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銀看著克莉絲汀娜,慢慢放下手中把玩的打刀。


    他這個緩和的姿態讓麗璐鬆了一口氣,諂笑道。


    “願意為您服務,領主大人。”


    義銀沒有看麗璐,而是盯著克莉絲汀娜說道。


    “你們要參加這次合戰,你們的船和船上的炮,都被我征用了。”


    克莉絲汀娜點頭道。


    “願意為您效勞,領主閣下,但我有一個要求。”


    義銀皺眉道。


    “你現在還有什麽資格和我談條件?”


    克莉絲汀娜搖頭道。


    “我與麗璐是有罪之人,我們心甘情願為您無償服務,但船上的船員們不會願意,遠航契約中並沒有為島國領主作戰這一項。


    沒有她們的協助,船無法開動,炮無法使用,所以,我希望伱能夠給予她們一份相應的報酬,讓我有理由說服她們為您效勞。”


    義銀摸了摸下巴,問道。


    “你們遠航來到島國,能得到多少收益?”


    克莉絲汀娜看向麗璐,麗璐說道。


    “一船貨物價值一百枚您這裏的金幣,我們跟著季風走,一年能來一次,每次停留三四個月。”


    義銀點點頭。


    “一百枚金小判嗎?”


    小判重一兩,麗璐跑一次也就一百兩黃金。


    明初一兩黃金價值四兩白銀,萬曆年間因為一條鞭法,明朝開始走向銀本位,同期大量美洲白銀湧入,金銀比值大概跌到了一比十。


    島國黃金藏量大,黃金白銀比值遠遠小於天朝,所以才有了貴金屬套利的渡來錢買賣,今井宗久就是以此發家。


    一百兩黃金對普通人來說是一筆巨款,麗璐帶著一船人辛辛苦苦跑了半個地球,就指望這點黃金。


    當然,她們一路兌換商品金銀比值,跑一趟的收入絕不是一百兩黃金這麽少,但這筆黃金是她們不可或缺的套利基礎。


    義銀想了想,說道。


    “我會雇傭你們的所有船員,你開個價吧。”


    一說到錢的事,麗璐兩眼放光就來了精神,她掐指碎碎念道。


    “這場戰事不知道今年能不能結束,我們很可能趕不上季風離開,明年的收益也就沒了。


    哎呀,這可是好大一筆數目。”


    麗璐偷偷看向義銀,見義銀又準備拿起打刀,嚇得她趕緊說道。


    “四百。。不,三百八十枚金幣!您看可以嗎?”


    義銀掃了她一眼,也不還價。


    “那就三百八十枚金小判吧。”


    麗璐見義銀答應得這麽痛快,又有點心疼起來,看來是自己報價太低了。


    克莉絲汀娜點頭道。


    “我會盡力說服船員們為您服務,等到這次戰事結束之後,我們再離開島國。”


    義銀看向克莉絲汀娜,他有種感覺,隻要戰事完結離開島國,這位紅發女軍官不會再回來,她會說服麗璐,義銀將再也見不到她們。


    克莉絲汀娜想要完成契約,灑脫而走,義銀卻不願意讓她如意。


    義銀希望留下這兩個南蠻人,為己所用。特別是驕傲的克莉絲汀娜,義銀很喜歡看到她桀驁不馴又無可奈何的模樣。


    將目光轉向麗璐,義銀知道克莉絲汀娜不好對付,所以他決定從麗璐這邊下手。


    “麗璐,你之前說南蠻人之間有協議。你們不可以把火炮交給島國人使用。


    那麽現在,你們不單單給了我火炮,還要替我作戰,這就不違反南蠻人之間的協議嗎?”


    麗璐苦笑道。


    “英明的領主大人,您說得對,我嚴重違反了協議。所以,西人葡人的商會一定會懲罰我。


    不瞞你說,我的貿易許可證是借助一位葡人朋友的關係,從葡人商會買來的。


    所以,我很快就會失去貿易許可證,通往島國的貿易港口都會對我關閉,拒絕我的靠岸補給要求。


    這一次,應該是我最後一次走島國航線了。”


    義銀點點頭。


    “你的坦誠讓我很滿意。


    但我不明白,為什麽南蠻教可以向九州的大名提供火炮卻不用受到苛責,而你必須接受懲罰呢?”


    麗璐歎道。


    “利比裏亞半島是南蠻教最有影響力的地區之一,西人葡人非常虔誠,所以隻要是為了傳播*的榮光,什麽事都可以有例外。”


    義銀笑道。


    “我明白了,她們粗暴的破壞了南蠻人之間的協議,但因為信仰,可以被你們南蠻人原諒。


    但是,她們也粗暴得幹涉了島國的內政,引誘九州的武家大名改宗,我不能原諒她們。


    我是一個重視海洋貿易的人,我歡迎海上的朋友來到島國,與我們公平的交易,互通有無。


    但我不能容忍南蠻教在自由貿易中夾藏私貨,用利益誘惑武家大名做出不符合自己身份的行為。


    南蠻教到現在為止,都沒有得到幕府授予的傳教權,她們無權在島國傳教,她們的行為非常無禮。”


    義銀指責了一番南蠻教,讓麗璐有些迷茫。她隻是一個普通的商人,在意的隻有金錢。


    對於信仰,南蠻新派可沒有南蠻教那麽狂熱。所以,她不明白義銀為什麽要她說這些。


    義銀義憤填膺說了一陣,終於露出了戲肉。


    “幕府有幕府的規矩,對於南蠻貿易帶來的互利互惠,我代表幕府表示歡迎。


    但現在這種無序的貿易狀態,私下利用貿易夾帶宗教要求的無禮行為,必須中止。


    我會懇請幕府設立南蠻總代理,麗璐,作為我信任的南蠻人,你是否願意擔當南蠻總代理,成為幕府與南蠻人溝通的橋梁?”


    義銀大篇外交辭令,麗璐聽不太懂,但最後這句南蠻總代理,她是聽懂了。


    當幕府與南蠻商人溝通的中間人?麗璐的心思活躍起來。


    南蠻教多年來費盡心思,拚命想要擠進京都,與幕府取得正式溝通的渠道,但都在佛教的粗暴幹涉下失敗了。


    最近的一次,就是高雪乃在京都掀起天誅那會兒。顯如上人下法旨命令雜賀眾上洛,屠滅了藏在京都的南蠻傳教士,造成惡劣影響。


    現在南蠻貿易的主導者是西人葡人,她們大多是虔誠的南蠻教徒,南蠻教在南蠻貿易中有著巨大的能量。


    義銀作為佛教守護者,他嚐試利用麗璐這樣的純粹南蠻商人,剝離南蠻貿易與南蠻教之間的聯係。


    這樣做,有三大好處。


    首先,給了麗璐足夠的甜頭,讓她離不開島國貿易線,隻能選擇替義銀賣命,而在意她的克莉絲汀娜大概率也跑不了。


    其次,把南蠻教的影響力盡量從南蠻貿易中踢出去,這樣能削弱南蠻教對佛教的威脅,佛教各派一定會更加擁護支持義銀。


    最後,義銀通過自己現在在幕府的絕對主導權,正視南蠻人的訴求設立南蠻總代理,看似公正,其實是希望由斯波家主導南蠻貿易。


    在北陸道商路的潛力挖完,高田陽乃已經開始玩金融手段飲鴆止渴的此時,義銀需要為未來打算。


    義銀不是織田信長,他無法通過集權控製土地,獲取很多的土地收益維持自己的統治。


    武家重視土地超過自己的生命,剝奪她們對土地的控製權,就是逼著她們造反。


    義銀自問沒有織田信長的魄力,他是傳統武家的領袖,不能幹那些引發武家仇恨的土地革新。


    可是,斯波家必須進一步發展經濟,才能維持強大的財力物力,折服天下武家,更進一步。


    義銀想要與土地貴族妥協,那麽就隻能依靠商業,用商業收益替代土地收益。


    島國內部的商業市場已經被挖掘殆盡,關東關西的物流基本在斯波家的控製中。


    高田陽乃甚至可以利用糧票這一金融工具,在北陸道商路市場中,隨隨便便挖出兩百萬石軍費。


    這是優勢,也是劣勢。


    金融財富不比土地財富,那就是個數字,說沒就沒了。這個財富遊戲要持續玩下去,就必須不斷尋找新的經濟增長點。


    而南蠻貿易,將是義銀的下一個目標。


    既然南蠻教與佛教不和,既然斯波家需要控製南蠻貿易,那就把麗璐與克莉絲汀娜這樣信仰新教的蘭人英人扶持起來。


    蘭人英人為首的南蠻新派更在意貿易本身的利益,與西人葡人那些信仰虔誠的南蠻教徒不一樣。


    利用蘭人英人去製衡西人葡人,讓南蠻新教去阻擋南蠻教,使得南蠻人自己狗咬狗去。


    南蠻總代理的設立,就是要限製南蠻貿易在島國的貿易渠道,方便義銀自己掌控這條財路。


    這樣做,佛教滿意了,義銀有錢了,島國又可以關上門好好過日子,真是皆大歡喜。


    義銀心裏的算盤打得劈裏啪啦響,可麗璐這個滿腦子都是錢的家夥,哪裏有義銀的高瞻遠矚。


    她還在傻兮兮問道。


    “幹這個南蠻總代理的官方職務,有多少薪水?”


    義銀愣了一下,他真沒想到自己給出這麽大一好處,麗璐還要計較那幾個銅板崗位津貼。


    克莉絲汀娜都看不過去了,一巴掌拍在麗璐後腦勺上。


    “愚蠢的麗璐,你給我閉嘴!”


    ———


    麗璐與克莉絲汀娜被義銀放回了港口區,他在主位上把玩著蒲生氏鄉的打刀,蒲生氏鄉低頭在下方跪坐。


    對於蒲生氏鄉的不解,義銀反問道。


    “我為什麽不能放她們走?不放她們,我用誰去控製南蠻船與南蠻火炮呢?”


    蒲生氏鄉咬著下唇。


    “君上太過相信這些蠻夷了。”


    義銀起身走下主位,坐在蒲生氏鄉麵前,側身將打刀插回她的劍鞘中。兩人貼得很近,義銀身上的男人味瞬間侵入蒲生氏鄉的鼻腔。


    蒲生氏鄉的目光些許癡迷,耳邊傳來義銀的一聲清歎。


    “她們如果真就跑了,也隻能怪我自己有眼無珠,信錯了人。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要用南蠻人,就要嚐試相信她們。


    我開出的條件很有誘惑力,我希望她們心甘情願接受,也隻有這樣,才能在戰事中真正發揮作用。


    再說了,你覺得這世間有幾人真正值得我相信?我又能真正相信誰?無非是再賭一把罷了。


    南蠻人不值得信任?姬武士就值得信任嗎?


    氏鄉,你跟隨我這麽多年,是看見我如何對待她人的,可她人又是如何回報我的?


    武田信玄羞辱我,上杉輝虎追求我,她們說愛我,為我生孩子,但結果無非是利用我的心慈手軟,來滿足她們自己的欲望。


    即便是山中幸盛,島勝猛,我視她們為股肱,她們又是如何回報我的?現在關東侍所,真的是服從我命令的關東侍所嗎?


    所有人都在告訴我,她們忠我,她們愛我,她們仰慕我,她們追隨我。


    可是,我為什麽感覺不到呢?氏鄉你告訴我,除了這身皮肉,還有什麽是真正屬於我的東西?”


    蒲生氏鄉低著頭,看到眼前的榻榻米上落下一滴眼淚,她愕然抬頭,發現義銀已是流淚滿麵。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足一尺,義銀抽泣的鼻息,打在蒲生氏鄉的臉上。他的眼淚,讓蒲生氏鄉手足無措。


    義銀歎道。


    “金錢,土地,權力,地位,真誠,我還有什麽沒給她們,可她們又是怎麽回報我的?


    人人都說我位高權重,譽滿天下,但我卻沒有一絲一毫安全感。


    我真正可以相信的隻有這副漂亮的皮肉,因為我知道,她們想要得到我的這身皮肉。唯有付出這身皮肉,才能讓我得到些許安全感。


    世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


    我卻必須要笑臉相迎,用我這身已經髒得連自己都感覺惡心的皮肉,去拉攏她們,安撫她們。


    氏鄉,我是不是很髒?”


    義銀輕聲說著話,蒲生氏鄉一直在搖頭,不停得搖頭。


    她的情感被堵在了嗓子眼,她想要說出自己對義銀的仰慕與愛戀,但此時此刻,她卻說不出口。


    仿佛這話一出口,她就變成了那些覬覦君上肉體的無恥之徒,她對他的愛就會被世間醜類所玷汙。


    義銀抹去淚痕,對蒲生氏鄉淒然一笑。


    “我知道,這兩天的事你都看在眼裏,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賤?”


    蒲生氏鄉剛要開口,卻被義銀用手指堵住了她的櫻唇,義銀淡淡說道。


    “不要解釋,我知道你的心裏有情緒,但請你相信我,就像你曾經對我發誓時,所說的那樣。


    永遠相信我,永遠站在我這邊,不論什麽事發生在你的眼前,你都會無條件的跟隨我。


    氏鄉,不要讓我失去你,我真的不能失去你,答應我,好嗎?”


    蒲生氏鄉的眼淚滲出眼眶,她拚命的點頭,雙目憧憬得望著眼前這個曆經千辛卻始終不忘初心,為複興斯波家付出所有的可憐男人。


    義銀微微一笑,放開手指湊上前,他的唇在蒲生氏鄉的嘴角親了親,像是接吻,又像是親臉。


    然後他摟住蒲生氏鄉,在她耳邊輕輕說道。


    “謝謝你,氏鄉,謝謝你相信我,我好高興。”


    蒲生氏鄉的雙手無處安放,想要抱住義銀的背,又覺得自己沒有那個資格,隻能默默閉上眼睛,感受著正在擁抱自己的心上人。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很幸福。


    義銀的嘴角勾起一絲笑意,搞定了,比起上杉謙信那種死腦筋,蒲生氏鄉真是容易忽悠的好孩子。


    下一刻,他的笑意凝結在嘴角,蒲生氏鄉輕聲說道。


    “君上,細川藤孝大人來了。”


    義銀鬆開手,坐直了看向蒲生氏鄉,問道。


    “她什麽時候來的?”


    蒲生氏鄉回答。


    “有一會兒了,因為那兩個南蠻人還在與您密談,所以我請他在偏室稍候。”


    義銀的腰一僵,腎一抽,看向蒲生氏鄉頗為不自然的表情,心裏苦笑不已。


    細川藤孝和自己那啥的時候,明智光秀與蒲生氏鄉就在隔壁聽牆腳。這位和泉細川繼承人與自家君上的關係,蒲生氏鄉是清清楚楚。


    義銀看了眼蒲生氏鄉,柔聲說道。


    “把她叫進來吧,我們一起見見她。”


    蒲生氏鄉意外看了眼義銀。


    “君上?我也能在場嗎?”


    義銀溫柔得用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


    “嗯,一起。”


    蒲生氏鄉心中大喜,她在場,細川藤孝自然不可能再與君上做那種事,君上這是在意我的感受,刻意如此安排,君上他心裏有我。


    刮鼻子的舉動,是當年蒲生氏鄉還是小姓的時候,義銀常常對她所做的親昵舉動。


    此刻,這一舉動又有了些曖昧味道,讓蒲生氏鄉內心躁動不安。


    她羞澀道。


    “君上不要刮我的鼻子,我已經不是以前的小孩子了。”


    義銀笑道。


    “知道了,我的氏鄉已經長大了。去吧,喊細川藤孝過來。”


    蒲生氏鄉乖乖點頭,開心得出去喊人。義銀看著她離開,左手下意識扶住自己的老腰。


    擁有永遠的十六歲特效光環,也經不起這番折騰,從高田姐妹花,立華奏,到南蠻兩女,義銀就算是鐵打的腰也扛不住這麽造呀。


    細川藤孝的到訪,必然存了某些小心思,義銀現在想滿足她,也沒這麽能力。


    心有餘而力不足,老耕牛也有不想下田的時候。


    既然如此,幹脆讓蒲生氏鄉在場,使得細川藤孝有心無膽,也能安撫一下蒲生氏鄉受傷的小心靈。


    義銀不禁得意,一舉兩得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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