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光點源源不絕地從青玉葫蘆中流瀉,注入冰雕一般的冰桂中。


    在一棵靈植上耗用如此之多的紅點,陸淵還是第一次幹。


    而這株冰桂在吸納盡一千顆紅點之後,將成為小世界中第一株陸淵培養的、品階高達四品的靈植。


    它將和步入下一階段的小扶桑一起,成為這世界陰陽二極的根基,成為小世界的兩根支柱,一同維持天軌的平衡。


    這兒的規則、氣象、地域都不完善,在陸淵剛入手小世界的時候,草木連孕育種子都做不到,後來辰皎布設了小天軌來維係、模擬缺失的部分規則,才有了如今欣欣向榮的一幕幕場景。


    真正的天軌無需任何憑依和支撐,也無形體,它是日升月落,是周天星流,是晝夜交替、四季輪轉,是清向天去,濁往下沉。


    它是完善規則的一種顯現。


    但這兒連完整的規則都是沒有的,談何顯現?


    陸淵得到的江山戒,其原身就是未能完善成長為一方界域、從而隕落在虛淵之中的世界雛形,以它為藍本由青玉葫蘆鍛造出來的小世界又怎麽能稱得上完美無缺。


    所以隻能用另外的手段予以增補。


    小天軌就是這樣一種手段的產物。


    起先這兒極小,唯有不大的土地、貧瘠的地脈、一層能輕易捅破的透明天幕、不太充裕的靈氣與界河沙。


    但那時正是最好的改造時機。


    恰好辰皎來了,她幫陸淵打造了極為簡易粗糙的模擬天軌,以有形之物擬代無形之規則,方讓這裏有了繼續壯大的可能。


    但這樣的小天軌是建立在兩處根基之上,一處是紅色沙海,一處是當時的霧流蘇林。


    準確的說,是暫代此界陰陽的小扶桑和霧流蘇,那時的它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小世界的太陽和月亮。


    後來霧流蘇跟不上了,相性也不太適合,才被替換成寒潭中的冰桂。


    冰桂是一種極為珍稀的靈植,相傳是隻存在於神話中的神樹月桂後裔,但品階卻僅僅停留在三品。


    而小扶桑則是辰皎帶來的,有神樹扶桑的血脈,至今陸淵也瞧不出它的具體品階,隻是瞧這架勢,是遠在冰桂之上的。


    當小扶桑僅僅是幼株的時候,威能尚未顯現,依托著寒潭的冰桂還能夠與它分庭抗禮,勉力維持平衡,可當它脫離幼株狀態,繼續成長的時候,已經成長完全的冰桂再難維持。


    這也是小天軌不穩,陸淵急著加點的根本原因。


    “最麻煩的一點是,加點升階的過程是隨機且不可逆的。”


    紅點蜂擁而去,捧著青玉葫蘆的陸淵卻有點擔心。


    因為數次加點的結果證明,升階的過程是不可控的,起碼不為他自己的意誌而改變。


    陸淵給兩株九曜金枝加過點,一株成了小金,一株卻隻是普通九曜金枝的放大版,其中的巨大差距即使隻用肉眼都能看得出來。


    而這種加點之後不同結果的差距,在其它靈植身上更為明顯多變。


    眼前的這株冰桂,若是朝著它的老祖宗月桂更近一步還好,要是朝別的方向偏上一偏,那陸淵可就虧大了。


    不管陸淵怎麽想,加完紅點之後的事兒都跟他無關了。


    六尺高的半透明冰桂,在吸納完葫蘆裏的所有紅色光點之後,便安定下來,維持在原本的狀態,不再有萎靡融化的跡象。


    與之相對的,是小天軌更為劇烈的震顫。


    “草。”


    陸淵禁不住叫出聲。


    加完紅點之後,某些靈植需要一段時間來進行生命層次的提升和適應,霧流蘇和九曜金枝皆屬於此列,當時吸收完紅點之後,過了好一會兒才轉變成大霧流蘇和小金。


    反觀普通些的進化,就不需要緩衝的時間。


    九曜金枝轉變為大九曜金枝的時候,就沒用等上幾秒。


    這意味著冰桂的進化是十分有價值的,但在它適應進化的空檔期,誰來撐著小天軌?


    孤陰不長,孤陽不生。


    這會兒,小扶桑一家獨大,就算把小天軌的陣眼再轉回大霧流蘇那兒,也撐不了幾秒。


    天邊隱約可見隱約的透明輪廓,以及越加劇烈的虛空波紋。


    那就是尚未接替真正天軌,還在世間留有痕跡的小天軌。


    蕩起的波紋來自於它的震顫,且愈發劇烈。


    狂瀾欲倒,大廈將傾。


    陸淵歎了口氣,反正他是沒有力挽天傾的本事,隻能自認倒黴,等到小天軌和它維係的規則崩碎之後,再跟辰皎合計合計能不能在規則的廢墟上重建吧。


    到了那時,可就不是辰皎當初要的那點東西就能填平窟窿的了。


    不放棄不行,實在是力不能及。


    冰桂的枝節還有,但培養成幼株也需要時間,更何況紅點已經沒了。


    青玉葫蘆上層,一片青色,再也沒有半顆紅色光點能供陸淵揮霍。


    就在陸淵也無法可想的時候,那些如同古鍾般的震顫卻消失了。


    “徹底崩了?”


    陸淵吸了吸鼻子,視線從凝滯狀態的冰桂上挪開,往天邊瞅了一眼。


    在他的預想之中,小天軌就像用兩個支點撐起來的鍋蓋,現在一處支點暫時掉點了,鍋蓋應該摔下來,砸個稀巴爛。


    但事實卻截然相反。


    小天軌不僅沒有崩塌,反而趨於平穩。


    為什麽呢?


    因為有一隻手撐住了它。


    陸淵呆呆地愣在原地,仰視著居於世界中央的那道巨大光影。


    光影身披黑色甲胄,身形龐然。


    明明像是具有物質存在的實體,卻又有些不太真實的質感,那身鎧甲和光影本身,都像是處在虛幻和現實之間。


    赤色的光焰流轉在那道巨大身形的周圍,給那巍然如山的厚重背影裹上一層神秘而奇幻的色彩,也讓陸淵難以清晰的見到其真容。


    她就那樣傲然地屹立在世界中央。


    上抵覆青冥之天幕,下踏納山河之厚土。


    以隻掌撐天穹。


    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就有一股難以言喻的霸道氣勢彌漫開來,波及到小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令人為之敬服。


    即使是如今已經初見山嶽之雄偉的山峰在她腳下,都如同細小的沙礫。


    就像神話之中撐開天地的盤古一般。


    但陸淵卻覺得這尊能與建木比高的巨神有些熟悉。


    像是自己內定的老婆。


    “那是我的法相,可以撐一會兒。”


    果不其然,辰皎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陸淵轉身,見她仍穿著那身素色衣袍,隻是眉頭微蹙。


    即使是對她來說,要挽住小天軌的傾頹仍然是個並不輕鬆的活兒。


    元嬰作為修者憑借自身能夠達到的最高境界,分為三個部分:初元、洞元和法相。


    陸淵雖不了解,卻也能猜出這是法相境界及之後才能施展的特殊手段。


    好在沒用上多長時間,眼前冰桂就從凝滯狀態脫離出來。


    在短短的幾秒內,似乎迎來新生的冰桂便從僅僅六尺生長到百丈,成為與大霧流蘇不相上下的巨木,剔透如水晶般的根係將寒潭整個遮擋起來,隻留下一片光線被折射後的模糊光影。


    同時進化過後的冰桂的樹冠變的有些虛幻,同此時辰皎的法相有異曲同工之感。


    陸淵聽到辰皎緩緩舒出一口氣,


    然後那尊具足威嚴與霸道的龐然法相緩緩隱沒,消失不見。


    隨著一同隱去的還有趨於平穩的小天軌,在冰桂承接了支點的職責之後,它又消失在陸淵的視線之中。


    危機安然度過。


    陸淵從懷裏拿出一條幹淨的絲巾,輕柔地替辰皎擦拭額頭細小的汗珠。


    “好帥啊剛才,大英雄辰皎!”


    說著不著調話的陸某人眼裏都是小星星。


    方才那道法相,雖看不見麵容和表情,卻自有一種唯我獨尊的霸氣以及殺伐果斷的淩厲。


    同他所見的溫婉辰皎並不相同。


    似乎是不習慣如此熾熱的目光和誇讚,辰皎微微垂下眼瞼,有些微小到幾乎不可見的淡紅從耳根慢慢騰起,但她並未躲閃,任憑陸淵幫她擦拭汗珠。


    “那是在戰時凝聚的,假如你在戰場上看見我,應該就是那般模樣。”


    法相的模樣,才是諸界生靈想象中的赤淵軍主。


    所向披靡,能力挽狂瀾。


    是常勝的強者。


    但正如聽過赤淵軍主的人多,知曉辰皎這個名字的人屈指可數一樣,很少有人知曉真正的赤淵軍主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在褪去鎧甲和強者的名號後,有著怎樣的性格,是什麽樣的長相,都不為人所知。


    甚至連性別都被武斷地臆測為男性。


    真正與她近距離生活在一塊兒,知曉以上一切的隻有陸淵。


    就在陸淵準備切些水果拚盤以犒勞辰皎時,卻見她指著冰桂的方向:“看那裏。”


    陸淵不解其意,難道還有後續嗎?


    正當他準備轉身的時候,周圍卻突然暗了下來。


    不是界河沙耗盡的那種暗,而是漸近黃昏的那種暗。


    天黑了。


    與此同時,清冷皎潔的淡淡光華在冰桂的樹冠之上凝聚,漸漸地攏成一團。


    一輪極為飽滿圓潤的皎月虛影,出現在冰桂上方。


    ......


    ......


    察覺到光線突然暗下來的,不隻是陸淵一個。


    幹完活兒躲在果園偷吃的小綠、打著瞌睡的二紅,以及仍在同徐世文討論規則的大春也都不約而同地望向天空。


    小世界的天從沒黑過,似乎永遠都充斥著光輝。


    從他們或誕生或入住以來,從沒有過如眼前這般的異象。


    徐世文也發覺外麵的情況有些不同,從他簽下神真契約,來到這個等待建設的奇異地方之後,天就沒這麽暗過。


    本來覺得,可能是不同界域之間有著不同的晨昏氣象,但瞧著眼前這位大春上司的神情,似乎又有些不對。


    緊接著,大春推門而出,徐世文緊跟其後。


    他們不約而同地望向天空,入眼卻已經不再是浩瀚璀璨的金色汪洋。


    取而代之的,是漆黑無物的天幕。


    這個世界,似乎是突然有了夜晚這麽個概念。


    徐世文理了理兩撇小胡子,覺得還缺了點什麽。


    因為天幕中昏沉無光,是純粹至極的黑暗,無有任何光源,現在要視物,都必須采用明燈或者點燃火把才行。


    正常來講,夜裏總會有點光,要麽來自星辰,要麽來自月亮,但這兒恰恰是什麽都沒有。


    聯想到這幾日的見聞,徐世文越發覺得此地古怪。


    完全不是一個正常的地方。


    隻是他完全沒有探究的意思。


    不管這裏隱藏著怎樣的秘密,都和他這個勤勤懇懇腳踏實地且受到上司重視的打工人無關。


    “看來我們得在規劃中添上些燈具了。”


    大春想了想,說道。


    更為深遠的意義他知道的不是很清楚,能做的隻有依據現在的情況,對之後的規劃布置作出些調整,以免妨礙陸淵計劃的施行。


    這幾日來,勞工們的工作已經漸漸步入正軌,他們皆是修者,接受和學習能力很強。


    徐世文看人的確很準,這兩百名勞工大多都很老實,且珍惜眼下的機會。


    也不是完全沒紕漏,有一名勞工偷偷地出逃,準備鋌而走險,越過風幕逃離此地,結果被陣法阻攔,又被罡風絞成極細小的碎屑。


    約莫是覺得可以避開罡風,又在外界有解除契約的手段。


    結果自然是潦草收場。


    但這人和徐世文半點關係沒有,他是陸淵挑的。


    在碰上徐世文之前,陸淵已經簽了好幾個人,妄圖逃走的就是其中之一。


    但老板嘛,懂得發掘部下的長處,然後讓部下替自己做不擅長的事情才是正理。


    這也是他看重徐世文,並將之後挑人的工作交給他的原因。


    畢竟人不可能是全能,也不能事事都親力親為。


    陸淵沒有洞察人心的銳利眼光,但能知才善用。


    “春哥...這是什麽情況?”


    徐世文望向大春,詢問道。


    眼下的情況不太尋常,雖然打定主意要在這兒老實幹活效力,但眼前一幕總有些叫人不安,不如問上一問,一來可以探明情況,二來也可以同手底下的勞工們解釋,從而樹立些令人信服的形象,方便之後的管理。


    大春想了想,說道:


    “是好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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