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他運氣不錯,因為上來的人就是沈夜熙。


    而與此同時,薑湖爬樓梯的速度比電梯還要快一些,他看似單薄的身體裏居然有不小的爆發力,十樓跑上來,連喘息聲都能壓得低低的,腳步也輕得像貓一樣。身體緊貼在牆壁上,從樓梯口滑上來的時候,正好聽見盛遙那句頗為爺們兒的“用不用我走近一點讓你好瞄準”。


    薑湖一眼就看見宋助理手裏的槍,他停下腳步,慢慢地把手伸進外衣兜裏,掏出安捷偷偷塞給他的袖珍□□。


    他拔槍的速度很慢,不像沈夜熙那麽果決,似乎猶豫著什麽一樣,可是目光卻沒從宋助理的後背上錯開一分,舉槍瞄準行雲流水一樣,極穩,就像那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隨後他的槍口對準了宋助理的心髒,槍裏隻裝了一顆子彈,但是薑湖心裏清楚,這對於自己來說,這已經足夠了,除非對方有兩個人——


    沈夜熙問過他,在這個妄想症患者的幻想裏,把盛遙當成了什麽呢?


    薑湖的回答是句反問,如果他對劇中的人物懷有病態的感情,那麽他對這麽一個導演拉過來的‘冒牌貨’,應該有什麽樣的態度呢?


    而現在這副情景,簡直就像是應驗了他的猜測一樣,薑湖的手指彎起來,扣住扳機,隻要……


    然而就在這電光石火間,他發現宋助理的身體在很小幅度地顫抖著,這人情不自禁地雙手握著槍,手臂在有意無意地往旁邊偏,腳下還躺著一根疑似金屬的球棒,薑湖的手迅速鬆開來,他猶豫了片刻,又以同樣慢的速度把□□收了回來,放重了腳步,走過去。


    宋助理被這聲音驚嚇到了,猛地轉過身來,槍口對準他:“你、你是誰?不要過來!”


    薑湖雙手微微舉過肩,眼睛卻看著他身後的盛遙:“紀景,你沒和他介紹我是誰麽?”


    果然宋助理似乎猶豫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盛遙,對著薑湖的槍口微微下落,這時電梯門開了,沈夜熙從裏麵走出來,他第一個反應是伸手摸到自己的腰間,卻在看見薑湖和盛遙的表情之後又把手放了下去。


    盛遙會意,立刻把話題接過去,他沒解釋薑湖是誰,也沒說其他的,隻是正色下來,沉聲問:“怎麽,計劃有變?”


    “不太順利。”薑湖把手放下來,直接走過去,和宋助理擦肩而過,看都沒多看他一眼,像是完全把這個生物給忽略了,其他三個人心裏同時捏了把汗,沈夜熙覺得自己的心跳得都快把他的身體給震離地麵了。薑湖的語速比平時要稍微快一些,帶著點急促和微微地氣喘,“你最好趕緊離開這裏,他們恐怕知道你住的地方了。”


    “我的車就在樓下,你收拾一下,盡快跟我走。”沈夜熙也插進來,對盛遙說,餘光卻沒有片刻離開危險的宋助理。


    古怪的是,盛遙明確地告訴宋助理,舒久沒有問題,他完全不相信,反而是和薑湖幾句鬼都不知道是什麽意思的對話,卻讓宋助理輕易地就放下了武器。


    他甚至有些急切地上前一步拉住薑湖的胳膊——這動作讓沈夜熙的瞳孔收縮了一下——然後問:“怎麽了,你們在說景的那個計劃麽?出了什麽事,景有危險麽?”


    薑湖輕飄飄地掃了他一眼,故意頓了一下:“我現在還不太清楚,隻是懷疑……”


    “懷疑?懷疑什麽?究竟出了什麽事?”宋助理說到這裏,又突然神經質地停下來,搖搖頭,“不,不別告訴我,還是別告訴我了,告訴我不安全,他們能看見我的腦子……”


    薑湖做大驚失色狀,反手一把抓住宋助理:“你說什麽?”


    舒久覺得自己的日子沒法過了,這非業餘選手咋一個比一個專業呢?


    沈夜熙則時刻注意著危險分子宋助理手上那把作為疑似危險元素的東西,槍口雖然向下垂著,可是卻因為離薑湖太近,一下一下地從他身上擦過去,沈夜熙覺得每擦過一下,他自己的心就抽一下。


    宋助理神神叨叨地說:“他們,就是那些監視我的人,有一種東西,能看見我的腦子,真的!”他轉過頭去以一種哀求的目光看盛遙,“是真的!景,你的事情我不是故意泄露出去的,是他們讀了我的腦子!”


    薑湖立刻想到,這有可能是他的作品被盜用而導致的,於是問:“他們……是那些人麽?”


    “是的,就是那種會隱形的惡魔,他們無處不在……”他打了個寒戰,“景,你快和他們走,我怕……我怕晚了他們會找到你!”


    “那李歧誌是怎麽回事?”沈夜熙問。


    “李歧誌是他們的走狗,他和張新一夥人受那些惡魔指使,歪曲事實,把景說成一個十惡不赦的人,然後打算用這個去欺騙無知的大眾!”


    多曲折啊——這是津津有味的舒久。


    這腦子咋長的——這是目瞪口呆的盛遙。


    終於知道他妄想的大概方向了——這是頗有進展的薑湖。


    把那破槍離薑湖遠點——這是膽戰心驚的沈夜熙。


    薑湖對他做了個暫停的手勢:“我知道了,這事情我來解決。夜熙舒久,你們先帶紀景走。”


    “等等!那個林信……”


    “他不叫林信,真的林信被我們清理掉了,他是舒久,是紀景插在那邊的眼線。”薑湖發現宋助理的眼睛裏飛快地劃過一絲遲疑,於是一把拉過他,指著舒久說,“你看他那德行,林信要是他那靠不住的樣子,李歧誌那夥人還用得著我們費事麽?”


    舒久噎住……喂,那小青年,你怎麽說話呢?


    盛遙像是和他心有靈犀一樣,偏頭充滿了警告意味地瞪了他一眼,意思是,你丫再攪局,老子就讓你知道花兒為什麽這樣紅。


    舒久老老實實地閉嘴了。


    不知道為什麽,好像宋助理比較相信薑湖的話,疑惑地看了一眼舒久,後者立刻在盛遙警告的目光下露出一個奇傻無比的笑容,果然,傻得連精神病人都被雷到了,宋助理戒備的目光轉為鄙夷,不再看他了,轉向盛遙:“景,你先和他們走,我來幫你們斷後。”


    薑湖回頭示意沈夜熙,沈夜熙瞪眼:“想都別想,薑湖你給我過來!”


    薑湖這回連頭都懶得回了,拉著宋助理就往樓梯那邊跑:“你們坐電梯下去,我們從另一邊可以引開視線。”


    盛遙張張嘴,漿糊啊漿糊,你沒看見沈隊臉都綠了麽?


    沈夜熙這才發現薑湖行動力之驚人,完全來不及阻止,就看見他拽著那神經病飛快地衝向樓梯,期間神經病同誌還回頭對盛遙做了個悲壯的表情:“景,保重!”


    薑湖你死定了……


    盛遙偷偷看了一眼渾身低氣壓的沈夜熙,小心翼翼地往舒久那邊挪了幾步。三人都沉默,時間慢慢地過去,沈隊突然爆發,大步向樓梯口走去,然後……迎麵撞上了薑湖,後者手上倒提了一把□□,娘的,還是真貨!


    “人在拐角的地方,被我打暈了。”薑湖說,笑了,“不過我還是想說,夜熙,多謝你……”


    如果不是你的提醒,那一槍我可能就開下去了。


    人最大的隱私在心裏,在靈魂,對於那些能看到別人靈魂的人,久而久之,心裏總是有那麽一份自負在,知道對方的秘密,甚至淩駕在周圍的人之上,變得不像自己……這時候就需要有人能在旁邊冷靜地提醒,哪怕是質疑,是劈頭蓋臉地罵自己一頓。


    他想沈夜熙說出來的話,無論是那些看起來很嚇唬人的訓斥,體貼細心的照顧,還是冷靜地質疑,都讓人感覺那麽溫暖,讓人那麽……說不出地想要靠近他。


    沈夜熙沒理他,壓著火走下樓梯,把昏迷在牆角的宋助理銬起來。盛遙拍拍薑湖的肩膀,搖頭歎氣:“小同誌,你捅馬蜂窩了。”


    薑湖不懂“捅馬蜂窩”的意思,以為他說的是個問句,於是挺奇怪地回答:“我沒捅呀,冬天哪來的馬蜂窩給我捅?”


    盛遙於是決定先找個風水好的地方挖個坑,等著到時候方便給沈隊拋屍……


    又過了一會,警笛聲響起來,幹活的和湊熱鬧的一眾人馬都到齊了,李歧誌居然也來了,不知道是誰通知的他,又或者是,他本來就知道什麽。


    那死拖著盛遙耍賴地逼人試鏡的老頑童一臉的疲憊,站在蘇君子身後,呆呆地看著警官們把已經醒過來一臉木然的宋助理押上警車,張了張嘴,“對不起”三個字卻卡在了喉嚨裏,隻看得到幹澀的嘴唇在顫動。


    宋助理沒有看他,也沒有看任何人,目光一直盯著自己的鞋尖。


    盛遙忽然覺得心裏有點難受,他靠在一輛警車的門上,問薑湖:“我們倆是不是也做了一回騙子?你說……他以後會怎麽想?”


    “大概會想我們和‘他們’是一夥的,而你隻是他們找到的一個‘酷似’紀景的人,特意來騙他的。”薑湖輕輕地說。


    “……當反派的感覺真糟。”盛遙頓了頓,自言自語似地說。他想起了那杯被塞在自己手裏的甜得驚人的咖啡,別人喝了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應該是隻有自己那杯被多加了糖。是小宋特別囑咐端咖啡的年輕人了麽?因為紀景嗜糖?


    兩人沉默了,忽然,站在不遠處的李歧誌卻突然開了腔,他說:“我本來想把這件事情瞞下來,是我錯了麽?我……我不知道他病得那麽重……”


    “李導,關於生死盟約的劇本,你有什麽想說的麽?”蘇君子輕輕地皺皺眉,語氣有些強硬。


    李歧誌搖搖頭,半晌,才輕聲說:“小宋本來是電影學院編導係的學生,在學校裏的時候成績很好,可是畢業以後一直鬱鬱地沒有什麽發展的機會,後來經人介紹給我當期助理……”


    他本應欣喜若狂,因為他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是有才華的,隻是苦於無人賞識,這個工作給他一個近距離接觸名導的機會,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


    “他給我看過自己寫的劇本。”李歧誌閉上眼睛,捏著自己的眉心,“可是你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你有才華就能做的,一個好的劇本,不一定要從中表現多深邃的想法,多哲理的意韻,而是要吸引觀眾,要能賣得出票房,我想他如果不明白這點,永遠也不可能成為真正好的編劇……”


    他沒想到自己滿心歡喜地遞上自己的心血,等待名導的認可,對方卻隻是輕描淡寫地翻了翻,就否定了他的一切。就像夢想把血液煮沸了,卻被人用冰水灌頂一樣。


    “那張新呢?”薑湖問。


    “他是我老夥計了。”李歧誌說,“他老婆在他年輕的時候就跟人跑了,隻剩下他撫養著一個女兒,可是那姑娘前年的時候出了場車禍,被撞成了植物人,現在還躺在醫院裏。從那以後,我就覺得他寫出來的東西像是變了個風格。”


    在場的人都知道他在暗示什麽,李歧誌又歎了口氣,他覺得自己自打這部戲開拍以來,歎氣的頻率格外地高:“我以為是他精神上受了打擊,性情變了。因為他女兒出事以後,老張的精神狀態一直不大穩定,有時候會突然特別的神經質,整夜整夜地睡不著,還吞過半瓶安眠藥,幸好發現得早……”


    “所以他會去精神科,是去拿抗抑鬱的藥麽?”薑湖問。


    李歧誌點點頭:“他出作品的速度、風格的違和感,甚至那些傳言……其實我早就懷疑,隻是……”


    礙於人情,礙於感情,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說問口的。


    “我懷疑過他有幾個固定的槍手,可是我居然不知道,這其中就有我的助理。”


    宋助理的才華,和張新多年來對市場的把握……這應該是個天衣無縫的組合,然而前提不應該是,有那麽一個被壓抑的年輕人的聲明被埋沒,用靈魂塑造的人物被扭曲,用心血澆灌的故事麵目全非。


    對於宋助理來說,他們每一個人都是騙子。


    可是他連給暗暗愛戀了許久的人送杯咖啡,都習慣了以張新的名義。


    這個城市的夜空在人間燈火下,黯然失色,有多少人能在夜幕降臨以後,安心地躺在自己床上,一夜無夢的好眠整宵呢?


    對了,楊曼說:“宋助理曾經用過黑嵐的筆名,他的真實姓名叫宋曉峰。”


    他也是有名字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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