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沒有幾個真正的傻子,當你把別人當蠢貨的時候,往往就是你把自己的真心給暴露了。


    上杉輝虎急於求成,不慎露出破綻,就在關東三姬為此疑神疑鬼的同時,遠在美濃國岐阜城,織田信長也正在與幾名重臣密談。


    隆冬臘月,即便濃尾平原不如關東苦寒,議事廳的四角還是點燃了足夠的火盆,讓房間溫暖如春。


    織田信長半臥在主位上,座下的丹羽長秀正在匯報工作,陪坐的是柴田勝家與佐久間信盛。


    南近江之亂已經平息,當地武家被尾張武將派殺寒了膽,再加上六角母女兵敗失蹤,叛亂失去了主心骨,當地武家也漸漸認清現實。


    柴田勝家與佐久間信盛帶著戰功回歸,等候恩賞,這本是一件爽利的快事,但丹羽長秀的匯報卻讓兩人有些不爽。


    織田領地叛亂四起,戰火不斷,作為後勤大管家的丹羽長秀是叫苦不迭。


    即便織田家實力雄厚,革新也帶來了巨大的收益,但依然禁不起一刻不停的征伐,財政壓力很大。


    丹羽長秀說道。


    “南近江之地亂了許久,去年的秋糧入庫非常不理想,遠遠低於預期。北近江那邊,秀吉也一直在討要軍需,數量很大。”


    織田信長擺擺手說道。


    “秀吉那邊就不要說了,她做的非常好,遠遠超出我的期待。


    沒想到呀,她這麽快就寢反了磯野員昌與阿閉貞征,逼得淺井家狗急跳牆,幾次出兵想要打破包圍網,結果都被她拚死擋下來。


    淺井長政不但是損兵折將,還讓淺井家臣們感到失望,已經陸陸續續投過來不少人。


    秀吉不但要鎮守橫山城,還要用錢糧收買淺井家臣,保證磯野員昌與阿閉貞征她們的作戰物資,這方麵你不能短缺了她。”


    丹羽長秀無奈鞠躬答應下來。


    她對羽柴秀吉並沒有意見,反而一直是很欣賞這位後輩。但羽柴秀吉實在太能花錢,崽賣爺田她是一點不心疼呀。


    為了完成織田信長交付的任務,羽柴秀吉一麵拚命交好淺井家臣,竭力寢反,另一方麵她還要帶著這些寢反者一起圍堵淺井長政。


    織田信長很滿意羽柴秀吉的做法,讓背棄淺井的前家臣去阻擋淺井長政的反撲。


    既可以減少織田兵力的消耗,還能製造她們之間的血仇,讓這些寢反者無法再回頭,簡直完美。


    但這個策略有一個很大的缺點,那就是真的真的很花錢。


    羽柴秀吉在台前堆滿笑容拉人,背後是織田家源源不斷的錢糧收買。好人都讓她當了,人心也讓她收了,錢糧卻是丹羽長秀在掏。


    但即便再困難,織田信長已經發了話,那丹羽長秀也隻能照辦,繼續由著羽柴秀吉燒錢吧。


    另一邊,柴田勝家哼了一聲。


    “那個愛用小聰明的家夥,希望她不要平白浪費大殿的物資才好。”


    織田信長看了眼柴田勝家,並沒有計較她的無禮。


    作為主君,織田信長的脾氣從來都不太好,但對柴田勝家這位尾張派大將,她還是很包容的。


    不單單因為柴田勝家能打仗,更因為織田信長需要利用柴田勝家去平衡家中派係。


    織田家號稱兩百萬石大大名,但核心領地還是以濃尾平原為主的尾張美濃兩國百萬石,這兩國的武家就是織田信長的基本盤。


    隨著戰事擴大,織田信長越來越需要借助西美濃三人眾為首的美濃派力量,但她對這些在西美濃擁有很大勢力的當地人,依然警惕。


    當年美濃征伐,齋藤義龍突發疾病亡故,織田信長順利拿下美濃國。但因為尾張美濃兩國體量相當,織田家無力鎮壓整個美濃國。


    所以,織田信長選擇擊中力量吞沒消化掉齋藤家根基的東美濃,對三人眾為首的西美濃武家施以懷柔,跟隨自己征戰四方。


    時至今日,織田家臣團中最有力的派係,就是下尾張四郡的織田家老班底,以及西美濃三人眾為首的美濃臣服者。


    在這兩派人之間保持平衡,有利於織田信長掌控織田家臣團。


    就算她不滿織田家中的懈怠者,也是從尾張派選出林秀貞,從美濃派選出安藤守就,一起放逐。


    對兩派勢力各打五十大板,讓雙方都不覺得吃虧。


    而柴田勝家作為尾張派大佬,織田家第一大將,織田信長的刻意優待是向尾張派表明,尾張老鄉團是她的根基,讓大家安心跟她混。


    所以,尾張派其實還是稍稍壓著美濃派,讓美濃派必須對她忠誠,尋求庇護,這是織田信長的馭人之術。


    這一次,柴田勝家與佐久間信盛攜勝歸來,這群尾張老**在南近江之地打砸搶燒,已經是賺得盆滿缽滿,可她們還想要更多恩賞。


    織田信長安排丹羽長秀在她們覲見的時候搞後勤匯報,還把羽柴秀吉抬出來表揚,態度很明確。


    羽柴秀吉不比柴田勝家她們功勞小,而且現在織田家業還在困難時期,大家別太貪心隻想著多分一點,先一起把蛋糕做大吧。


    柴田勝家當然明白織田信長的話中之意,她再不爽也不敢對織田信長齜牙,隻能罵罵羽柴秀吉,過過嘴癮就算了。


    丹羽長秀苦笑看著織田信長敲打柴田勝家,她就是個工具人。


    羽柴秀吉的異軍突起,也許就是織田信長在尾張派美濃派之外,意圖建立新的近江派,以維持她穩穩壓製織田家臣團的權術吧。


    織田信長表揚了柴田勝家幾句高風亮節,大公無私,把她堵得沒辦法再提恩賞,然後話鋒一轉,說道。


    “權六,武田信玄要上洛了,你知道嗎?”


    柴田勝家一愣,說道。


    “那不是伊勢國的謠言嗎?”


    織田信長哼了一聲,麵色頗有些不悅。


    她的三妹北畠信包不甘寂寞,一心想要除掉北畠具教這個很有威望的前家督,抓穩北畠家的權利。


    但北畠信包的手段太過低劣,吃相實在難看,竟然想用製造謠言詆毀北畠具教,以莫須有的罪名殺掉北畠具教全家。


    如果北畠信包真的把這件事做成了,織田信長也就笑罵一句無恥,然後幫她收拾殘局。


    能夠拔掉南伊勢之地的隱患,對織田家掌控整個伊勢國很有利,織田信長當然樂見其成。


    但偏偏北畠信包這件事做成了半吊子,爛攤子,讓功利主義的織田信長頓時不爽了。


    北畠具教通過武田信虎,向斯波義銀求助。


    她這個隱退的前家督是協議讓位,現在織田家等於是撕毀協議,破壞武家傳統,自然不容於斯波義銀那位武家秩序守護者。


    斯波義銀也給了織田信長麵子,並沒有強硬申飭。


    他隻是保護北畠具教去奈良之地入道出家,再把北畠兩個女兒收為小姓,算是保住北畠一脈後裔。


    但是,斯波義銀這麽一迂回,等於坐實了織田家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的惡劣行徑,讓有心親近織田家的武家們寒心不已。


    武家有慕強情結,織田家興旺發達,自然少不了姬武士願意投效。但姬武士投靠織田家,那是為了出人頭地,做大自家家業。


    織田家的革新已經讓傳統武家議論紛紛,這會兒又要打破底線屠滅讓出家名家業的隱退家督滿門。


    敢問,有幾個人願意真心為這種沒有契約精神的武家大名效力?奉公恩賞的本質就是一紙契約,我玩命你給錢,誰都不欠誰。


    北畠信包偷雞不成,反而連累織田信長顏麵有失,織田家威望有損,織田信長豈能不氣惱這個無能的三妹?


    可現在,北畠信包這個草包編造的武田上洛之事,不想卻變成了真事。織田信長氣惱之餘又覺得好笑,隻能化為冷哼一聲發泄情緒。


    柴田勝家見織田信長沉著臉不說話,把目光投向丹羽長秀求助。


    丹羽長秀對織田信長微微鞠躬,接過話頭說道。


    “南伊勢的謠言已經塵埃落定,這次武田上洛的消息來自關東,並非南伊勢。


    有消息說,武田信玄拿到了將軍的禦內書,將以幕府大義為名上洛京都,參與圍攻我家。”


    織田信長冷笑道。


    “武田信玄還沒開始動員,她準備春耕之後上洛,打通東海道的情報就已經擺在德川殿下的案頭上。


    關東也不太平呀,有人想要武田信玄倒黴,把她的老底都揭出來了。才幾天功夫,德川殿下已經來了兩封信,虛心向我問計,有趣。”


    武田上洛,德川家首當其衝。


    德川家康這幾年老老實實跟著織田信長東奔西跑,賣命做好盟友,不就是為了這時候織田信長能拉姐妹一把嗎?


    這一封封信遞過來,寫得才情並茂,看得織田信長都有些感動。


    但感動歸感動,織田信長可不會被手下小妹當槍使,她自然有自己的考慮。


    柴田勝家想了想,說道。


    “德川殿下如此急切,想來已經查證了武田上洛的真實性。武田家來勢洶洶,大殿也該早些準備。”


    織田信長搖搖手,說道。


    “我不急,不打穿了遠江三河兩國,武田家到不了我麵前。


    我倒是對武田信玄手中的那封禦內書很感興趣,讓投靠過來的甲賀眾幫我查了查,原來禦內書是通過天台宗的渠道送去甲斐國的。”


    德川家康為織田家跑前跑後,忙裏忙外,織田信長卻對德川家的滅頂之災輕描淡寫,這份冷酷薄涼讓柴田勝家心中微微一寒。


    但之後,她的注意力就被禦內書的出處給吸引了過去。


    柴田勝家驚愕道。


    “天台宗?比叡山延曆寺剛才得到大殿您的寬恕,怎麽又搞出這等蠢事來了?”


    織田信長嗬嗬一笑,冷冷說道。


    “覺恕上人是不蠢,但她架不住手下那麽多豬一樣的尼官。


    這件事應該發生在比叡山被圍之前,但並不妨礙我起兵圍山,去找覺恕上人討個說法。


    這禿驢也是混賬,給我幾萬貫就算打發了,卻將送給津多殿的無價佛寶穿街走巷送去,高調得很!


    這次,我絕不會讓她輕易過關,非得將延曆寺刮地三尺,拿夠好處再退兵。”


    丹羽長秀一愣,說道。


    “大殿,您可是和津多殿有約,對比叡山延曆寺既往不咎。”


    織田信長嗤之以鼻。


    “我當然是守約的。


    對淺井長政,我說了不會主動攻打她,但她手下一個個投奔到我這裏來,她自己忍不住先動手,我以後還手,津多殿也不好說什麽。


    對覺恕上人,我隻是說原諒了比叡山幫助淺井朝倉聯軍夾擊我的罪行,但現在是那群禿驢找死,和武田家聯手,與我為難。


    難道我要受限於一份別人先違反的約定,還不能去尋她們晦氣?


    米五娘,你剛才也說了,戰事連綿,家裏缺錢,我不去找比叡山的大富翁化緣,你準備從哪裏給我變出錢糧來?”


    丹羽長秀苦笑不語。


    織田信長比她腦子清楚,打仗打得就是錢糧,沒錢談什麽征伐。


    織田家窮兵黷武,即便有新政搜刮,拚命幫織田家輸血,也不夠織田信長四麵出擊的亂花錢糧。


    如此看來,再去圍一次比叡山,讓延曆寺的天台宗高尼們幫忙再出出血,的確是一個解決辦法。


    丹羽長秀閉嘴了,織田信長看向柴田勝家與佐久間信盛。


    “你們不是覺得我吝嗇,恩賞給的不夠多嗎?


    回去就動員,開春以清理一向一揆殘黨為名,進兵三井寺與阪本城一帶,命令比叡山的尼兵團回避,隨時準備圍山。


    延曆寺三井寺那些尼姑富得流油,這次能搞來多少好處,就看你們有多用心了。”


    柴田勝家與佐久間信盛都是精神一振,鞠躬領命,隨後柴田勝家冷靜問道。


    “大殿,德川家那邊我們就真的不管了?”


    織田信長橫了她一眼。


    “德川殿下可是我的好妹妹,我怎麽會不管她呢?


    但武田上洛的情報來源模糊,我總要查證確實,不能為了一個難辨真假的情報,就動員主力千裏奔波吧?


    我家農兵分離做得比一般武家要好,開春動員常備軍勢去比叡山找覺恕上人討個說法。


    如果武田信玄真的上洛,那也是春耕之後的事,我再派人從比叡山過去幫德川殿下便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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