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敦賀城暫住一晚,翌日,義銀一行北往福井平原,朝倉景紀將隨隊伍同行去一乘穀城。


    有了宗滴公的招牌,路上暢通無阻,直到她派出的使番回報,朝倉家督義景身體不適,無意見她。


    朝倉景紀頓時尷尬,她哪是來求見家督,前來是為了替斯波義銀引薦。


    朝倉義景竟然絲毫不給朝倉宗滴麵子,直接拒絕了。


    好在過境一事沒有受阻,義銀笑笑裝作無事,也就繼續上路。


    上杉輝虎冷眼旁觀,昨日兩人交談之後,亦是有了心結,此時心裏竟有些暢快。


    我把你當做寶,你棄我如敝屣。看看,別人把你當成什麽了。


    義銀也是心中一凜,朝倉家內部矛盾比想象中還嚴重,不知道敦賀郡這條海路能維持多久。


    希望朝倉宗滴壽命長些,有她這座大佛鎮著,朝倉義景才不敢對敦賀郡伸手,這條通道才不會被截斷。


    ———


    一乘穀城,天守閣。


    朝倉義景麵色陰沉坐在主位上,下首乃是胞妹朝倉景鏡。


    義景看了眼妹妹,不悅道。


    “你也覺得我做錯了?”


    景鏡低頭鞠躬,說道。


    “不敢。”


    義景氣惱道。


    “不敢就是有咯?我知道你們都是怎麽想的。


    我平庸無能,死守著越前不肯開拓進取,依靠母親的福澤碌碌無為。


    可我有我的難處,朝倉家統禦越前已經五代。主家還剩下多少直領?我這家督說話,又有幾人肯聽?


    對外征戰說來簡單,打贏了恩賞她們,讓她們更加膨脹難以製約。


    打輸了損耗主家的實力,令我虛弱無力不好限製她們,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朝倉家以下克上,不得已用親族治國,麾下除了家臣團,主要分為兩類武家。


    其一是曆代家督子嗣,如敦賀朝倉家,大野朝倉家。


    其二是越前守護麾下,卻不是朝倉家臣,如真柄家,堀江家。


    這些地方勢力皆是軍力強盛,敦賀眾與大野眾更是越前精兵。


    對外開戰,勝了是她們得恩賞得知行,輸了讓朝倉義景背黑鍋空耗軍備,這種仗誰肯去打。


    朝倉景鏡沉默半晌,說道。


    “宗滴公畢竟德高望重,這點麵子應該給她。”


    朝倉義景一滯,說道。


    “不是我不肯給她麵子,隻是她這次做得太過分,竟然與斯波家合作。


    斯波義銀路過真柄地區,可曾有人去探望?”


    真柄地區在福井平原南端,是真柄家,堀江家等越前國人所在。


    當初斯波宗家為越前守護,她們就已經是麾下武家。


    之後朝倉家以下克上,她們打不過初代朝倉家督,不得已低頭做小。


    之後,幕府捏著鼻子認了朝倉家的越前守護,這些武家也就臣服了朝倉家。


    但她們不是朝倉家臣,而是越前守護麾下武家,隻負擔部分兵糧役,其存在非常紮眼。


    朝倉景鏡歎道。


    “朝倉家支配越前已經五代,也得到了幕府承認,是位列守護體係的守護大名。


    就算斯波義銀出身斯波宗家,真柄她們也不會昏了頭前去投效!”


    她對姐姐是無可奈何,心思敏銳,又多愁善感,作為家督實在是平庸。


    這不是才能的問題,而是少了心胸氣度,難成大事。


    朝倉義景見妹妹有些火氣,也不想再說,搖頭道。


    “不見也就不見吧,斯波家遠在南近幾,不過是出使越後過境而已,以後亦難有什麽交集。


    我不給他麵子,他又能怎麽樣呢?


    你好好用心籠絡大野眾,這才是頭等要事。”


    朝倉景鏡眯眯眼,放棄了勸說。


    姐姐聽不進去的,難道她真的不明白這是得罪了宗滴公,而不是斯波義銀嗎?


    避重就輕,不過是敷衍她罷了,說到底,就是與宗滴公置氣。


    拿那位老人沒辦法,惡心惡心也痛快,真是狹隘。


    朝倉景鏡搖搖頭,不管朝倉家以後如何,她先抓緊大野眾再說。


    義景這位姐姐待她不錯,竟然拿下了大野郡司交給她,讓她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錢。


    越前兩支強軍,南方敦賀眾應對近幾,北方大野眾應對加賀一向宗。


    她既然拿到了大野郡司的職權,那就要把大野眾抓牢了。


    不論以後家中形勢如何,她都能進退自如。


    朝倉義景一心計算要把國內權利奪回主家,卻不知道她妹妹深沉的心思。


    這兩人,一人想著姐妹同心,一人想著審時度勢,亦是有趣。


    ———


    越前,斯波義銀遭遇冷遇。


    在京都,明智光秀組織的茶會上,卻是一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景象。


    盛大的茶會在禦所中庭舉行,乃是將軍青睞斯波家,允許明智光秀籌備的禦茶會。


    細川藤孝萬萬沒想到明智光秀手腕如此靈活,一場拉攏各家的交際也能扯出將軍做虎皮,整得有模有樣。


    茶會上兩人相遇,她皮笑肉不笑說道。


    “沒想到你竟會去求得將軍支持,明明是你一手策劃,如今反而成了為公方大人辦事。”


    她最了解明智光秀對斯波義銀的貪欲,應該對一心求娶主君的將軍極其反感才是。


    明智光秀回給她一個溫柔似水的笑容,說道。


    “這是斯波家複興後,在京都舉辦的第一場盛會,不能被諸武家看輕。


    我去懇求將軍,她亦是這個意思,便辦得大了些,一舉兩得。”


    細川藤孝看向上首,那裏的武家們正爭相向將軍獻媚,阿諛奉承之聲,不絕於耳。


    不單單有幕臣,六角義賢帶著蒲生賢秀也在其中,甚至還有三好家的鬆永久秀。


    她嗤了一聲,說道。


    “的確是一舉兩得,前幾日斯波家與足利家鬧得有些不愉快。


    如今,將軍要收回犯錯的幕臣領地,新建二條禦所屯兵,壯誌雌心人人皆知。


    正需要眾人看到我等站在她這邊,才好施展手段。”


    足利義輝會痛快地答應明智光秀,為斯波家茶會站台,亦是讓所有反對者看清,地方實力派對她的支持。


    畠山高政表態後,斯波細川三淵一係已經統一了地方實力派的態度。


    這個包容四家,實領近五十萬石的巨大利益集團站在足利義輝一邊,內部分裂的幕臣們隻能任將軍魚肉。


    而外部環境,也不允許她們心存僥幸。


    六角義賢親來京都,擺明了不想與足利家衝突,一心計算北近江淺井家。


    三好義賢的過世,又讓三好長慶頭疼欲裂,不知道攝津丹波兩國該交給誰管理。


    四國還不穩當,需她坐鎮,亦是無法分身乏術。


    自家亂得頭疼,亦是無力窺視幕府。


    足利義輝現在的位子,比起當初六角定賴扶持他的時候還要穩固。


    他隻要籠絡住地方實力派,就可以安心拿伊勢家為首的幕臣開刀,收攏權利,勵精圖治。


    因此,斯波義銀離京後,留下的主事人明智光秀會得到將軍青睞,就不足為奇了。


    明智光秀不理細川藤孝的冷嘲熱諷,眼光看向對將軍恭順有加的六角義賢,麵如土灰的伊勢貞教,露出暗藏深意的微笑。


    隨後,她走向相談甚歡的鬆永久秀與筒井順慶,春風滿麵加入閑聊中。


    就從這裏開始吧。


    意氣風發的將軍還在說著自己都不信的安撫之言,頭腦中權衡著如何從幕臣手中奪取更多的權利。


    而她的身後,一雙杏目在隱秘的角落,暗露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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