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天空萬裏無雲,風和日麗,熾熱的陽光將柏油路照得蒸騰,連空氣中細碎的微塵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時值中午,放眼望去,街道上車水馬龍,街邊一棟棟高矮不一的房屋中,有塊區域被圍了起來,幾個星期前還是一片狼藉,如今已經清晰可見嶄新的建築外觀,剩下室內裝修的部分,估計再過幾日就能拆封了。


    室內裝修現場中負責施工的全是大老粗,仔細一瞧,卻發現裏麵有個突兀的女人,她頭戴著工程帽,紮著腿褲,腳下穿著大頭靴,熟練地切割、刷水泥、拚花,這漂亮的地磚對縫工程被她做得像一件藝術品般,這個女人正是蘇醒,她是一位室內裝修設計師,也是一個六歲孩子的媽媽。


    她把隙縫抹平擦幹,起身用手肘抹了把額上的汗,有些得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接著揚聲朝後方道:“照這個模板來!”


    工頭一聽,整個人都不好了,“唉呀,這時間緊啊……”


    蘇醒挑眉,她已經不是初出茅廬的社會新鮮人了,應對的方法在工頭話音剛落下的那一秒就浮現在腦海中。她絲毫不在意對方給她一個軟釘子,照舊恩威並施,先給一巴掌,再給一顆糖:“別動不動就討饒,你們能做到更好,就是容易犯懶癌,我叫了奶茶,別總說我精神虐待你們。”


    她摟著工頭的肩膀走到一旁,狀似隨意提道:“底漆的供應商換了?怎麽沒通知我?”就知道喊這不行、那沒辦法,這種事情倒是手腳很快,還做得悄無聲息,當真以為她不知道嗎?


    工頭渾身僵了一下,腦門上的汗滴顆顆往下墜落,氣弱地解釋:“原來那家沒貨,我就想反正都一樣……”


    “你的意思,是臨時調調手,對吧。”


    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被下套,工頭還想趁此機會說服蘇醒,“要是用得好,價格合適,蘇媽你是不是也考慮下換這家?”


    蘇醒一針見血:“給你多少好處了?”


    工頭心頭突地一跳,這才醒悟過來自己中招了,搓著手趕緊陪笑,“蘇媽,我是這種人嗎?”


    蘇醒沒有回他,反而淡淡開口,語氣聽著雲淡風輕,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強硬,“你要照顧老家親戚生意,我能理解,不過話要說清楚,這次的貨退回去,讓他重發,原因不用我解釋,你幹了這麽多年,不會不清楚。”


    老狐狸,真把她當小白兔呀!


    明理人不說暗話,工頭自然是聽懂了,但羞愧的同時還是不免為難,“唉,蘇媽,我也是不願意啊,但我老婆每天都纏著我,日子真沒法過了。”


    對於原則底線這種事,蘇醒一向是不可能讓步的,她銳利的目光注視著工頭,冷聲道:“老陳,砸一次牌子,下一次就懸了,你跟你老婆說,是要老家親戚的麵子,還是要你的麵子?”


    隻要價格適合,用誰的貨她都沒意見,行個方便而已,她全當是賣個人情,但她唯一的要求就是:質量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折扣。


    做生意講究的是誠信,錢可以再賺,但信用隻要失去了就很難再回來,如果之後因此再鬧出點什麽安全問題,那更是不償失。


    工頭也不敢再說什麽,連連點頭。蘇醒的手機已經持續響了好幾次,她鬆開工頭,快步走到一旁,接起電話就道:“好,我知道,我現在趕過去。”


    打電話來的是她的助理肖肖,這裏太吵,其實她壓根沒聽清肖肖說什麽,不過用膝蓋也能猜到,肯定是催她趕緊到郊區參加公司老板莫總組的客戶局。


    檢查完施工現場,蘇醒開車就往目的地趕。幾十多分鍾的路程,很快就把市中心的高樓大廈甩到腦後,車子駛到了目的地,是一片別墅區,放眼望去,精致的小洋樓搭配修建得當的綠植,頗有些賞心悅目。


    她一打方向盤,車子拐進小區,遠遠就看見助理肖肖在那裏東張西望,她將車子駛到她麵前,示意她來開車,自己則爬進後座,“你來開,開慢點,我好換衣服。”


    等車子再次停下時,走下車的蘇醒儼然已經是另外一副模樣:褲腿平整地放下,腳上穿著那雙包裏備著的高跟鞋,因為褲腰上有一點灰擦不掉,索性直接把原本紮著的圍巾裹到腰上,倒也別有一番氣質,幹練中又隱隱透著一絲女人味。


    她站在別墅門口,肖肖走到她身旁,將請柬遞給她看,蘇醒打開來,上麵是紅底燙金的字樣:為慶祝金寶貝同學以優異的成績錄取衡中,特邀頂點公司蘇醒女士撥冗出席,期待您的到來。


    再抬頭一看,別墅門口花團錦簇,兩排各色花籃整齊擺放,不知道的還以為來到什麽頒獎典禮現場,就差沒在地上鋪條紅毯。最靠近門口的花籃裏插著一張花牌,上麵是同樣燙金的四個大字“金榜題名”,讓人想忽略都不行。


    蘇醒抬眸掃了一圈,有點不敢置信,“這……是錄取中學?”


    長這麽大,今天真是讓她開了眼界了,這要是考取大學,估計要廣邀親朋好友開一場記者會了吧!


    肖肖嗤笑一聲,說:“我剛到的時候也是和你一樣的表情。”


    蘇醒點了點頭,心理稍稍平衡了,至少不是隻有她一人如此震驚。她走了幾步,眼角餘光被一抹桃紅色吸引了過去,院子角落的一棵樹開花了。


    她走上前打算近距離瞧瞧,伸手剛摸上花瓣就覺得不對勁,霎時皺起了眉頭,接著又狐疑地摸了摸樹葉,假的。


    全部都是假的。


    “這是我的設計?”蘇醒說話的語氣有些冷。


    她可不記得自己的設計什麽時候添了這些虛假的東西。


    肖肖見她這反應就知道大事不妙,氣弱地解釋:“這房都交一年多了,總是多少會有點變化的……”


    蘇醒冷著臉沒說話。


    肖肖吞了吞口水,才又繼續道:“其實不隻是這裏……”。她伸出食指顫巍巍地指向一旁對著假樹的窗戶,蘇醒順著方向朝裏看去,透過半開的窗戶可以看見裏麵掛著倒計時的牌子,指針停在0上,刺目的紅色看得人心裏發怵,一旁的標語還能隱約看到幾個大字:隻要學不死,就往死裏學!


    那句話就象是釘子一樣狠狠地把蘇醒釘在原地,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感覺。她的兒子奚望今年六歲,正好是幼升小的年紀,雖然每天班級群裏也是沸沸揚揚,各種小道消息、輔導班信息、還有虎媽們暗中較勁。但她和老公奚彬早就已經商量好,對孩子進行快樂教育,畢竟孩子隻有一個童年,那是他們最能盡情玩耍,探索世界的時候,這段時光是再多的時間和金錢都換不回來的,一旦錯過了,就隻能成為一輩子的遺憾,所以一開始他們就買好了學區房,奚望在整個幼兒園的孩童時期,除了玩就是玩,沒上過一天的輔導班。


    看著這間屋子傳遞出來的信息,讓蘇醒有些不安,卻也感到慶幸。至少她達成心中所想,給自己的孩子一個快樂幸福的童年生活。


    “蘇醒,你怎麽還在這?”身後一道聲音響起,把蘇醒嚇了一跳,莫總站在別墅門口遠遠地朝她招手,“快點過來!屋裏的人都等著呢!”


    蘇醒抬了抬手表示知道了,轉頭和肖肖交代了幾句才進走別墅。


    進到室內,蘇醒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個畫麵:自家頭兒在金總和其他幾個人之間穿來穿去,點頭哈腰,又是握手,又是誇張地大笑。


    她忽然聯想到了古代貴人大臣旁邊總能將枯枝吹出朵花似的太監。唉,真是委屈他了。


    房屋的主人金總還在跟眾人高談闊論他的心路曆程,“蘇設計師當初堅持要在樓梯部分用這個鏤空玻璃磚,我還有點懷疑,有這個必要嗎?事實證明,她太正確了,我看過小區幾乎所有的其他人家,大白天都需要開燈,唯獨我家,采光全無死角!”


    站著一旁的客人丁總伸手摸了摸牆磚的拐角,跟著點頭稱讚道:“瓷磚接縫是弧形的,一點不刮手,從細節就可以看出,設計師是個心思細膩的人。”


    莫總轉頭又是一波誇讚,“丁總一看就是行家,我們頂點公司從設計到裝修再到驗收,每一個環節都是親力親為,盡心盡力的。”


    蘇醒的聲音驀然從後方響起,她不疾不徐道:“丁總您過獎了,也是金總的理解和支持,不然再好的設計,都隻是一張圖紙而已。”


    不知為何,看著蘇醒大步朝這裏走來的,所過之地彷彿卷起一層塵土飛沙,那遇神殺神、遇佛**的氣場儼然一副擋我者死的姿態,莫總忍不住打了多個哆嗦,感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心裏莫名瘮得荒。


    蘇醒走到眾人身邊,叫了聲自家頭兒:“莫總。”


    其他人沒感覺,但那聲音聽在莫總耳裏卻是陰風陣陣,寒毛倒豎。他麵上不露聲色,一樣的輕鬆自在,一手還親切地拉著她的手臂,“來來來,給大家介紹,你們要見的設計師來了──蘇醒,我的愛將。從大學畢業就跟著我了,是我們公司不可多得的人才。”


    蘇醒微微欠身,算是和眾人打過招呼。


    “沒錯沒錯,我在這裏住一年了,最有發言權!”金總看向蘇醒,問:“小蘇啊,你知道現在我最滿意的是什麽地方嗎?”蘇醒微愣了下,就聽見金總接著說:“是地下室!來來來,我帶你們參觀參觀。”


    蘇醒走在略後金總一步的距離,心裏偷偷腹誹:想當初為了融合他最愛的麻將台和練歌房,她可是連作夢的時候都在想方案。


    一行人抵達地下室,一時間都沒了聲音。眾人被眼前的布置給驚豔到,各個嘴巴張得彷彿能塞下一整顆土雞蛋。蘇醒也愣了,隻不過她和其他人不同,她不是驚豔──她是驚嚇。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碩大的書桌和幾塊黑板,還有一對一的凳子。一旁酒櫃上鋪滿各種輔導資料,而藉此隔出的麻將室,裏麵放著一張張窄窄的書桌和書架,將原本就不大的空間弄得更加局促逼仄。這些都還不是讓蘇醒最頭疼的,視線觸及那大到進來一眼就能望見的標語“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時,剛才一路積累的星火忽然就燎原了。標語標語標語,到處都是標語,這是人住的地方嗎?誰會把娛樂室弄成這樣?她光站在這看,“娛樂”的興致就瞬間如同泄了氣的氣球隨風飄逝了。


    “你們覺得怎麽樣?”金總問。


    薑還是老得辣,莫總拍馬屁的功夫已經到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至高境界了,他張嘴就讚道:“影音室隔音好,能讓小孩心無旁鶩的學習,模擬教室的環境,更有利於讀書!”可謂把“顧客至上”這四個字演繹得淋漓盡致。


    蘇醒在心裏鄙視地罵了一句。她待在這空間裏,除了焦慮還是焦慮,別說是讀書了,就是坐她都坐不住。


    金總卻對莫總的話甚是滿意,他領著眾人走到一旁的沙發邊上,動手稍微使力一拉,沙發變成了沙發床。他洋洋得意地介紹道:“累了可以直接在這裏躺著休息,不錯吧?”接著又領眾人到地下室唯一的窗戶邊上,指著外麵一大片綠色草皮說:“從這裏還能看看植物,緩解一下眼睛疲勞。”


    莫總嗬嗬陪笑:“難怪寶貝考得上著名衡中,金總,真是嘔心瀝血啊!”


    蘇醒悄悄翻了白眼,他是嘔心瀝血,但她已經快吐血了!假花假樹,假的草坪,每天一睜開眼看到的都是虛假的景象,還能心情舒暢?


    她看著窗外悠悠道:“草是假的,樹是假的,花也是假的,何必這麽大費周章,您早點和我說一聲,我直接幫您全部貼上風景照,還能實時更新,想換什麽就換什麽,春天能賞櫻,冬天能賞梅,不用出國,在家就能全部享受,不是更好?”


    金總愣了一下,一時沒有明白,不解地轉頭看向莫總。


    莫總尷尬地笑笑,一本正經地糊弄道:“蘇設計師是說在掛一些風景畫更好,改天我幫您選幾張,您考慮考慮。”他背對著蘇醒,手背在後麵拚命地給她打手勢,示意她別再說了。


    再說下去,他就算是舌燦蓮花也救不了場了。


    好不容易從別墅裏麵出來,蘇醒深吸口氣,壓抑了許久地怒氣終於爆發:“這哪裏是個家,簡直就是個牢籠!在這裏麵待一分鍾我都要窒息了!”


    家應該是溫馨的,讓人可以放鬆休息的地方,把家弄得和學校一樣,每天時時刻刻都得繃緊神經,人早晚會生病!蘇醒無法想象,怎麽會有人舍得讓自己的孩子住在這樣的房子裏?都說環境會影響一個人,這裏走到哪是都是冷冰冰的,連窗外的花都是假的,在這麽糟糕的地方,學習怎麽會好?


    莫總拍了兩下她的肩勸道:“房子設計好了,怎麽處置是人家的事,就算是要砸了、拆了,那我們也沒辦法說什麽,你又不是第一天當設計師了,那一些細節改動就別放在心上了,金總很滿意你的設計,還想將你推薦給其他人呢!”


    別,這種設計她可擔當不起,簡直就是汙辱她。再說了,那是“細節改動”嗎?根本已經麵目全非了好嗎!之後說是她設計的她都覺得丟臉。蘇醒淡淡道:“我已經不是這座別墅的設計師了,金總才是。”


    說曹操,曹操到,金總帶著一個剛才沒見過的客人走了過來,“來,給你們介紹下,這是老馬,他有個別墅,500平的,也在找設計師,我可是向他力薦了你呢!”


    蘇醒涼涼道:“其實我覺得金總您完全可以勝任我這個工作,能讓這麽多的繡球在同一個季節裏都開花,實在是讓人佩服。”


    金總沒聽出她的嘲諷,還以為是在褒他,頓時心花怒放,又開始老王賣瓜,自賣自誇:“我哪有蘇設計師專業啊!不得不說,這真花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費工夫,而且容易生蟲,影響我兒子學習,所以我索性全拔了,種了這人造樹和人造草坪,一年四季常綠常開,也不用費神整理,省去了一堆麻煩!”


    蘇醒心裏有些窩火,麵上卻笑道:“我倒有個好主意,把孩子和真的花草放一起,空氣更新鮮,種點蔬菜,渴了餓了摘點黃瓜西紅柿,有機食物對腦子更好。”她說得頭頭是道,彷彿是真心在給金總提議,“這裏配幾個暖棚,當中再弄個通道,在家就能享受大自然,豈不更好?”看,她多為他著想!


    眾人聽得是一愣一愣的,莫總背上的汗卻已經濕得能滴出水了。哎媽呀,他的姑奶奶,就饒了他吧!他這心髒還想多跳幾年啊!


    趁著大家沒回過神,莫總大喝一聲,拍著手道:“高!這就是簡配版的未來城啊!蘇醒這個方案絕對可以載入史冊!”


    大夥兒聽了紛紛點頭,一位老板率先將名片遞到蘇醒麵前,莫總嚇得魂都要飛了,深怕蘇醒再說出什麽爆炸性言論,立刻擋在她麵前接過名片,“要設計找頂點!找我老莫!對了蘇醒,我記得你不是還約了客戶嗎?你趕緊去吧!別讓人家等著。”


    蘇醒長歎一口氣,頭也沒回地離開,這個地方她是一秒鍾都待不下去了。但讓蘇醒萬萬沒想到的是,中午還在慶幸快樂教育的自己,晚上就被生活狠狠地擺了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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