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裏的都是侍過寢的嬪妃,自然懂得“精神氣兒不好”是什麽意思。海蘭怕恪貴人不自在,索性看著別處的影子裝聾作啞。


    如懿聽了這話頭,便知不好勸說,隻得拉了她起身:“好了,這事兒也不怪你。皇上的心自該在前朝,如今西陲的戰事揪著皇上的心呢。”


    她不勸尚好,一勸,恪貴人哭得越發厲害:“臣妾向來不是很得皇上喜歡,不過每月侍奉皇上一兩回。可這些日子,不止臣妾,許多姐妹都瞧了皇上的臉色。是不是豫嬪一入宮,臣妾等都沒有立足之地了呢?”


    如懿聽得話中有話,便問:“除了你,還有誰?”


    恪貴人掰著指頭道:“恭貴人、瑞貴人、禧貴人,連穎嬪姐姐都吃了掛落兒,隻不過都咬著被角偷偷兒哭罷了。唯有恂嬪,她也被送了出來,隻她不在意。”


    她說起的,多是蒙古嬪妃,一向又要好,閨房裏自然可能說起。如懿聽得心驚肉跳,隻維持著麵上平和:“那又幹豫嬪什麽事?”


    恪貴人眼神一跳,有些膽怯,旋即咬著手裏的水紅絹子恨恨道:“皇上隻說豫嬪會伺候人,唯她沒有被早早送出來。”


    嗬,是如懿疏忽了,隻看著是記檔上侍寢的日子,卻未注意時辰。如懿安慰了恪貴人,便叫好好送回去。海蘭睨她一眼,搖了搖頭,隻道:“恪貴人一說,臣妾可越發好奇豫嬪了,可是什麽來頭呢?”


    這一日逢著李玉不當班,如懿便喚來了他細細追問。李玉忸怩得很,渾身不自在,吞吞吐吐才說了個明白。原來這些日子侍寢,唯有豫嬪最得眷寵,皇帝一時也離不開,而若換了旁人,次日皇帝便有些焦躁,要去喚齊魯來。


    事已至此,如懿亦不能再問,又細細問了皇帝飲食睡眠,倒也如常,也隻得打發李玉走了。


    如懿心事重重,海蘭知她憂心,論起禦花園春色繁盛,特意便帶了她一同往園子裏去。


    如懿與海蘭挽著手,漫步園中看著春光如斯,夭桃嬌杏,色色芳菲,不負春光,怡然而開,便道:“好好的悶坐在宮裏說旁人的閑事,還不如來這裏走一走呢。春色如許,可莫辜負了。”


    海蘭笑吟吟道:“皇上不肯辜負六宮春色,雨露均沾,咱們也且樂咱們的便罷。”


    花木扶疏,蔭蔭滴翠,掩映著一座湖石假山。山前一對獅子石座上各有一石刻龍頭,潺潺清水從中湧出,濺出一片蒸騰如沸的雪白水汽。假山上薜荔藤蘿,杜若白芷,點綴得宜。一座小小飛翼似的亭子立在假山頂上,一個著茜桃紅華錦宮裝的女子正坐亭中,偶有笑語落下。


    “本宮的母家博爾濟吉特氏曆來隻出皇後,本宮僅為嬪位,自然是委屈了。”


    似乎是宮女的聲音:“皇上不是答應了小主會即刻封妃麽?咱們趕在恂嬪前頭成了妃子,可不是打了霍碩特部的臉?小主可是為老王爺爭氣了!”


    豫嬪的聲音趾高氣揚:“不僅是妃位,貴妃,皇貴妃,本宮都會一一得到。左右皇上寵愛本宮,不喜旁人,本宮有什麽可怕的。”


    那宮女道:“皇上如此寵愛小主,旁人都成了東施醜婦,看也不看一眼。即便哪日廢了皇後由您頂上也是有的,誰叫咱們博爾濟吉特氏專出皇後呢!”


    豫嬪笑得歡喜而驕傲:“可不是?從太宗的孝端皇後、孝莊皇後,世祖的孝惠皇後,咱們博爾濟吉特氏可是出了不少皇後的。如今的皇後也不過是皇上的續弦繼妻,那中宮的寶座能不能坐穩,還是兩說呢。”


    二人笑語得趣。海蘭駐足聽了半晌,冷笑一聲:“皇上要封豫嬪為妃?怎的娘娘與臣妾都不知曉。”


    如懿低頭撥弄著護甲上綴著的紅寶石粒,不鹹不淡道:“這樣的話,自然是枕畔私語了。且隻是封妃,有什麽可張揚的。本宮瞧她恨不得坐上後位才高興呢!”


    海蘭蹙眉,嫌惡道:“小小妃妾,也敢淩辱中宮!姐姐也該讓她知道天多高地多厚。”


    如懿蘊起一抹笑色,清怡如天際杏花淡淡的柔粉:“此刻豫嬪是皇上心尖子上的人,本宮何必去惹這個不痛快。且一次傳杖就能滅得了一個人的野心麽?笑話!”她神色淡然,轉臉道,“聽說這陣子純貴妃身上一直不大好,咱們去瞧瞧她。她也可憐,日夜為了兒子熬心血,也是撐不住了。”


    海蘭雖然著惱,但如懿這般說,也隻得隨著她去了。


    二人看過綠筠,已是傍晚時分。陪著皇帝用膳的是嬿婉。如懿行經永壽宮,看著傳菜的太監陸陸續續魚貫出入,十分齊整安靜。皇帝用膳,想來滿、蒙、漢菜色齊全,一時流水價往來。海蘭眼尖,忽然努了努嘴,見對麵長街的轉角根下,一個小宮女伸著半個腦袋盯著永壽宮門口。那宮女本掩著身子,若非偶爾被風卷起淺綠裙角,暮色四合之際,倒也不易察覺。


    容珮撇了撇嘴,不屑道:“如今底下人越發沒規矩了,爭風吃醋都派人盯到別人宮門口了,也不管教管教。”


    如懿便問:“你認得她?”


    容珮點頭:“鬼鬼祟祟的主子便有鬼鬼祟祟的奴才,上不得台麵,是豫嬪帶來的宮女朵雲。”


    如懿也不多留,隻作沒瞧見,對三寶道:“留神著點兒。”三寶應承著,眾人照舊回宮不提。過了兩日,三寶便有了消息:“朵雲什麽都沒做,隻看著皇上用膳完畢,便走了。”


    如懿思忖片刻:“皇上近日用了什麽菜色,你都查了麽?”


    三寶抹著額上的汗:“都問了。禦膳房的規矩,皇上每頓所用菜色大多不同,十日之內絕不重樣。倒是皇上喜歡禦田米煮的白米飯,每日都用。”他靠近,低聲道,“奴才還查了,為皇上做禦田米飯的,是與豫嬪小主沾親帶故的。”


    如懿眼神一跳,旋即淡然,揮了揮手:“下去吧。”


    次日,皇帝下朝,來翊坤宮看過了永璂,便與如懿說起豫嬪封妃之事:“恂嬪雖然年輕,但總是冷冷淡淡的,不如豫嬪溫柔熱情,又出身高貴。”


    如懿臉上瞧不出分毫不悅之色:“說來博爾濟吉特氏本是比霍碩特部尊貴些。”


    皇帝以為她讚成,便也中下懷:“朕給豫嬪妃位,也是給她母家臉麵。所以皇後,豫嬪封妃的禮儀,一定要格外隆重。”


    如懿答應著,一臉歡愉得體:“豫嬪既得皇上心意,臣妾一定會好好辦妥封妃之事,務求體麵風光。”


    皇帝走後,如懿便喚來豫嬪密密商量封妃之事。如懿的謙和之色,讓豫嬪愈加得意,連容珮奉上的一對金鳳雙頭珊瑚珠釵亦不客氣地笑納:“皇後娘娘如此厚愛,臣妾也不敢推辭了。”


    如懿含笑:“本宮年紀漸長,看你們幾個年輕的伺候皇上如此妥帖,本宮自然高興。”


    外頭有樂聲傳進,如絲如縷,悠揚清逸,反反複複隻唱著同一首曲子。


    “寶髻偏宜宮樣,蓮臉嫩,體紅香。眉黛不須張敞畫,天教入鬢長。莫倚傾國貌,嫁取個,有情郎。彼此當年少,莫負好時光。”[1]


    “……莫倚傾國貌,嫁取個,有情郎。彼此當年少,莫負好時光。”如懿聞聲側耳傾聽,不禁輕吟淺唱。


    豫嬪聽了數遍,也生了好奇之心:“怎麽皇後娘娘很喜歡這首歌麽?外頭的歌姬一直在唱這首呢。”


    如懿溫柔的麵龐泛起無限悵惘:“這首曲子是唐玄宗的《好時光》。本宮與皇上多年相處,皇上最愛在晨起時分聽這首曲子。如今本宮年長,不比你們時時能見到皇上,所以喚來歌姬解悶罷了。”


    豫嬪“哎喲”一聲,眸中晶亮一轉,側耳聽了片刻,掩唇笑道:“娘娘是中宮皇後,怎麽會見不到皇上?可是怪臣妾陪著皇上太多麽?”


    如懿撫著雲鬢青絲,苦笑道:“色衰而愛弛,每日晨起看見新生的白發,就提醒著本宮青春不再。而太年輕的女子,嬌縱任性,皇上也未必喜歡。如你這般解風情,又有大家名門的尊貴,最合皇上心意。所以新人裏頭,皇上也隻屬意你封妃。”


    容珮忍不住插嘴:“是呢。令妃娘娘入宮多年,兒女成群,也不過是妃位。小主真是前途無量。”


    如懿越發器重,扶住豫嬪的雙手:“冊封禮的事本宮會為你安排好,一定讓你風風光光,享受博爾濟吉特氏該享受的榮耀。”


    豫嬪飽滿如銀月盤的臉上洋溢著無可掩飾的喜悅,欠身告退:“那便多謝皇後娘娘了。”


    她說罷,便扶了侍女的手大剌剌離去。容珮見她這般,憂色忡忡道:“皇後娘娘近日愛聽這首曲子也罷了,怎麽好好的讓豫嬪聽去,窺知了皇上和娘娘的喜好。好沒意思。”


    “有沒有意思,不在這一時!”如懿輕輕一笑,“如今本宮算是知道豫嬪的好處了,待字閨中久了,竟是個婦人的體貌,稚童的腦子。難怪是男人都會喜歡。”她側首取過一把小銀剪子,看著鏤雕雲龍碧玉瓶中供著一捧捧碧桃花,挑了數段有致之枝,一一利落剪下,輕輕哼唱:“莫倚傾國貌,嫁取個,有情郎。彼此當年少,莫負好時光……”


    [1]此詞出自唐玄宗李隆基的《好時光》,詞中著意描寫一位傾國麗人,蓮臉修眉,年輕貌美,希望她能及時“嫁取個”多情郎君,莫辜負“好時光”。這首小令,抒情委婉,描寫細膩,對後世詞風有一定影響。《開元軼事》雲:“明皇諳音律,善度曲。嚐臨軒縱擊,製一曲曰《好時光》。”方奏時,桃李俱發。後所度諸曲皆失傳,唯“好時光”一闋僅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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