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利義輝死了,足利將軍家怎麽樣了?京都幕府怎麽樣了?近幾斯波領怎麽樣了?


    義銀在關東,拿著她給的禦劍耀武揚威,充著大尾巴狼,她自己反倒在京都被三好家偷了家。


    有沒有搞錯啊!


    短暫的傷感之後理智回歸,義銀頓時懵了,他苦心謀劃的戰略構想都隨著足利義輝的死亡而崩塌。


    足利義輝死了,幕府必然要經曆一場大洗牌,身處山城國南部的近幾斯波領,不可能置身事外。


    義銀在關東開拓基業,所有的名分與勢力,都建立在足利義輝給予的禦劍重開關東侍所之上。


    斯波家複興才二年功夫,近幾斯波領立足未穩,他就來到關東。關東攻略更是剛開了個頭,根基淺薄。


    這時候,義銀很需要來自河內源氏嫡流的名分加持。足利義輝的禦台所這個招牌,實在太好用了。


    他忽然有一陣深深的失落感,總有那麽幾個人,失去才知道她有多麽重要。


    隨著足利義輝的戰死,義銀所有的戰略規劃瞬間崩潰,千頭萬緒湧上心頭,最後化為一個問號。


    怎麽辦?我以後該怎麽辦?


    一旁的上杉輝虎卻是另一番感受,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向石田三成身後的直江兼續。


    直江兼續見主君投來詢問的目光,鞠躬說道。


    “三好大逆一事千真萬確,第一個傳訊的是斯波家明智光秀大人。


    消息剛才抵達直江津之時,我們也不敢相信。三好家竟敢弑君,太過駭人聽聞。


    但之後,堺港的高田陽乃大人,近幾斯波領的尼子勝久大人,前田利益大人都發來急信。


    甚至北近江淺井長政殿下,敦賀郡的朝倉景紀大人,也傳來警訊,我們才認定此事確鑿無誤。


    大熊朝秀大人與直江景綱大人認為事關重大,命令我和石田三成大人放下手中所有事務,快馬加鞭趕來小田原城,向兩位主君稟告。”


    上杉輝虎越聽越相信,足利義輝真的死了。她高興得忍不住想要仰天長嘯,真是天助我也!


    足利義輝被殺,斯波義銀與她的婚配之事當然就此終止,再無一男兩嫁,僭越君上的道義隱患。


    關東攻略順利,越後大軍一路打到小田原城之下,隻要降伏北條家,關東大勢可定。


    迎來事業愛情雙豐收的上杉輝虎,幾乎按耐不住狂喜。要不是最後一點理智警告自己不能笑,她此時都要載歌載舞起來。


    足利義輝是幕府將軍,自己的關東管領是她第一個承認的,斯波義銀又是她未過門的丈夫。


    深受將軍恩澤的上杉輝虎,她這時候絕對不能露出一絲竊喜,否則就是禽獸不如的畜牲。


    前有知遇恩,旁有未亡人,她怎麽可以笑呢?除非忍不住。上杉輝虎終於忍不住嘿出一聲,趕緊用一陣劇烈的咳嗽來遮掩。


    這一陣咳嗽聲,也驚醒了正在思考問題的斯波義銀。他茫然看向身邊一臉古怪的上杉輝虎,猛地醒悟過來,寒意自尾椎骨衝上頭顱。


    天哪,沒有了足利義輝這個借口,義銀發現自己再沒有充足的理由拒絕上杉輝虎的愛意,這次真要出大事了!


    他麵色鐵青,冷冷吐出一句。


    “回去,回去說話。”


    義銀掉頭就走,讓上杉輝虎好一陣尷尬。


    她麵上發燒,覺得自己真不是人,這時候怎麽可以笑出聲來,還是在斯波義銀麵前。


    他剛剛死了未婚妻,自己小人得誌的模樣真是醜陋不堪,一時無地自容。


    上杉輝虎幹咳兩聲,強裝鎮定對石田三成與直江兼續說道。


    “走吧,回去說。”


    一行人無聲踏雪回營,皆感歎世事無常,亂世之中尊貴如足利將軍,都難免遭遇不幸。


    漫天鵝毛四方飛,銀裝素裹似奔喪,長夜大雪述命運,刹那天地換人間。


    ———


    小田原城內居館,北條氏康身處靜室之中。


    隻有在無人的時候,她才敢露出自己的疲憊。外間看來威武不屈的相模雌獅,隻是她鼓舞人心士氣的偽裝。


    形勢遠比想象的更嚴峻,雖然利用外部強烈的威脅,暫時壓住了北條家內部的矛盾,一致對外。


    但隨著雙方力量的迅速失衡,北條家麵對的壓力也越來越大。


    十萬大軍在相模國的北條核心領地上肆虐,這是什麽概念?雙方在佐野領展開決戰的總兵力,都沒有超過三萬戰兵。


    雖然十萬關東聯軍的水分很大,大多是輔兵。但此時的北條家也是精銳盡失,毫無還手之力,隻能依靠守城苦苦支撐。


    冬季大雪總算被北條氏康盼來,可形勢依然沒有好轉,隻是減緩惡化的速度而已。


    關東大旱,糧食歉收。


    這次響應上杉輝虎號召,前來相模國參戰的關東武家,其實大多是在自己領地吃不飽飯,借以大義之名掠奪北條家領地,就糧於敵。


    大義,多少罪惡假汝之名。


    北條氏康不覺得關東聯軍能攻破小田原城,能通過糟踐領地崩潰北條家的人心。燒殺搶掠隻會增加仇恨,讓北條家內部更加團結。


    她害怕的,是北條家持續不斷的失血。


    越後一方與北條家的戰場,已經從上野武藏一帶的緩衝區,殺到相模國的小田原城下。一場圍城不難解,但之後呢?


    越後國內的冬耕春耕不受影響,夏收秋收之時,北條家也不可能絕地反撲,打過越後山脈侵入越後國。


    當雙方的較量,始終在北條家的領地上翻來覆去。長此以往,實力削弱凋零,北條家又能撐多久?


    關東武家心向越後,越後的實力會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強。而北條家一次次被入侵,人心會麻木,士氣會低落,最後走向瓦解。


    北條家中大多數人,擔心的是眼前的十萬大軍圍城。而北條氏康深謀遠慮,更加絕望於未來。


    她需要一場大勝,類似越後大軍在佐野領獲取的那種淋漓盡致之勝利,來徹底扭轉頹勢。


    而此時的北條氏康,看不到一絲反撲的機會。她歎了口氣,懷念起北條武田今川三家聯盟的盛況。


    若是三家聯盟還在,武田家和今川家都會出兵來救。上杉輝虎又有什麽膽子常駐小田原城下,耀武揚威。


    北條家戰略優勢的崩潰,都源於那個男人,斯波義銀。


    是他,在川中島合戰後,與武田晴信達成了妥協,使得武田家掉頭南下,攻入駿河國,撕毀三家盟約。


    是他,為上杉輝虎梳理越後內部,一手鎮壓一手利誘,把越後武家集團收拾得服服帖帖,擰成了一根繩。


    是他,搞出北陸道商路,讓北陸道替代動蕩的東海道,成為關東關西的主要物流路線,用商利團結北陸道,讓越後從越中泥潭脫身。


    最後,還是他搞出板甲姬武士,在佐野領的平原上,以關東侍所的重裝兵團擊潰北條精銳,把北條家徹底拉入無底深淵。


    北條氏康發現自己犯得最大的錯誤,就是小看了這位來自近幾的禦台所。是她輕視這個男人的存在,才導致局勢的失控。


    要不是斯波義銀的運籌,上杉輝虎的勢力絕不會膨脹到令人絕望,無法抗衡的地步。


    從他來到關東的那一刻,上杉輝虎已經不再是原來的上杉輝虎。


    這位越後之主擺脫了內部的糾紛,擺平了越中的泥潭,與武田家達成妥協。最後,越後大軍南下關東平原,一戰擊潰北條大軍。


    北條氏康越想越絕望,她發現未來的一切已然脫離自己的掌控範疇。不論怎麽努力彌補,都無法阻止局勢惡化。


    除非。。除非斯波義銀與上杉輝虎鬧翻,越後雙頭政治出現動蕩崩潰的重大政治危機,否則北條家不會再有翻盤的機會。


    門外的雪越來越大,狂風卷著雪花往紙門上狠狠碰撞,呼嘯聲不絕於耳。北條氏康左思右想不得出路,黯然閉上了雙目。


    難道,北條家注定要亡在我的手裏?北條三代勵精圖治,開拓關東的霸業,就將在此謝幕?


    北條氏康老淚縱橫,無聲呐喊。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


    正當北條氏康躲在室中暗自垂淚,為北條家無法逃避的厄運而唉聲歎氣,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她冷靜得抹去臉上的淚痕,深深呼吸平複自己的心境。不論心中如何絕望,她還是北條家的主心骨,不能讓外人看見自己的頹廢。


    在她做好心理準備的一瞬間,拉門被恭敬得敲擊了幾下。


    “怎麽回事?我說過要靜思片刻,無事不得打攪。”


    門外傳來北條氏政急促的聲音,說道。


    “母親大人,我有要事稟告。”


    北條氏康心中一凜。


    北條氏政正在城中布置防務,她匆匆敢來,難道是守城之事出了問題?


    “進來吧。”


    “嗨!”


    拉門打開得太快太大,門外的風雪率先衝了進來,將幾盞燭火與屋中央的火盆瞬間熄滅,寒風撲麵讓北條氏康一時睜不開眼。


    北條氏政心情焦躁,忍不住罵道。


    “八格牙路!你們這些混蛋會不會做事!”


    門外的侍男們伏地磕頭,驚恐得看著暴跳如雷的現任家督,懇求原諒。


    北條氏康喝道。


    “吵什麽!不是說有要事嗎?趕緊進來說話!”


    北條氏政眼角一抽,指了指跪地不起的侍男們,罵道。


    “滾開!”


    她進屋之後拉上門,想用火石點燃盆火,顫抖的雙手幾次沒有成功。好不容易點上火,她想再去點亮燭火,卻被北條氏康一把抓住。


    北條氏康將女兒按回榻榻米,麵對麵貼得很近。火盆的炭火炸起幾個火星,把她的衣袖燒穿一個小洞。


    兩人的麵孔隨著火光陰影,忽明忽暗。北條氏康緊緊盯著自己的女兒,感受到她難以自抑的顫抖,冷冷問道。


    “到底出了什麽事?”


    北條氏政幹巴巴咀嚼幾下,咽了口唾沫,吐出六個字。


    “三好大逆弑君。”


    北條氏康的瞳孔瞬間收縮,連同她的心髒也承受不了這個爆炸般的消息,隻覺得胸口一疼,直愣愣往前撲倒。


    北條氏政大驚失色,趕緊扶住她,喊道。


    “母親!母親您怎麽了!”


    “閉嘴!”


    北條氏康腦中嗡嗡作響,心口絞痛,麵色猙獰對女兒罵道。


    “不要大呼小叫,冷靜!”


    她急促得呼吸,頭上滲出無數冷汗,北條氏政小心將她扶回原位,緊張看著她。


    北條氏康不能出事,她是北條家的主心骨。在此危難之際,她如果倒下,北條家真會分崩離析,徹底完蛋。


    擦拭了一下額頭的汗水,北條氏康忍痛說道。


    “給我熱水。”


    北條氏政從火盆上的吊鍋中取出水來,用茶杯雙手奉到母親的麵前。


    北條氏康顫巍巍接過水杯,輕輕咪了一口。熱水下肚,她的頭腦也隨之重新運轉起來,問道。


    “說,到底怎麽回事?”


    北條氏政低聲說道。


    “您知道走東海道商路的商隊,今年被北陸道那夥人用商戰打得滿地找牙,大多改投北陸道商路了。


    但總有幾家商人把對方得罪太深,不得不繼續走東海道,與我們合作。”


    北條氏康緩緩點頭。


    在北陸道商路崛起之前,東海道商路是關東關西的主要商業物流通道。


    駿河國駿府城的地位就相當於越後果直江津,是東海道的交通樞紐,以及關東關西的分銷市場。


    早期的北條家是借助今川家幫襯拿下了伊豆國,用伊豆的金礦在駿府城換取關東擴張的軍需物資。


    北條家與東海道的商隊就此建立聯係,她家本就是來自京都的伊勢分家,當然懂得利用商業獲利。


    北條氏政繼續說道。


    “我家商奉行入冬之前,去往堺港聯絡商隊,探討明年的商務。她還未走到近幾,在伊勢國一帶就得到了這個駭人聽聞的消息。


    三好三人眾上洛,強攻二條城,足利將軍戰死當場,近幾的幕府內外已經亂成一團。


    商奉行反複確認了這個消息真實性,不敢耽擱時間,直接從伊勢國上船回歸本家。


    她趕在冬天封港之前,回到了伊豆國,然後馬不停蹄往小田原城趕,今天剛才登陸向我稟告此事。”


    北條氏康仔細思索推敲,又詢問了幾句。在判定消息真實無誤之後,她長長籲出一口氣。


    北條家,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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