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一條秀吉心事重重,黑田孝高亦是出言安慰道。


    “主上是擔心自己過早介入九州事務,難免會給大友家與龍造寺家喘息之機,對日後管束九州武家有所不利?”


    一條秀吉點頭道。


    “大友義鎮請我援手,並非真心臣服,而是被島津家逼得沒有辦法的無奈之舉。


    一旦我成功壓製了島津家,大友家那邊必然會起心思,以後就不好管束了。


    原本我還想著等島津家把大友家削弱得厲害些,再行介入,現在呀,隻能提前動手了。”


    黑田孝高冷冷一笑。


    “主上不必太過煩惱,九州這些土著雖然狡猾,但她們之間也是矛盾重重,想要鎮壓她們倒亦不難。”


    一條秀吉笑問道。


    “看來,你對九州武家的研究很深,計將安出?”


    黑田孝高冷聲道。


    “大友義鎮也算是一代雌主,可惜晚節不保,在與龍造寺家,島津家的戰爭中幾度失利,甚至不得不出讓家督之位給女兒避嫌謝罪。


    隻是她讓位不讓權,令她女兒繼位之後受到掣肘,已頗為不滿。


    再加上大友家旗下親族的立花家崛起,想要分化大友家內部並非難事。”


    一條秀吉點點頭。


    大友義鎮是典型的老糊塗,早年勵精圖治,大有作為,可惜野心太大,能力配不上野心,晚年落魄也是咎由自取。


    立花家與戶次家都是大友家親族,立花造反被戶次當主平叛,遂由戶次繼承立花苗字,立花家也成為大友家風雨飄搖中的中流砥柱。


    利用大友義鎮與女兒的矛盾,利用崛起的立花家限製大友家,其實並不困難。


    隻要武家集團內部有矛盾,就可以拉攏分化打壓,外交壓製本就是一條秀吉的強項。


    一條秀吉又問道。


    “龍造寺家,島津家,亦是如此?”


    黑田孝高陰冷一笑。


    “龍造寺家比大友家還亂,立花道雪無女,隻能引媳婦入主繼承苗字,對主家大友未必有取而代之的心思。


    可龍造寺家那邊,已經有了崛起的權臣。


    要不是鍋島直茂奮力反擊,龍造寺家可能早就被大友家擊敗,其聲望實力早已威脅到了主家安全。


    龍造寺家兩麵受敵,離不開鍋島直茂的輔佐,即便知道放權給鍋島直茂會有麻煩,也不得不如此。


    所以,龍造寺家才有了臣服於島津家的想法,先消除了外患,再回過頭來解除內憂。


    可鍋島直茂卻不能讓龍造寺家倒向島津家,打垮大友家。


    沒有了強大的外敵虎視眈眈,鍋島直茂如何自保?


    自古功高震主的權臣,最終要麽奪權,要麽橫死,絕不可能與主家和睦相處到最後。


    主上此次出兵九州,亦可重用鍋島直茂,利用她壓製龍造寺家。


    臣強主弱,注定龍造寺家難有作為,而鍋島直茂想要闔家安康,也離不開主上的保護扶持。


    雙方相互製衡,對主上才是最有利的局麵。


    至於島津家,在南九州延綿五百年的大族,內部矛盾怎麽會少?


    早在島津四姐妹之前,島津家已淪落到本領薩摩一國都是四分五裂,更別說掌控南九州三國之地。


    島津家的崛起,島津四姐妹居功至偉,但她們看似團結,其實隻是因為利益一致,並非沒有矛盾。


    隻要主上征伐九州成功,打掉她們一統九州島的野望,島津家內部積累的矛盾無法向外宣泄,稍稍引導就會在內部激化。


    姐妹鬩牆本是武家常態,三好長慶縱橫半生,最終挫敗於聖人之手,終究逃不過手足相殘的命運。


    島津四姐妹再團結,能比差點奪得天下的三好四姐妹更團結嗎?


    隻要打斷了島津家對外擴張的步伐,分化島津並非難事。”


    一條秀吉看著侃侃而談的黑田孝高,目光閃爍不定,不知道心裏轉著什麽念頭,最終化為一笑。


    “孝高對鎮壓九州諸侯之事,似乎頗有見地。


    如若這次我出兵援救,真能一舉拿下九州,就把孝高的知行地封在九州,依你之策,徐徐圖之。”


    黑田孝高的謀略一向陰損,這次對九州三家的分析又太黑太狠,聽得一條秀吉心悸不已。


    今日,黑田孝高能為一條家籌謀未來。明天,說不準這身殘誌堅的毒士就把主意打到一條家身上。


    一條秀吉自己就是野心勃勃,豈能不明白這類人的心思,豈能不未雨綢繆。


    現在,一條秀吉用的上黑田孝高的計策,自然要包容她的陰狠。


    但未來,一條秀吉必須把黑田孝高壓在九州,不能讓這歹毒的野心家有機會反咬自己一口。


    而黑田孝高鞠躬謝過主君,心裏亦是石頭落地,鬆了口氣。


    雖然一條秀吉一直在掩飾自己對黑田孝高的忌憚,黑田孝高其實是心知肚明。


    黑田孝高自問做不到竹中重治那般無私,願意全心全意為主君考慮,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但作為謀臣,黑田孝高自認是對得起一條秀吉的。


    可一條秀吉總是以竹中重治為標杆去打量審視黑田孝高,讓黑田孝高也非常無奈。


    世人都有野心,都有私心,試問一條秀吉旗下諸姬,又有幾個無私奉獻的聖賢?


    大家跟著一條秀吉,隻是因為一條秀吉足夠有魄力,能帶著大家升官發財,讓大家可以掙得更好的未來。


    既然一條秀吉信不過自己,那麽黑田孝高也要為自己謀條後路。


    九州島是個好地方,這裏雖然多是窮鄉僻壤,但也山高皇帝遠,兩代幕府都不曾實控這裏,未來的第三個武家政權大概也是如此。


    黑田孝高有心引導一條秀吉,引導她將自己分封安置在九州,便是給自己留條後路。


    未來,一條秀吉如果真的擊敗斯波義銀,登上天下人的寶座,黑田孝高不失從龍之功。


    如果最後事有不諧,黑田孝高也可以見機行事,在九州做出一番事業,力求保全家名家業。


    一條秀吉與黑田孝高兩人相視一笑,君臣心中皆有自己的算盤,隻是征伐九州一事,已是兩人共同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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