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兒悠悠地醒轉過來,看到青灰色的牆。這是哪裏?她茫然地轉頭,頭部的劇痛差點又讓她暈過去。“姑娘,別動,你的頭傷得很厲害!”一個溫和的女音。扣兒睜開眼睛,看見一個麵容慈祥的中年女人坐在床前。手中端了一碗藥。


    “我在哪兒?”扣兒虛弱地問道。


    “你好好休息,是了凡大師救你回來的。現在是在了塵寺底下的村子裏呢。”中年女人慈眉善目地回簽她。又扶起扣兒來,要給她喂藥。


    了凡?了塵?了卻凡塵?扣兒想起在樹林發生的一切。樸一之眼睜睜地消失在那金色的光環裏去了!帶走了她的愛情,也帶走了她的心!扣兒閉起眼睛,一滴眼淚便從眼眶中滾出來。她記得清楚,樸一之回頭時,臉上有淚。那個晚上,他也是真的流淚了。原來他知道這樣的結局,他知道她終究是不能嫁給他!


    扣兒眼裏的淚嘩嘩地往下流,全掉在中年女人端著的藥碗裏。中年女人有些慌了,急忙地去拿毛巾,嘴裏叨叨地念著:“這孩子,什麽傷心的事,要這樣的尋死啊。多漂亮的姑娘。怎麽就這麽讓人心疼。”


    她拿了毛巾來給扣兒擦著臉,扣兒靜靜地閉著眼睛不動,她頭痛得很,也根本不能動。眼淚哪裏能擦得掉,反而越流越多。


    中年女人終於放棄了,將毛巾放在一邊,心疼地拉起扣兒的手:“孩子,我家是這村子裏種菜的菜農,你叫我王媽就好。你怎麽會一個人到這村子裏來了?你沒個伴兒跟著嗎?”


    伴兒?扣兒忽然睜開了眼睛,眼淚也止住了。她想起李唯唯了。李唯唯衝進那道光環裏去了,一會兒是人形,一會是貓形,掙紮慘叫!她記得清清楚楚!


    王媽看見她忽然不哭了,不知道是不是說中她的心事,連忙將藥端了過來,湊到她嘴邊,說道:“孩子,把藥喝了,等你頭上的傷好了,就去找你的伴兒吧。”


    扣兒果然不哭了,勉強地仰起頭來,咕嚕咕嚕就將藥大口地喝了。中藥是王媽根據了凡大師開的方子抓的,實在是苦得很,扣兒卻好像全然不覺。藥是苦,卻沒有她的心苦!


    扣兒將藥喝了,王媽又端了一碗稀飯來喂給她喝了。


    扣兒又躺了一會兒,覺得稍稍清醒一些,頭也沒痛得剛剛那麽厲害了。王媽也沒出去,端了一個炭火盆子進來,就坐在她的床邊,納著鞋底。又絮絮叨叨地說話:“了凡大師說了,讓你好好養著,他開的藥靈得很,頂多三五天就可以下床來了。到時再回城裏去休養幾天,也就好了。”


    扣兒不說話,隻聽著她說。忽然就問:“王媽,了塵寺就在村子裏的山頭上嗎?”


    王媽點著頭:“是啊,了塵寺就在山上,過去倒也不遠,走一個小時也就到了。隻是這會兒下著雪,山不高,但也陡,怕是沒人去。自從了凡大師在這裏,香火可鼎盛了不少。”


    扣兒微微地點頭,又問:“王媽,現在幾點了?”


    王媽看一眼牆上的掛鍾,說道:“現在是早上十點呢。孩子,你昏睡了半個白天一個晚上啦。”


    扣兒不再說話。過了一會兒又說道:“王媽,你給我打一根可以扶著的拐杖來好不好?外麵下雪,我想去看看雪景。”


    王媽有些猶豫,看著扣兒頭上滲著雪的紗布,說道:“孩子,你這樣兒,怕是不能起來。”


    扣兒掙紮著動了一動,頭果然又如裂開一般的疼,她說不上話,眼淚立刻又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直往外湧。


    王媽見她又哭了便慌了神,連忙說道:“你別哭,我這就去拿一根來。”說著便出去找,嘴裏便隻叨叨:“造孽呀,這孩子。怎麽就被傷成這樣兒。”


    王媽很快找了一根很結實的雜木的棍子,上頭彎彎扭扭,剛好扶手。木棍有手腕粗細,很是結實。她走進房裏,扣兒竟已坐了起來,慢慢從床邊下來,坐在火盆邊上。


    王媽很是心疼地坐過去,拉著她的手:“好孩子,你傷重,可別亂動。我雖然認不得你,了凡大師可是叮囑過的,要小心地看護你呢。”


    扣兒慢慢抬起頭來,蒼白的臉上有淡淡的笑:“王媽,你放心,我隻是摔到頭,沒多大事兒。”


    王媽看她笑起來,雖是一張臉白得可憐,心頭也就放心不少了。


    扣兒又說道:“王媽,你做什麽吃的給我好不好?我肚子餓得很。”


    王媽連忙應著,就到廚房裏去。扣兒等她走了,往房間四處看了一看,是平凡的菜農人家,沒什麽擺設。桌子上丟了一雙帆布的手套。床上有一塊三角的棕色頭巾。扣兒慢慢站起來,有些頭暈。她停了一下,還是慢慢走過去,戴上手套,猶豫了一下,又拿起頭巾,戴在頭上,拿起桌邊的拐杖,慢慢地走出屋去。


    莊戶人家,房舍簡單,出了門就是院子,遠山近屋,到處被白茫茫的雪蓋著。扣兒看得見王媽在灶堂裏忙乎,正在點著火。


    她輕輕歎一口氣,向著王媽那邊微微的鞠了一躬,便踏入雪裏,摸索著走出院子。院外就是大片的打著大棚的菜地。遠遠的可以看見有個小山。並不高。山頭上露出紅色的廟。


    扣兒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地裏走著,頭開始很痛,但被寒風與雪氣凍著,漸漸就麻木了。大雪天裏,沒有人在外麵,偶然有農婦走過,並沒有人注意到那個在雪地裏漸走漸遠的紅色影子。


    扣兒走過平坦地菜地間的小道,來到山下。抬頭已經看不見山頂的廟。風呼呼地刮著,又開始飄起小雪。扣兒將頭巾緊了一緊。抓緊了手裏的拐杖。幸虧有這要拐杖,她走起來要省力很多。小山上雜亂地長著樹叢,並沒有大路通往山頂,小徑也被雪埋著看不出來。扣兒隻跌跌撞撞地在空隙間往上爬。天色很蒼茫,雪越下越大,風也刮得響起來。一之,我來找你了!唯唯,我來救你了!扣兒心裏隻有這兩句話,反反複複地在她的腦海裏盤旋。雪地裏很冷嗎?她感覺不到。風刮在臉上很疼嗎?她也感覺不到。雪片兒落在身上和腿上,衣服褲子開始濕透起來。扣兒卻不覺得。她很熱,拄著拐杖在雪地裏走得很熱。她也很暈。頭已經不痛了,隻是暈。眼睛裏到處都是白花花的一片,看不清哪裏是雪,哪裏是樹。扣兒隻是一個勁的往上爬。不小心踩到石頭,石頭很滑,扣兒站不穩,猛然跌倒下去,僵硬的手又抓不住樹枝,便隻往下滾,撞在樹上,被攔了下來。頭上的傷口裂開了,又沁出紅紅的血來。扣兒沒有感覺到。額頭上有什麽糊下來,糊在了眼睛上。她伸出戴著手套的手抹了一下,眼睛在朦朧中似乎看見是紅色。


    是血吧?又流血了?這一次還是傷到頭。可是再不會有樸一之在病房裏日日夜夜的陪著了。扣兒不在乎流血,也不覺得痛,可是一想到沒有樸一之在身邊,卻好像剛剛摔到的是她的心。心痛得要命。為什麽傷到頭,從來不會抹掉她的記憶?


    扣兒在雪地裏哭起來,跌跌撞撞找到拐杖,一邊哭一邊繼續往上爬,一邊爬一邊哭:“樸一之,你好狠心。你就這樣一個人走。叫我忘了你!叫我忘了你!”


    漫天的雪花越來越大。扣兒身上已經堆了很多的雪花,紅色皮襖的顏色幾乎都要被掩映掉了。一層雪花落下來,因為身上的熱氣融化掉,又一層雪花覆上來。扣兒不覺得冷,也不覺得熱。頭上的頭巾被雪覆著,頭反而好像不燒也不痛了。她在滿山的樹裏爬著,心裏隻有一個信念:爬上去,爬到小廟裏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爬了多久。扣兒終於看見前麵露出了一級一級的台階。台階上麵,就是紅色的廟。扣兒心裏激動起來。大步地往前邁。步子太大,手裏的拐杖掉下來,順著台階往下滾。扣兒也不去拾它,隻是手腳並用地往上爬。


    她真的很累了。累得很想馬上就趴在雪地上睡過去,再也不要醒過來。真的睡過去了也好,睡過去了,也許就可以找到樸一之了。可是她還不能睡。唯唯還要她去救呢。無論如何,要把她救出來吧。無論要什麽代價。她都要救她出來。


    扣兒機械地往上爬。台階爬完了,她困難地抬起頭,看見前麵朱紅的廟門。還有幾步便爬到了。扣兒用最後的意識往前爬,一步……兩步……三步……扣兒坐起來,看著那紅色緊閉的廟門。終於到了!了凡……大師……她跪下來,心中一下子鬆懈了。似乎就看見那朱紅的大門很奇怪地旋轉起來,天旋地轉……扣兒的頭垂了下去。身子卻依然跪在雪地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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