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保長職問道。


    “長尾景虎真的繼承了上杉苗字?為將軍承認?”


    義銀回答。


    “確實如此。”


    神保長職點點頭,若有所思。


    “她的確厲害,借越後大雪封國之際上洛,差點盤活了越後全局。”


    義銀聽出她話語中的敵意,心裏著急,拋出自己的誘餌。


    “公方大人命我出使越後,為關東管領站台,宣讀禦旨。


    路遇椎名家伏殺幕府使團,罪無可恕,我當上報幕府,剝奪她家越中守護代役職。”


    義銀將神保長職阻擊使團一事抹去,刻意強調椎名康胤的罪名,並斷言幕府必然懲罰,這是向神保長職開出條件。


    神保長職聽得明白,神色陰陽不定,沉思半晌,搖搖頭。


    “這是上杉輝虎與椎名康胤的事,我不摻合。”


    義銀還想再說話,被她伸手一攔,斷然道。


    “斯波殿下請回吧!你身為幕府使臣,還是不要參與這些地方上的雜務為好。”


    他見神保長職堅決,心頭一黯,知道此路不通,回去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騎軍一行已經彈盡糧絕,是自己堅持來神保家,希望說服神保長職。


    如今謀劃破滅,回去說明,士氣必然低落近乎崩潰,之後何去何從都是難事。


    但神保長職態度堅決,他隻好咬牙告辭,返回再想辦法。


    義銀離開,一旁寺島職定還在揣摩兩人話中的意思,想著椎名家的事變對自己是利是弊。


    神保長職忽然叫她。


    “寺島職定。”


    “嗨!”


    “你帶人跟蹤斯波殿下。


    他太過疲憊,又被我拒絕,心事重重之下,戒心渙散。


    上杉輝虎必然躲在附近,跟著他,找到上杉輝虎所在,派回使番報我。


    我動員常備軍勢隨後就到,這次,定要取她性命。”


    寺島職定愣了一下,隨後大喜,伏地叩首道。


    “家督放心,交給我吧。”


    寺島職定對上杉輝虎恨之入骨。


    去年戰敗,損兵折將不提,前幾日麾下備隊被打得崩潰,嚴重影響了她在新領派中的威信。


    如今有機會幹掉這個仇敵,自然欣喜萬分。


    她匆匆出去,準備潛行跟蹤。


    神保長職麵沉如水,她剛才差點就動了心,可最後還是選擇弄死上杉輝虎。


    到底是斯波義銀份量不夠,讓她無法安心與上杉輝虎結盟。


    斯波家遠在近幾,憑什麽為兩家聯盟做保?


    斯波義銀怎麽能夠保證,上杉輝虎不會過河拆橋?


    即便真的不悔盟,她那個性子是可以信賴的盟友嗎?


    作為敵人,她可是仔細研究過上杉輝虎,那就是個受不得委屈的狂人。


    打仗是把好手,可當盟友實在是糟糕透頂。


    椎名康胤這個廢物都忍不下去,自己和她聯手,能有什麽好結果?


    義銀以為神保長職被一向宗環繞,必然恐懼,希望尋求外援,共抗一向一揆。


    其實,神保家的形勢並不像義銀想得那般艱難,神保長職不怎麽好忽悠。


    越中不缺對一向宗反感恐懼的武家,椎名康胤走了一步錯棋。


    一向宗不但幫不了她,還給了神保長職機會,徹底弄死椎名家這一支越中名門。


    比起斯波義銀口口聲聲的剝奪役職,她更相信自己的雙手,要用它們送椎名家上路。


    一向宗以信仰迷惑底層民眾,用寺院不輸不入的特權排斥武家統治,早就惹得眾多武家憤怒。


    椎名康胤不替自家家臣團出頭,反而投靠越中一向宗,這是取死之道。


    椎名神保兩家並列越中守護代,靠的是守護體係內的統治慣性,更是數十年來累積的威望。


    椎名康胤騙殺盟友上杉輝虎,投靠一向宗,徹底打爛了椎名家的招牌。


    從此,越中武家必以神保長職馬首是瞻。


    去除椎名家的守護代役職的確有用,但隻是錦上添花的效果,這個籌碼不夠重。


    神保長職腦子裏已經選好了數個對象,隻等春耕之後,拉攏椎名家臣,孤立椎名康胤,繼續征伐新川郡。


    而上杉輝虎此時希望聯盟,是想求神保長職幫她返回越後。


    她已經拿到了關東管領役職,有足夠的名分整合越後武家。一旦讓她回去,越後將更加團結。


    如果上杉輝虎破盟翻臉,繼續攻伐越中土地,她神保家區區十幾萬石拿什麽去擋越後四十多萬石?


    神保長職怎麽肯把自家安危,放在斯波義銀這個少年的作保之上?


    所以,她雖然動心,但最後還是選擇拒絕。


    隻有殺死上杉輝虎,消除這個變數,才是最穩妥的做法。


    能登畠山家自顧不暇,飛驒國力懦弱。


    如果越後內亂,周遭再無力量可以幹涉越中,她才好專心吞並椎名家,對付一向宗。


    因此,上杉輝虎必須死。


    神保長職下令集結馬迴眾先行出發,後續備隊緊跟出發。


    上杉輝虎淪落到來求她援手,必是在椎名康胤手中損失慘重。


    虎落平陽不去把握時機,她神保長職未免太傻了吧?


    ———


    義銀配雙馬,失魂落魄向騎軍的修整地回走,一路上他隻覺得整個腦袋快要炸了。


    與神保長職的交涉失敗了,這是一個極其冷靜克己的人,她明白自己要什麽,不衝動,會選擇用最穩妥的方法保護自己。


    這種人相當麻煩,難怪能以一己之力複興神保家。


    義銀連畠山宗家與能登畠山家都未提及,因為根本沒用。


    神保長職不見兔子不撒鷹,沒有實力的保證,誰的名頭都不管用。


    義銀並不擔心自己。


    神保長職如此小心謹慎的人物,不會失智對自己下手,禮送出境才是明智之舉。


    可上杉輝虎就麻煩了,神保家不理會,不代表同意上杉輝虎在自家領地瞎晃。


    椎名家封鎖了道路,神保家也不允許穿越領地去能登求助畠山分家,她怎麽辦?


    更麻煩的是,春耕快結束了。


    越後本就是一個火藥桶,上杉輝虎離開太久了。


    春耕後是武家傳統的征戰時節,看上杉輝虎與直江兼續憂心忡忡的樣子,也知道問題不小。


    即便神保家允許上杉輝虎借道去能登坐船返回越後,浪費的時間也夠國內打成一團,更何況神保長職擺明了有敵意。


    前方快到了,遠遠已經看到上杉輝虎招手,義銀收拾心情,打起精神來。


    越是艱難,領導者越不能表露出軟弱,不然麾下人心渙散,團隊也就崩潰了。


    義銀忽然想到,神保長職既然對上杉輝虎有敵意,怎麽會直接拒絕就算完了呢?


    她難道不怕上杉輝虎帶著騎軍在自己領地上肆虐,收集補給,負隅頑抗嗎?


    狗急了還咬人呢,何況上杉輝虎這個驕傲性子。


    義銀睜大眼睛,身上雞皮疙瘩冒起,額頭滲出汗來。


    猛地回頭看去,遠遠幾個黑點吊在遠處,若隱若現。


    “不好!”


    義銀打馬快走,衝向上杉輝虎。


    身後偵騎中,寺島職定張嘴笑了,卻緊緊咬著牙,麵相凶狠。


    對身邊使番說道。


    “趕緊回去報信,告訴殿下,找到了。”


    使番回馬急奔,寺島職定對左右說道。


    “殿下帶騎馬隊片刻就到,我們跟上去,千萬不能讓上杉輝虎跑了。”


    她心中篤定。


    前麵的少年雖然雙馬,但人馬皆疲態顯露,跑不快的。


    交涉之人都如此狼狽,大隊肯定更加不堪,不需要進攻,隻要看住她們,就跑不了。


    上杉輝虎眺望義銀歸來的身影,剛才感到安心,見他忽然打馬狂奔,頓時眉頭一緊。


    她策馬上前接應,雙方才剛接近,義銀高聲呼喊。


    “快走!快走!


    說服神保長職失敗,她派人跟蹤我,我們暴露了!”


    上杉輝虎心在下沉,緩緩慢下馬速,義銀勒馬看她,急道。


    “還不快走!”


    上杉輝虎淒然一笑。


    “哪還走得了,人困馬乏的。


    與其在逃跑路上被神保長職追殺而狼狽死去,不如留點力氣與她廝殺,至少死得體麵。”


    義銀聽得麵色一白,咬牙切齒。


    “是我不好,是我硬要你來神保家領地,如果聽你的走東麵,也許已經逃出生天。”


    上杉輝虎看他自責的表情,打馬靠近,右手撫摸他的臉頰,柔聲道。


    “東麵也一樣,死路一條。


    你已經為我做了很多,足夠了,足夠了。


    答應我,等下神保長職追來,你家姬武士不要參戰。


    神保長職此人不凡,頭腦冷靜不會輕易觸怒幕府。


    她要我的命,卻會對你禮遇,你隻要不插手戰事,事後她會好好把你禮送出境。


    回去吧,回近幾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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