧?


    人家上杉武田兩家是有斯波義銀的種,神裔家族板上釘釘,自然是不分你我,親密無間。


    可我們北條家八字還沒一撇,何必這麽心急火燎送上門去,損己利人,何苦來哉?


    誰知,北條氏政對此竟然嗤之以鼻,用手輕輕撫摸自己的腹部,淡然道。


    “原來祖姨母是這麽想的。。那麽你又怎麽能確定我沒有呢?”


    任憑北條幻庵如何老奸巨猾,此刻也是驚得雙目圓睜,背後寒毛豎起,她看著北條氏政的小腹,一時瞠目結舌,竟是說不出話來。


    北條氏政。。懷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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