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馬兒呼嘯而過,煙塵四起,往來行人紛紛避讓。


    “咳咳、咳……”


    身上裹著兩塊破布拉撒的行乞者一隻手捂住口鼻,一隻手下意識地驅趕麵前的灰塵。


    蓬頭垢麵,麵黃肌瘦。渾身上下沒有二兩肉,僅剩一具還算高大的骨架。風沿著長道吹到了遠處,無人的地方,尚未融化的積雪上,露出他那赤裸青紫雙腳。


    這就是馬背上的挎著腰刀的騎士對行乞者的唯一印象,這種乞丐,真是他媽的要多礙眼,有多礙眼。


    可誰又能想到,如今衣衫襤褸的乞丐在兩天前還是個二十一世紀的高級社畜呢?


    老天爺好像跟他開了個天大的玩笑,僅僅是一次醉酒,就讓孟可來到這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世界。


    紛亂、殺戮,仿佛是這個單調世界唯一的節奏。


    兩天的時間,孟可就看到了不下十次攔路打劫。有的匪徒劫財,有的流寇劫色,當然更多的還是搶劫糧食。


    嚴冬剛過,路邊草叢的花朵便已經姹紫嫣紅,這些花兒紮根在敢於反抗的人的屍體和鮮血上。一如那些亂匪一般,吃的都是人血饅頭。


    看得出來,這是個亂世!


    這具身體原主的記憶告訴他,現在是他現在在崇禎三年的陝西一帶。


    大旱連年,災情遍布。


    村無吠犬,尚敲催征之門;樹有啼鵑,盡灑鞭撲之血。


    這是對這個時代最真實的寫照。


    而孟可重生成了明末的特色——流民,而且是窮得隻能乞討的流民。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還是該無奈。


    慶幸的是,光看自己的樣貌和穿著,就能看出這是堪比‘狗不理包子’的古代‘匪不理’乞丐。


    沒錢、沒糧,沒色,隻有爛命一條。


    而無奈的則是,他已經餓了兩天了,現在就連走路,雙腿都在打擺子。這一路上他都是靠寒冷的雪水、濕漉漉的草根充饑。實在餓起來,他連草根上的凍土都嘬得一幹二淨。


    蹣跚地背影顫顫巍巍地沿著官道前行,一陣風似乎就能把他吹倒。


    ……


    “村子?!”


    目之所及之處,有炊煙嫋嫋升起,迎著晚霞、寒風飄散無影。


    這是孟可兩天來,見到的唯一一處有人煙的村子。


    “敢生火造飯?不怕被流寇洗劫嗎?”


    饑餓地腸胃似乎在催促他趕緊進村找找有沒有吃剩下的殘羹冷炙又或者說是……泔水。如果村子裏有剩菜剩飯,為了活命,他不介意跟家畜搶食。


    但是大腦僅存的理智死死控製著酸痛的雙腿。一股危險的感覺彌漫在他心頭,這是來自這具身體原主人的‘第六感’,曾經多次救過原主人的命。


    理智終究難敵饑餓地腸胃,卻還是起到了警示的作用。


    他抬起黑漆漆的滿是硬殼老泥的雙手緊了緊身上單薄的麻布,又搓了搓凍得麻木的腳底,一頭紮進道路旁的枯木林中。


    紫青色的雙足踩在被積雪覆蓋的枯枝敗葉上,孟可的一雙眼睛四下打量著,似乎是在尋找著什麽。


    “這根不錯。”


    他撿起一根半人高的木棍,小心翼翼地將棍上的枝葉摘下,揉搓成一團。


    看著眼前隻有半個拳頭大的枯黃色球體,腐臭的氣體順著鼻尖直衝腦仁,惡心得孟可直接趴在地上幹嘔。


    “嘔……”


    “他娘的,又不是第一次吃了,矯情個屁!拚了!”


    他閉著眼睛,然後狠狠地把葉子團塞進了自己的嘴巴裏。


    苦、腥、臭在口腔裏爆炸,他差點以為自己的味蕾要壞掉了。


    孟可突然彎下腰來,用手把麵前地麵上的雪攏成了一個雪球,然後拚命地塞進了自己的嘴巴裏。


    已經被麻木的口腔無法融化這團雪球,孟可不得不用牙齒使勁咀嚼著這團雪與葉子的混合物,雖然牙根因為寒冷被凍得生疼,但他仍然堅持把這團東西吞進了胃裏。


    冰冷。


    從口腔一路冷到胃裏。


    真是酸爽到了極致。


    胃再一次痙攣了起來。


    翻江倒海。


    這東西一點兒也不抵餓,隻不過是為了讓肚子裏有點飽腹感,給胃酸找點事情做。


    胃的刺疼使得孟可彎下了腰,用拳頭抵住了自己的胃。


    在這一刻,孟可有點忍不住想哭。


    “賊老天,我孟可活了二十多年,從來沒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為什麽要這麽懲罰我?”


    臉上都是水,他也不知道是鼻涕還是淚水,亦或者是二者的混合物。


    半晌,孟可才抑製住了激憤的心情,像是幹了一件體力重活一樣,喘著粗氣抽噎著倚靠在大樹下。


    他抬手用已經結滿硬殼黑泥的衣袖將臉上的液體搽幹淨,又朝雙手哈了口氣,使勁搓了搓已經半僵硬的雙足,這才拄著木棍朝前方的村子走去。


    望山跑死馬,眼看著炊煙升起處就在前方,結果脫離官道之後還走了將近半個時辰。


    孟可來到村口前的荒田時,夕陽已經徹底被半輪彎月取而代之,樹林之中伸手不見五指。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孟可拄著木杖,眼前的一幕讓他心頭一顫。


    田地看起來早已經荒廢,許久沒人耕耘過的樣子。田間地頭上用來驅趕麻雀的稻草人都倒落在地。


    支撐稻草人的木棍斷成兩截,這要麽是木頭腐爛,自然斷裂,要麽是被人砍斷的。


    想讓這種木棍腐爛斷裂,沒有一兩年的風吹雨打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村子一兩年沒耕地了,怎麽可能還燈火通明、炊煙嫋嫋。


    不管是哪一種,都說明這個村子並不像它表麵上的那麽平靜。


    孟可舔了舔幹裂地嘴唇,思前想後還是決定潛入村裏去看看。


    凡是總有個萬一吧,如果是他猜錯了呢?


    佝僂地黑影在月光下慢慢地走出樹林,橫穿田埂,接近村莊。


    “嘎嘣!”


    一聲清脆的斷裂聲從孟可得腳下傳出,把他嚇出一身冷汗。


    他下意識地朝四周望去,除了村莊,四下皆是一片死寂,連蟲鳴也不曾響起。


    “呼~!他娘的,嚇死我了,這是踩到了什麽東西?”


    借著月光,他用腳拂開那東西表麵的泥土,一具破碎的骷髏頭顯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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