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嚓!


    陸某人從近處的低矮小樹上揪下一顆紅彤彤的脆柿,簡單用布擦了擦,啃了一口。


    嗯,挺不錯。


    有一股植物果實獨有的清甜,以及摔在地上能碎成八瓣的脆感。


    這會雖然外邊是青天白日,可他沒在芒山,也沒在青都界的其它地方。


    對外的解釋,是多日疲累不想出門,實際上是關上居室大門,跑到了小世界裏見辰皎。


    “打了半年的仗,我就不能享受享受?”


    不畫符籙,不做法器,甚至把礦山的生意都交給商團,放在一邊。


    這是陸某人大半年來最悠閑愜意的一天。


    “真是舒爽啊!”


    陸某人覺得手裏的脆柿很不錯,於是又從同一棵柿子樹上摘了個透紅透豔,瞧著比自己手裏更熟的果子。


    召出道水流洗了洗,遞給一旁的辰皎。


    周圍的果樹不止一棵,不止一種。


    甭管是桃李梅杏,還是蘋果酥梨,一應俱全。


    遠處還有片瓜地,種著西瓜。


    當然,這些都不是凡物,最次也是入品的。


    入腹之後,皆有不同效用,最重要的是,吃了之後,這些果實的全部,都能夠被修者吸收。


    陸淵在祖脈附近圈出了塊土地,搞了片小果園。


    除了冰提等對環境要求苛刻的沒放在這裏,其它市麵上能買到的,以甘甜著稱的優良水果,基本都在這兒了。


    位於三品的少,一二品的多,所以前不久忙完了芒山的事兒以後,索性都用青點催熟了。


    “嗯?”


    果園邊緣,有微微的咀嚼聲傳來。


    陸淵好歹也是能與真人一較高下的,聽力極好,循著聲兒來到一棵桃樹下。


    地上已經丟了幾顆桃核。


    陸淵翻開幾片攢在一塊,擋住視線的青葉,一隻抱著半顆蜜桃啃的小烏龜映入眼簾。


    常來的不止是辰皎陸淵,小綠也經常來打秋風。


    陸淵眼睛望上一瞟,這顆桃樹上的果子已經快沒了,根據樹上的痕跡來看,原本結出的蜜桃遠遠不止地上那幾顆。


    麵無表情地捏住想跑的小綠,拎著尾巴晃了晃。


    果然,一堆成熟的蜜桃從殼裏被甩了出來,滾落在草地上。


    “嘖嘖嘖,連吃帶拿,你很豪橫呐。”


    陸淵冷笑一聲,要撓小綠的爪子,對它施以酷刑。


    要吃也不是不行,但是薅禿了一整棵樹,這就有點過分了。


    薅羊毛都不帶這麽薅的。


    嚴懲!必須嚴懲!


    “我帶它過來的,當時想著這麽大的果園,你和我隻是偶爾來嚐嚐,未免太過浪費。


    剛好小綠趴在籬笆上偷看,我就順便帶進來了。”


    辰皎攔住了陸淵的魔爪:“不妥的話,責任也該是在我。”


    “哪裏的事兒,”陸淵從善如流,立刻改了口風,“這小東西太過猖獗,桃核都不撿,每次偷吃都是第一名,我才想逗逗它。”


    他轉身,對小烏龜作凶惡狀:“待會把桃核撿了,再帶點給二紅大春他們,不要吃獨食。”


    小綠點頭如搗蒜,才被放開。


    眼下,新生的一百名龍牙兵正和大春他們待在大霧流蘇林中修行。


    如今大春、二春三春的境界,都已經提升到歸真的化穴小境界,四春五春在儲海小境界,而餘下的龍牙兵的則都剛剛穩定在築基。


    龍牙兵們似乎並不需要經曆練氣的階段,以大春為例,在剛剛接觸修行的時候,他的境界便已經是築基。


    可能是因為陸淵修為不夠,也可能是因為界河沙的缺失,在陸淵殫精竭慮的過去半年裏,小世界再沒有如同之前升階那樣的大變化,


    靈氣濃度、地脈數目和影響範圍、寶地數量等都沒有顯著的改變。


    但是,這兒卻又許多較為微小,叫人難以察覺的緩慢進步。


    比如有山巒相接,連成蜿蜒的大地脈絡;比如涓涓細流,將欲匯成浩浩長河。


    再比如貼近南方的世界邊緣,積起一汪難以估量邊際的淺水。


    對,是淺水。


    這汪淺水的水平麵,遠遠低於陸地表麵,從外朝裏看,有種杯中隻盛水小半的觀感。


    陸地上的江川河流,都注入這汪尚還較為薄淺,麵積卻格外寬闊的大池中。


    “這才叫生活啊。”


    陸淵啃了口脆柿,幹脆順勢躺在如茵草地上。


    這回辰皎沒有同他一起,而是在他旁邊,抱膝坐了下來。


    這裏要說明一下,果樹間有大片的草地,隻是大部分草地並不在祖脈影響範圍內。


    近處有掛著累累碩果的蔥蘢果樹和平坦青翠的柔軟草地,遠處是澄澈的天幕。


    隻是靜靜地在這裏待著,就會讓人覺得十分滿足。


    陸淵剛從繁重的工作中解脫出來,自然更覺得心曠神怡。


    “真是太好了。”


    怎麽說呢,眼下的小世界,對沒有什麽大誌向的陸淵來說,簡直如同理想鄉一般美好。


    “嗯。”


    辰皎麵上也有淡淡的、很不易察覺的笑容出現。


    這不是她有意控製表情的結果,而是因為她甚至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在笑。


    陸某人悄悄地在地上蹭蹭,湊近了些,想從側麵看的更清楚些。


    可惜剛一抬眼就被兩塊不知何時飛過來的蜜糖給擋住了視線。


    他這點小動作,根本就瞞不過人家。


    行吧,陸某人聳聳肩,躺回原地。


    反正看見了,這波不虧。


    “美中不足的是,這會兒沒有一輪橙紅的夕陽,和被染上霞光的雲彩,總覺得缺了點什麽。”


    陸淵咂咂嘴,心裏不免有點小遺憾。


    小天軌仍未擴張至全界,晨昏並不明顯。


    自從界河沙的數量降低到如今的層次之後,各處的有益改變都更加緩慢,包括小天軌擴張的速度,以及世界麵積的增加。


    以往陸淵雖然有意控製著世界的膨脹,以免靈氣濃度下降到過於稀薄的程度,但世界麵積仍然在緩慢增長,攔都攔不住。


    現在好了,就算陸淵催著它長,邊界也不動了。


    這算是個壞消息,但還有個不大不小的好消息。


    界河沙的消耗也在減少,看樣子在沒有大動作的前提下還能撐個幾年。


    “會有的。”


    辰皎將視線投往大霧流蘇的方向,陸淵也跟著她看過去。


    大霧流蘇高達百丈,在諸靈植中算是鶴立雞群,即使躺在果圃的草地上,仍能瞧見大團大團的白色霧氣。


    偶爾有紊亂的氣流撞進霧氣中,便會有濃霧如水流般流淌翻湧的奇妙景象。


    但這不是辰皎要給陸淵看的。


    在霧海之上,有嫋嫋似煙波的微薄雲氣兒騰起,要越過天空與大地之間的廣大空間,在天幕下方聚攏作一團。


    要是成了,那就是雲朵兒。


    可惜小世界如今的情況,並不允許這些雲氣兒成功。


    所以至今,天上仍是朗朗晴空一片。


    “我要是修為再進些,界河沙再多些,是不是它就成了?”


    陸淵右手撐著腦袋,半躺在草地上問道。


    從以往的慣例來看,小世界的變化和他的修為是有極深極密的聯係的,幾次大的進化,都和他修為的精進有關。


    “對,你入金丹時,可能就會有所改變,但如今的界河沙實在是有些稀薄,所以我也不能肯定。”


    對陸淵而言,界河沙的來源隻有兩處。


    一是江山戒,二是去往天幕之外。


    第一個暫且不提,陸淵也在宗內發布過任務,搜尋過各類記載和書籍,但時至今日仍然無果,似乎這世間除了顧老頭給的那枚之外,便再沒有別的江山戒。


    第二種就相當於自爆。


    去往天幕之外,不僅僅是元嬰修者的專利。借助前輩的幫助和一些專項訂做的珍貴法器,更低境界的修者也可以進行一次奢侈的界外遊。


    隻是這麽做的人少之又少。


    而陸淵如果要去往天幕之外,抱著顧老頭大腿嚎幾聲也能做到,但他身上帶著青玉葫蘆,又是奔著補充界河沙去的。


    沒法解釋倒還在其次,就怕放小世界出來的場景太過駭人,將其他界域有能之士的目光吸引過來。


    到時候陸某人非得成為眾矢之的不成。


    怕是出了太華,就寸步難行。


    所以陸淵一直想著,要麽找到另一枚江山戒,要麽恐怕就得想辦法壓一壓小世界的進度,等到自身能夠橫推一切大敵的時候,再坦坦蕩蕩地去天幕外把小世界放出來。


    前者靠運氣,後者有點遠。


    “我會幫你的。”


    將陸淵思索的神情看在眼裏,辰皎輕輕說道。


    陸淵卻有點慌:“別幹些有損自身的傻事兒啊,這地兒夠用,不急。”


    言情劇裏,一般女主角說這話的時候,就意味著她要做些犧牲自身利益來幫助主人公的事兒了。


    陸某人在來到諸界之前,可看了不少這種橋段。


    辰皎用指頭彈了彈他額頭:“想什麽呢,我的意思是,再往後等等,等到我的傷都痊愈了,就帶你去虛淵。


    那時,我有辦法遮擋住關於你和小世界的信息。”


    即使以天幕的廣度來計量,小世界也不到兩百裏,同如今世界鏈上的諸界相比,簡直不像是一個層麵的。


    就算是頂小的其它界域,也要比陸淵的小世界大上一大圈。


    對陸淵而言,遮擋小世界汲取界河沙時的動靜仍然是件近乎凡人登天的難事兒,但對於辰皎而言,便不一定了。


    陸淵突然坐了起來,兩腿交錯,把自己蹭得更近些,直到與辰皎相對而坐:“那個...其實有個問題,我想問你很久了...就是你是不是...那啥...”


    之前,雖從羽十封那裏得到了些消息,陸淵才對自己麵前的人兒身份作出較為合理的推斷,但那畢竟隻是猜測而已。


    除非親口問一問,否則...


    “是的。”


    陸淵聽見了她的回應。


    柔柔的女聲並不嬌弱,而是帶著股英氣和一些近似於寵溺的味道。


    聽在耳裏,會叫人覺得如沐春風。


    但陸淵卻完全沒有感受到這些信息,他覺得頭腦在發漲,有一股熱流衝進了額頭,粗暴地幹擾,攪亂神識與思緒。


    猜測得到證實,陸淵本該為自己的機智比個大拇指。


    但他完全忘記了這回事兒。


    怎麽說呢,雖然早有猜測,但她親口承認的這一瞬間,仍然會讓人覺得石破天驚,有種令人一時之間難以經受的炫目感。


    “為什麽....現在...”


    陸淵想說的是,為什麽現在可以說了。


    但他的邏輯已經混亂到一定地步,以至於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陸淵是修者,一名諸界之中的修者。


    他知曉這個世界該有的常識,知曉這個世界的修行狀況。


    他知道赤淵軍主這四個字代表什麽。


    這是從古至今,修者能夠抵達的極限,是這個世界不容動搖的頂點。


    這個名字之下,是億萬修者,少有人能與之並肩。


    沒有之上,因為如果說修行是一條艱苦而又長久的道路,那麽這就是道路的終點。


    “從來都能說,隻是你一直沒問而已。”


    約莫是覺得陸淵現在的樣子很可愛,辰皎似笑非笑地盯著他的臉看,


    “我道號赤淵,赤淵軍主是別人自發的稱呼,本名就是辰皎,隻是我見的人其實不多,記得的人就更少。”


    “所以我對你承諾的每一件事情,都能做到。”


    ......


    ......


    “不瞞你說,其實我早就猜到了。”


    這是實話,但從剛剛震驚完的陸淵嘴裏說出來,總有一種事後諸葛亮的味道。


    “可就算你傷勢複原,但幫我遮掩之後不是一樣會暴露嗎?”


    要遮掩小世界汲取界河沙的光景,必定不會是小動作,辰皎的氣息會暴露在諸界之中。


    那樣勢必會引來辰皎的仇家。


    “怎麽說呢,由於界河沙的緣故,我的傷勢恢複得較快,同樣的時間對他們來說卻很難有所成效。


    而且退一步說,即使不敵,我還可以隱匿行跡,等你跑遠了再回你這兒來。”


    辰皎握緊玉屑捏成一般的拳頭,在陸淵麵前晃了晃:“雖然不喜歡,但我確實是很能打的。”


    這陸淵是知道的,畢竟諸界對她的尊稱之中,特地加了軍主二字。


    雖然其他化神的名諱陸淵還不曾聽聞,但想來也不會這麽颯。


    “那你傷好之後會走嗎?”


    陸淵緊接著問出了第二個問題。


    “會。”


    “哦。”陸淵的興致瞬間沒了,就像霜打的茄子一般,整個人都蔫了下來。


    還是會走啊。


    陸淵很舍不得,但沒辦法。


    畢竟化神與歸真之間,是隔了太多的,而他們兩人,也都各自有追求的東西,有事情等著去做。


    這才是陸淵覺得頹喪的原因。


    就連眼前的好風景,也都像去掉了濾鏡一樣,不再有任何可稱道的地方。


    “但是我會回來的。”


    辰皎看著腦袋漸漸耷拉下去的陸淵,認真地說道:“正如你覺得肩上挑著太華的擔子一樣,我也有我的責任。


    有許多人在等我,有許多不得不做的事情在等我去做。


    但是在做完這些之後,我會回來的。”


    世間生靈,千歲已經是極限,但他們不一樣。


    他們共同擁有著五千餘年的時光。


    “這算是承諾嗎?方才你可是說,對我承諾的每一件事,都能做到。”


    “嗯,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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