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意義上來說,赤鬆家的覆滅就是足利幕府走下坡路的開始。


    而赤鬆家雖然被細川山名兩家聯手絞殺,但在播磨國,備前國,美作國等地依然擁有很大影響力,其原因有二。


    一者,赤鬆家是真的能打。


    外地武家來播磨國討伐,打不垮當地地頭蛇,最終隻能拉攏當地人,隻除首惡,其他人既往不咎。


    二者,赤鬆家太能生了。


    赤鬆家原本就是播磨國土著,當地武家幾乎都是赤鬆家繁衍出來的分家親族,號稱赤鬆三十六家。


    討伐軍聯合當地人,隻誅滅了弑殺將軍的首惡,自然不可能徹底拔掉赤鬆家的影響力。


    山名家一度統治播磨國,但當地武家心向舊主,在別所,浦上等當地武家協助下赤鬆家得以複興,再次守護播磨,備前,美作三國。


    所以說,當地武家都是赤鬆血脈,赤鬆家臣,你聯合誰不是聯合赤鬆家?最後的結果也就是不了了之。


    可進入了亂世之後禮崩樂壞,舉目望去,武家天下遍地下克上,再度複興的赤鬆家也有樣學樣,很快亂了起來。


    曾經幫助赤鬆家複興的忠臣浦上家,又成了架空主家的逆賊。


    赤鬆家與山名家的糾葛貫穿足利幕府時代,複興的赤鬆家占據三國,衰敗的山名家占據兩國,雙方齟齬不斷,最終再次開戰。


    赤鬆家戰敗,實力又被削弱,身為家臣的浦上家趁機崛起,此時已經基本取代了赤鬆家的影響力。


    就連東播磨的別所家,小寺家等赤鬆親族,也要接受浦上家的安堵朱印。


    羽柴秀吉要將功贖罪,她在織田信長麵前已經表態願意放棄北近江領地,隻求到西國重新打地盤。


    占據播磨國,備前國,調動當地武家力量為己所用,對於準備在西國重起爐灶的羽柴秀吉是至關重要。


    而羽柴秀吉也找到了自己的切入點,那就是找南蠻教當掮客,高舉反毛利的旗幟。


    播磨國備前國是西國通往近畿的要道,但凡西國強藩崛起,必然要來這裏踩一腳,當地武家苦不堪言。


    山名,尼子,大內等強藩各家都已經是過眼雲煙,現在西國的當紅辣子雞就是毛利家,自然也要來備前播磨兩國踩踩點。


    浦上家以下克上,取代了赤鬆家的影響力,但當地武家卻還能容忍,就因為浦上家聯合大友家,一直在反抗毛利家的侵襲。


    可到了此時,當地許多有力武家已經變得蠢蠢欲動。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浦上家能下克上,為什麽其他武家不能取代浦上家?


    備前的宇喜多家,播磨的小寺家,別所家,她們的小心思是一個比一個花。


    羽柴秀吉這時候過來,就是要拉攏這些人,一方麵保證自己會維護她們的利益,另一方麵展現攻打毛利家的決心。


    織田家是天下第一強藩,隻要引織田入西國,當地武家就不用再擔心毛利家的威脅,甚至可以跟隨織田家攻打毛利,討得更多好處。


    織田信長那邊隨時可能拿下石山,西國攻略迫在眉睫,羽柴秀吉也無意多做客套。


    她很清楚眼前三人的訴求,便開誠布公了自己的條件。


    羽柴秀長將茶湯送上姐姐案頭,羽柴秀吉舉杯先向弗洛伊斯,肅然道。


    “我這次過來,我家大殿囑咐我,轉達幾句話。


    南蠻教對織田家的幫忙,她從未忘記,希望南蠻教能一如既往得支持她,延續雙方的友誼。


    大殿已經在安土城下町指定了一塊土地,賜予南蠻教興建教堂,作為雙方友誼的證明。”


    弗洛伊斯一愣,隨後渾身寒毛立起,追問道。


    “織田殿下是允許我南蠻教在安土城傳教?”


    羽柴秀吉微微一笑。


    “大殿對待所有宗教的態度都是平等的,佛教諸派可以在織田家領地上傳教,南蠻教自然也可以。


    不隻是安土城,隻要南蠻教遵守織田家的法度,就可以在織田家領地上傳播信仰。”


    弗洛伊斯大喜過望,瞬間把之前對織田信長的腹誹拋之腦後,織田信長丟出來的狗骨頭實在太香,弗洛伊斯不想搖尾巴都不行。


    安土城位於南近江平原,是通往京都的必經之路。


    當初織田信長選擇拆掉觀音寺城的建築材料,在安土大興土木,就是看中這裏的交通便利,四通八達,有利於自己遙控指揮各地。


    這一次,織田信長邀請南蠻教去安土城建立教堂,也就給了南蠻教中心開花,以南近江為中心點,四麵擴張信仰的絕佳地理位置。


    南蠻教與一向宗在攝津一線糾纏多年,始終無法突破到近畿腹心之地,而這一次織田家直接把大門打開了,豈能不讓弗洛伊斯狂喜。


    織田家與一向宗敵對,織田家領地內的一向宗勢力被反複鎮壓,已經凋零殆盡。


    南蠻教到了織田家的核心領地,就像是老鼠掉進米缸裏,沒有彪悍蠻橫的一向宗阻礙,其他宗派寺院根本不是南蠻傳教士的對手。


    眼看近畿教區僵持了數十年的傳教事業,終於能夠打開局麵,弗洛伊斯此刻的歡喜是無法形容的。


    她捧起桌上茶湯,學著島國人的禮儀,向羽柴秀吉表示敬意之後,抿了一口。


    “感謝羽柴大人帶來的好消息,願主保佑仁慈的織田殿下。”


    羽柴秀吉笑眯眯接受了弗洛伊斯的敬意,跟著抿了一口茶湯,但心中卻是不以為然。


    如果是她坐在織田信長的位置上,就絕不會給南蠻教深入島國的機會,因為南蠻教的侵略性排他性實在太強了。


    一神教與多神教的本質不同。


    多神教在對立的競爭之中,往往選擇諸神之戰的敘事方式,把神靈分為兩個陣營,最終融為一體。


    而一神教則是供奉唯一真神,徹底否定對方,衝突起來更狂熱,更加不寬容。


    一向宗是很麻煩的對手,但南蠻教就像是加強版的一向宗,織田信長引入南蠻教的做法,就像是前門拒狼,後麵進虎。


    在羽柴秀吉看來,這是增加領地內的不穩定,等同於開門揖盜。


    但織田信長也有自己的難處,她剿滅一向宗,掠奪比叡山,燒了延曆寺的根本中堂。


    佛教諸派看她非常不順眼,隻有被天台宗排斥出主流之外的日蓮宗,曾經闊過現在一盤散沙的臨濟宗,這兩宗和織田家關係親密些。


    織田家和佛教諸派的關係實在太差了,織田信長需要引入新的宗教力量,製衡領地內不服從自己的寺院領。


    打打殺殺的事情不能總是親自動手,太傷和氣,不如讓宗教之間狗咬狗,自己來當裁判。


    另外,織田信長也需要南蠻教在政治軍事經濟各方麵的支持。


    隨著西國四國攻略提上日程,九州島的征服也在不遠的將來。


    這些地方,南蠻教已經擁有不小的影響力,能夠幫織田家促成許多政治交易。


    還有軍事上的火槍技術,方陣訓練,甚至火炮。


    織田軍在斯波織田之戰中被斯波軍的火炮轟得人仰馬翻,織田信長自然也想要國崩這樣的利器。


    而經濟上,削弱寺院領,展開樂市樂座,利用南蠻貿易增加經濟實力,織田家也需要南蠻教配合。


    總而言之,織田信長選擇打開門戶,放南蠻教入場,一定會被佛教諸派憎恨,但她因此獲得的利益也不會少。


    既然織田家和佛教諸派的關係搞不好了,那就幹脆不搞了,拉攏南蠻教,外來的尼姑給得更多。


    所以,這一次羽柴秀吉來堺港為西國攻略打前站,織田信長才會開出大支票,不信南蠻教不動心。


    之前還在暗罵織田信長大騙子的弗洛伊斯,現在已經成了吐舌頭的哈巴狗,南蠻教盼這一天,可是盼到望眼欲穿呀。


    與弗洛伊斯客氣幾句之後,羽柴秀吉又將目光轉到了黑田孝高的身上,說道。


    “赤鬆家乃是幕府三管四職十一的名門望族,幾度興衰,起起伏伏,亦是令人噓唏。


    赤鬆三十六家,小寺家名列赤鬆四大天王之一,這些年對主家不離不棄,輔佐赤鬆家複興,也是令人敬佩。”


    黑田孝高鞠躬道。


    “大人謬讚。”


    羽柴秀吉微笑道。


    “赤鬆家得以複興,再次領有播磨,備前,美作三國守護,小寺家功勞很大。


    隻可惜好景不長,守護代浦上家的忠心不再,以下克上,架空主家,行不臣之事。


    赤鬆家如今形同傀儡,小寺家身為一門義士,想必這心裏也不好受吧?


    亂世百年,禮崩樂壞,聖人與大殿在伏見城相約平定天下,解萬民於倒懸之苦。


    黑田姬看似明理之人,自當明白順勢者昌,逆勢者亡的道理。


    大殿派我前來西國,山陽道一線事務由我主持,我曆來尊重忠義之士,也願意妥善安置赤鬆家。


    我保證,如若入主播磨國,赤鬆家名不墜,安堵不少於兩萬石,必重用小寺,別所等赤鬆親族,共伐毛利逆賊,與姬等共西國。”


    羽柴秀吉出身低微,能爬到今天的位置是千難萬難,自然不是普通人物,舉手投足之間自帶有一種真摯,讓人很難不相信她的誠意。


    黑田孝高看向一臉真誠的羽柴秀吉,緩緩說道。


    “赤鬆家守護的播磨備前美作三國,早已千瘡百孔。各家合縱連橫,相互爭鬥,實則手足相殘,令人傷感。


    敢問羽柴大人,您若是來了播磨國,將如何處置各方紛亂?借重誰?又懲處誰?”


    羽柴秀吉搖頭道。


    “我將既往不咎,對赤鬆,浦上,別所,小寺,宇喜多等各家一視同仁,隻論以後,不扯從前。


    播磨國亂了這些年,當地武家什麽好處都沒拿到,反倒是不斷流血犧牲,冤冤相報,何苦來哉。


    山名,尼子,大內,毛利,誰家崛起,都要來備前播磨踩一腳,憑什麽?


    隻要備前播磨武家聯合起來,眾誌成城,我願帶領你們反攻毛利,讓西國那些混蛋也嚐嚐被人惦記,被人征服的滋味。


    黑田姬,你可願意助我一臂之力?”


    黑田孝高深深一歎,對羽柴秀吉的心胸氣度是心服口服,她伏地叩首道。


    “羽柴大人如果能說到做到,我願意為大人牽馬墜蹬,效犬馬之勞。”


    黑田孝高自幼聰慧,自詡才智過人,心比天高。


    播磨國人傑地靈,武家中不乏驍勇之士,但這些年卻猶如坐井之蛙,不識外界風雲變數,隻知道窩裏鬥,讓黑田孝高非常失望。


    猛士智者渴望更大的天地施展才華,證明自己的能力,黑田孝高也不例外。


    今日與羽柴秀吉一見,黑田孝高對這位織田重臣的感官非常好,如若羽柴秀吉能夠言行一致,黑田孝高自然願意奉獻自己的力量。


    兩人舉杯共抿一口,羽柴秀吉最後將目光投向小西行長。


    羽柴秀吉想要拉攏宇喜多家這件事,其實也被不少人勸阻過,因為宇喜多家現任家督的名聲,那是相當的惡劣。


    宇喜多直家被不少人詬病為陰謀家,最喜歡用陰謀詭計,背後捅刀,暗殺策反的辦法來解決問題。


    這樣的人如果討喜,那才是奇怪的事。


    別人讓羽柴秀吉小心宇喜多直家,但羽柴秀吉卻是不以為然。


    古人雲,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又有俗語,未受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宇喜多家早就沒落,宇喜多直家小時候隨母流浪,要不是父親與浦上家沾了點血緣關係,宇喜多直家也沒有機會再度複興家業。


    正因為實力孱弱,所以宇喜多直家善用陰謀,離間,暗殺,背刺無所不用其極。


    旁人說她陰險歹毒,忘恩負義,可她要是不用,又怎麽能在這個亂世活下來,還能把家業做大?


    亂世就是把人變成鬼的時代,仁義道德在這裏行不通。


    羽柴秀吉自己就是低賤的仆役出身,她沒有那麽多道德潔癖。


    隻要宇喜多直家對自己有用,她就願意拉攏,至於以後這個陰謀家會不會謀反。。


    說得好像羽柴秀吉是個正人姬子,不懂陰謀詭計似的,既然大家都是高端玩家,那就各施手段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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