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菁菁還在廚房煮麵。


    楊戈摸出煙盒,打開,卻是空的。


    他隨手將空煙盒扔到張靖懷中,“去,給爸爸買包華子,爸爸給你跑路費。”


    張靖看了看手裏的空煙盒,再看了看楊戈狀似平常的臉色,忽的輕歎了一口氣:“這你靶子(借口),還扯得這麽爛啊。”


    楊戈斜著眼睨他:“那你去不去?”


    張靖:“你不都提著槍來了麽?怎麽又想到支開我了?”


    楊戈麵無表情:“沒什麽,就是突然想到,無論菁菁是人是鬼,她都是真心待你……倒是你,果然早就知道她不是人。”


    張靖:“你既知她是真心待我,那你為何又要來?她昨夜前去,可是為了助你們,莫非就因為她不是人,便不分青紅皂白?”


    楊戈瞥了他一眼:“能不能好好說話?”


    張靖冷笑:“嗬嗬……”


    楊戈抿了抿唇角,淡淡的說:“她有沒有害過人,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人鬼畢竟殊途,你們倆再在一起,你活不長。”


    頓了頓,他接著說道:“這件事,就不讓你選了,我來,是為了你沒錯,但我來,隻是來盡我該盡的責任,無論你同意,還是不同意,這都是我的事,哪怕,從今往後,你再也不認我這個朋友。”


    我們是朋友。


    我來盡朋友該盡的責任。


    但與你無關。


    張靖又笑了,笑得很是平和:“那你就沒想過,你是不是她的對手?”


    楊戈也笑了笑:“大可不必說得這麽婉轉,我承認我是菜,可能連菁菁一根手指都打不過,但我再菜,也不能領著一大群人過來圍攻菁菁吧?”


    說話間,餘菁菁端著一大碗熱氣騰騰的湯麵出來,輕輕的擱到了楊戈的麵前。


    “喏,快吃吧!吃飽了才有力氣跟我打!”


    這話說的,她自己都忍俊不禁。


    楊戈習慣性的就要懟回去。


    但他看著麵碗上趴著的三個煎得金黃的煎蛋,話到了喉嚨裏,卻怎麽說不出來。


    他是來盡朋友的責任。


    卻不敢說問心無愧……


    破事兒啊破事!


    他艱難的拿起筷子,忽覺得這雙筷子,比點鋼槍還要沉重。


    餘菁菁看著他黯淡的神情,不忍的偏過臉看向張靖,低低的呼喚道:“靖……”


    楊戈是他兩千年來唯一的朋友。


    也是她兩千年來唯一的朋友。


    張靖輕歎了一口氣,麵無表情的伸出右臂,張開手掌。


    餘菁菁會意,無聲的雀躍著,轉身快步往臥房裏跑去。


    不一會兒。


    她就提著一柄黑霧繚繞的大槍,出來了。


    楊戈見狀,眼神微微一凝。


    是今日戰場上,劃破數頭鬼將鬼域的那柄大槍!


    餘菁菁似乎沒看到他麵上的輕微變化,乖巧的雙手將大槍奉如張靖張口的大手中。


    張靖五指合攏,握住大槍,不輕不重的往地上一拄。


    霎時間。


    楊戈仿佛看到無邊無沿的大軍之前,一頭白虎厲嘯著衝天而起,撕裂陰沉沉的天幕。


    “這些日子,我一直在看史書,從中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


    張靖看著楊戈,平平淡淡說道:“世人總是喜歡將某種錯誤,歸結到女人的身上。”


    “商紂亡了天下,怪妲己禍國殃民。”


    “唐玄宗丟了京城,怪楊玉環迷惑君王。”


    “就像你……”


    “菁菁出了問題,你為什麽就不好想想,問題的根源,或許出在我的身上呢?”


    楊戈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盯著張靖,上上下下的猛看。


    好半晌,他才期期艾艾的說:“你是……什麽時候死的?”


    張靖翻了個白眼。


    餘菁菁“噗哧”的笑了聲。


    她向他遞了一個眼神:妾知道他是誰了!


    他給她回了一個眼神:孤先猜到的!


    張靖伸出左手:“再次介紹一下,我叫張靖,也叫項籍……字羽。”


    楊戈愣了愣:“相機?你什麽時候多了這麽個外號?我怎麽不知道?”


    餘菁菁再也忍不住了,歡樂的“哈哈哈哈哈”。


    ……


    “嘭!”


    楊戈雙手拍在飯桌上,支起上身,震撼的看著對麵的張靖:“你說你項羽?曆史上那個項羽?烏江自刎的那個項羽?”


    張靖:“……”


    想我項羽,一世英明。


    怎麽會結交這麽個愚蠢的朋友!


    一旁的餘菁菁,已經樂得躺在沙發上打滾兒。


    “罵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臉,過分了啊!”


    張靖滿頭黑線的說道。


    楊戈目不轉睛:“別打岔,你就說你是,還是不是?”


    張靖漲紅了臉,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好幾秒後,才憋屈的微微點頭:“是!”


    楊戈跌坐回椅子上,懵逼的抬手探了探自己額頭的溫度。


    我竟然和大名鼎鼎的西楚霸王做了十幾年的兄弟?


    我是發燒燒壞腦子了。


    還是沒睡醒?


    好一會兒後,他才愣愣的問道:“那你現在到底是張靖,還是項羽?”


    張靖沉吟了片刻,很認真的說道:“項羽是張靖,張靖不是項羽。”


    楊戈:“別扯犢子,我就問你,你到底是張靖,還是項羽!”


    張靖沉默了幾秒,低低的吐出兩個字:“項羽!”


    楊戈的臉色黯淡了幾分,“那張靖呢?”


    他雖然不太懂,但也能想象到。


    張靖平平淡淡二十三年的人生,在項羽跌宕起伏的兩千多年人生、鬼生裏,隻怕連插曲都算不上。


    張靖不答。


    溫馨的出租房,陷入長久的沉默。


    餘菁菁也不樂了,起身輕輕走到飯桌邊,一手溫柔摟住張靖的脖子,一手像撫摸小狗那般輕輕拍了拍楊戈的額頭。


    好半晌,楊戈才再次開口:“張靖……還在嗎?”


    張靖點頭:“你覺得在,便一直都在!”


    楊戈笑了笑,十分的勉強:“那我是不是該高興,能與大名鼎鼎的西楚霸王成為朋友?”


    張靖看著他慘淡的神色,忽而笑道:“你不必妄自菲薄,我乃項籍,你能與我相知相伴十數年,又豈會是默默無名之輩?”


    楊戈沉默了約有好幾分鍾那麽長,才堅定的搖頭:“我隻是楊戈,楊弋的楊,揮戈止戰的戈!”


    張靖立時便知他所思所想。


    他也沉默了許久,而後徐徐開口道:“那你我以後,還是少接觸吧。”


    “亦或者……就不見了。”


    楊戈看著他。


    張靖摸出煙盒,自顧自的點上一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輕輕的說道:“你我各有各的天命,我既已蘇醒,屬於我的天命自已降臨,你……想躲,就繼續躲著吧,興許,就躲過了呢。”


    餘菁菁站在他身旁,靜靜的看著兩個大老爺們吞雲吐霧。


    楊戈呼出一口濃煙,輕聲問道:“一定得這樣嗎?”


    張靖:“非得如此。”


    楊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再看了看依著他的餘菁菁,起身:“那你們多保重。”


    他轉身,走到門口,打開房門,提起倚在鞋櫃上的點鋼槍。


    張靖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槍法好用嗎?”


    楊戈的腳步一滯,旋即橫過點鋼槍,一手抓著槍身一端,猛然發力。


    點鋼槍緩緩彎曲成“u”形。


    “珍重了。”


    他頭也不回的扔下一句,一步踏出門口。


    防盜門徐徐關閉,溫暖的燈光一點點消失,前方,是黑暗的樓道。


    楊戈走出樓道,站在昏黃的暗淡路燈下,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熱氣,凝結成白霧。


    哦,原來已經入冬了嗎?


    難怪這麽冷……


    ……


    出租房內。


    張靖和餘菁菁凝視著關閉的房門,眉眼間都縈繞著淡淡的悵然若失之色。


    久久無人開口,溫暖的屋子裏,就隻有燃氣灶上水壺燒開水發出的“突突突”的聲音。


    “他來,沒想著活著回去。”


    餘菁菁忽然說道。


    張靖耷拉著眼皮,輕輕的說:“我知。”


    餐桌上。


    湯麵已經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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