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曆經生死的人,不會懂得什麽叫絕望,更不會懂什麽是希望。周楓經曆的不僅僅是生死,而是超越生死的一種體驗。這種體驗是人類的墮落和歇斯底裏造成的,這些惡的種子深埋在每個人的心底,它們在等待機會生根、發芽、盛開直到毀滅,每個人的心靈都是它們的茁壯成長的良好載體,它不需要陽光雨露,隻需要人性幾秒鍾的迷失。


    她聽見有人問她各種問題,有些她知道,有些她不知道,有些她不能理解。她隻是機械地回答著一些固定的答案,她笨拙的回答終於激怒了盤問她的人,她臉上重重地挨了一記耳光。


    恍惚中她聽見有人說:“把她衣服脫掉。”


    她沒有掙紮,沒有抵抗,麻木地被一些人弄來弄去。她被粗糙而厚實的皮帶固定在特製的椅子上,冰冷的電極被接到她身上,然後在觸不及防中開始電擊。


    她哭喊、尖叫,象條離開水的魚一樣掙紮。電擊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仿佛無窮無盡,他們在觀察她,不斷地修正著各種參數,以求達到一種最好的效果。當短暫地停下來又沒有得到滿意的答複時,新一輪的電擊就會驟然而至,更漫長,更強烈,更無情。


    她失去了做人的自尊,失去了女人的羞恥心,她不再在乎作為一個人應當在乎的一切,隻要能擺脫眼前的處境,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他們仿佛並不把她看做是一個人,他們把電極接到她身體的不同部位,用冷水澆透她的全身,水帶著電流在她全身流動。她不停地哀求、痛哭,為了擺脫這種痛苦,她像個落入陷阱的獸類一樣不顧一切。


    一切突然都停止了,她在瞬間得到了解脫。


    李士群陪著美惠子走了進來。


    美惠子站住周楓麵前,她對眼前這一幕感到震驚、惡心、痛恨和悲哀,但她保持了鎮定,她用日語說:“就是她,她是我請來的傭人,前天她一直在我家。”


    一個日本軍官說:“對不起,我需要去打個電話。”


    每個人都沉默著,這一幕使大家都感到不知所措,李士群說:“放開她,讓她穿上衣服。”他很想盡快結束這件事,看起來他心事很重,很疲倦,對眼前的事情完全不感興趣。他不在乎是什麽結果,隻想早點結束。


    十分鍾後,日本人回來了,他對美惠子說:“你可以把她帶走,但需要在這裏簽字,你必須擔保我們能隨時找到她。”


    童海推開了黎世傑辦公室的門。


    “她已經被送走了。”童海說。


    黎世傑沒有吭氣。


    “你還得去辦一件事。”童海遞給黎世傑一張信紙,上麵寫著一個地址和一個人的名字。


    童海把紙取回裝進包裏,說:“這是指證她的那個人,日本人還會去找他,你要盡快。”


    黎世傑站起來,從童海身邊走過的時候握了握他的手。


    周楓躺在木村博士的診所,她失神的眼睛盯著天花板。她全身多處被電燒傷,手腕和腳腕都已經脫臼。整個人還處在一種昏迷狀態,從送過來後一直沒有開口說話。


    “她怎麽樣?”黎世傑問。


    木村博士歎了口氣,對美惠子說了很長的一段話。


    “情況很糟,關鍵是她的腦部被長時間的電擊,也許會損害她的腦部神經,她的右腿恐怕不能複原。木村醫生說,他很難過,作為一個日本人,他感到很不安,他會盡力救治她。”


    “她不能待在這兒。”黎世傑對美惠子說。


    “我理解,”木村醫生說,“但她需要治療。”


    “她更需要安全。”黎世傑說。


    “我們今晚就把她送走。”美惠子說。


    “問題是怎麽送出去。”黎世傑感到這件事很棘手。


    “我可以送。”木村醫生看出了黎世傑的猶豫,也猜到了他們的難處,“我是醫生,晚上常會出診,又是日本人,沒有問題。”


    “會不會給您添麻煩?萬一他們問起來——”美惠子說。


    “我隻是個醫生,他們不會把我怎麽樣,我知道該怎麽應付,沒關係的。”


    “謝謝。”黎世傑低聲說。


    已經是淩晨,他總是覺得門外有些動靜,他爬起來,仔細地聽。


    “你聽到什麽沒有?”他推了推睡在旁邊的妻子。


    妻子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沒有應他。


    他歎了口氣,摸索著穿好鞋子,他兒子就睡在旁邊,他拉開布簾,把手伸進被子摸了摸,沒有異常。


    大概是聽錯了,他打了個哈欠,準備重新上床,這時他聽見大門發出“哢”的一聲輕響。


    他有些疑惑,摸著黑過去,輕輕拉了拉門。


    門嘩地一聲開了,他還沒反應過來,一支手槍已經頂住了他的腦門,槍口冰冷,一股涼氣從他的腦門一直滑到腳底。


    一個黑影閃進來。


    “你是——”


    “別出聲!”槍口死死抵著他的頭,他感到巨大的恐懼。


    “是不是你指認的那個女人?”


    “是。”


    “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們來問我,我隻是實話實說。”


    “你得了什麽好處?”


    “沒有,我隻是實話實說,我的確看見了——”他突然間明白了是怎麽回事,明白了這個人為什麽來找他。


    “求求你,不要殺我,我還有孩子。”他帶著哭腔說,“我隻是個外地人,我不是他們的人,我不是任何一邊的人。”


    他感到對方在猶豫,他撲地跪下來。


    “我有罪,饒了我,饒了我兒子。”


    “馬上離開上海,永遠不要回來。”對方說,慢慢地把槍移開,輕輕地關上了門。


    他衝到床邊搖醒了妻子。


    “快,快起來。”


    “幹什麽?”妻子問。


    “收拾東西,馬上走,離開上海。”


    周楓終於醒了,睡在熟悉的床上,安全而溫暖。她睜開眼睛,看見了黎世傑,她的淚水湧上了眼眶。


    “我想抽支煙。”她說。


    黎世傑點著一支煙,放到她嘴裏。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緩慢地吐出來,她感覺舒服了一些。


    “發生了什麽事。”她問,“我是怎麽出來的。”


    黎世傑覺得很難解釋,他隻是說:“你需要好好休息。”


    周楓想起了受電刑的場景,她感到屈辱,感到恐懼,她一把抓住黎世傑的手。


    “世傑——”她抽泣著,她想說很多,但一句話都說不出。


    “一切都結束了。”黎世傑說。


    她感到右腿發出鑽心的痛,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我的腿——”


    黎世傑沉默了,他取出幾粒藥片放進周楓嘴裏,取過一杯溫水,喂她喝下去。


    “好好休息,沒事的。”


    周楓一直沒有好轉,她發高燒,說胡話,經常發出令人不安的尖叫聲,她害怕一切聲音,害怕見光,被電灼傷的傷口在化膿,右腿的劇痛使她整夜呻吟而無法入眠。黎世傑束手無策,他隻能用些鹽水或酒精幫她洗洗傷口,隻能做最簡單的處理。


    他不得不去找美惠子,他需要從木村醫生這裏得到幫助。


    但美惠子一直不在家,他打了無數的電話。他很疑惑,美惠子的活動圈子非常小,她有兒子,有丈夫,她隻是個家庭婦女,不可能長時間離開家。


    他按響了川崎家的門鈴,有人開了門,是個穿和服的女人,她年紀比美惠子大很多,但眉目間兩人還是有些相似。黎世傑認為她是美惠子的姐姐,她茫然地看著黎世傑,沒有說話。


    他們對視了一會,黎世傑默默地鞠了個躬,轉身離開。


    他離開的時候遇到了川崎的副官工藤少尉,工藤少尉看著他的眼神是厭惡和仇恨的,兩人擦肩而過。


    “黎,你站住。”黎世傑聽見有人對他說,他轉過身,是工藤少尉。


    工藤少尉走過來,他那敵視和厭惡的眼光並沒有多少變化。


    “黎,川崎夫人前天被帶走了,一直沒有回來。”


    “你說什麽?”黎世傑激動了,他感到一陣眩暈。


    工藤少尉扶了他一把。、


    “黎,川崎夫人一直對你很好,你應當幫助她,你不能太自私。”


    “我會的——謝謝。”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孤諜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陳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陳侎並收藏孤諜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