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晚上九點,這個點在北昭國稱為亥時,又稱二更時分,家家戶戶都已關門歇夜,除非過節過年才會張燈結彩人來人往,而這裏才剛剛進入一天最熱鬧的時候,夜生活開始了,路邊攤都排起陣仗。


    虞寞和戎烈聞著香味就到了美食街巷,道路上但見人頭湧動,兩邊整齊的商業店鋪一排排延伸出去,一眼望過去全是招牌和廣告箱花裏胡哨的圖案和大字,各有特色的香味彌漫整個街區。


    “人可真多,該吃飯了。”


    戎烈的聲音已經十分虛弱,真是餓壞了,沒力氣再走。


    就在不久前,本在歲月靜好的吃甜點,突然兩個打扮別致的長角妖精出現在窗外,還很友好的打招呼:“喲,冰淇淋好不好吃?”


    來不及寒暄,跑路了,可兩個妖精跟誰家冤魂一樣,跑哪兒跟哪兒,他也不跟你動手打架,就冷不丁的突然出現在你身邊惡心你,會瞬間移動了不起是吧?遛不死你。


    一陣雞飛蛋打,最後衝進一堆正跳舞的中老年女子群伍,虞寞受不了動次打次的音樂,一拳錘壞了人家音箱,依靠長相優勢成功嫁禍給妖精後,在大媽的助攻下,終於甩脫了倆要命的冤家。


    但累是真累啊……主要是這一整天還沒正經吃過東西,虞寞倒是吃了不少甜點,手裏還拿一根不知從哪裏順來的冰糖葫蘆,站在大街中央,一副俯瞰山河的氣勢,似乎還能吃下不少東西。


    可是為什麽瘦得跟野草一樣?光吃不長那是浪費,戎烈打算讓她吃點帶葷的試試,在眾多店鋪中,挑剔的選中一家門口掛燈籠的餐廳。


    門頭的牌匾上大寫四個金底紅字——“來都來了”,這字寫得親切啊,反正這個國家都是白送,想也沒想,直接邁步走進。


    虞寞望了一眼四周,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可是這種感覺一時之間又很模糊,說不出是什麽,也就不管了,隨後踏進店門。


    就在兩人進門的一刹那,奇怪的一幕發生了,無道羅網竟然沒有發出異常警報,服務員微笑著迎上來:“兩位晚上好,裏麵請。”


    這一回不再是外國話,兩人都聽懂了,對這家店感到頗為滿意,戎烈先要了個包廂,跟著服務員往店內走,一套操作熟練穩重,看不出絲毫外國人該有的生澀。


    其實外國酒樓和北昭國的也沒啥本質上的區別嘛。


    來到包間,屋子裏是白牆掛花燈的裝潢,木製的圓桌椅子,牆上用紅漆木枝裝飾,掛幾幅水墨丹青畫,搭配起來倒還雅致。


    虞寞自顧自的找椅子坐下,服務員遞來菜單,虞寞懶得看,也不伸手接,服務員尷尬的推薦:“親,咱家的招牌菜不錯哦。”虞寞沒搭理,一副高傲冷漠的樣子。


    戎烈尷尬一笑,把菜單拿過來,這菜單……挺別致的,字跡娟秀工整,還畫了逼真的圖畫,他也就懶得看菜名,指著烤肉圖對虞寞問:“這一道可好?”


    虞寞看也沒看,把一粒冰糖葫蘆送到口裏慢慢咀嚼,咽下去之後,才回道:“隨便。”


    “……好呢。”戎烈也不問了,反正她總是這副表裏不一的樣子,嘴上說著隨便,心裏指不定怎麽想要,就按著自己喜好點了十道好菜。


    說是好菜,其實隻是相對而言,這些菜品單從賣相上來說,完完全全沒有禦膳房做的精致漂亮,味道好不好也暫時未表,誒,這些外國人的廚藝還有待提高啊。


    第一道上來的是炙烤羊肉,烤好切片盛盤裏端上來的,品相還行,鮮香味也還足,戎烈微笑著夾一片放到虞寞盤裏:“來嚐嚐這肉,少吃零食。”


    “不吃。”虞寞自小養成了不食葷腥的習慣,拒絕得依然幹脆利落。


    “呃……真不吃?”


    “不吃。”


    戎烈的筷子尷尬的愣在半空,唉……罷了罷了,半個多月相處以來,對於虞寞的脾性,多少也有了解到,不是個需要人處處照料的小姑娘,她要什麽不要什麽,都拿捏得明明白白的,說不定這種纖瘦的身姿,正是她刻意追求的呢?


    “那你吃點別的。”戎烈用交代的口吻說完後,不管她了,自顧自的品嚐起來,時不時還要誇讚幾句。


    虞寞一句不搭理,也不吃東西,背過身去,臉朝著窗戶,在戎烈看不到的地方,兀自從包袱裏拿出一張帕子、一個針線盒子,做起刺繡……


    尷尬,第一次跟她在餐桌上吃正經飯就吃得尷尷尬尬,換作以前,戎烈在這種氛圍下肯定吃不下,也不知今天是實在餓得慌,還是已經習慣尷尬,還覺得肉挺香……


    過了一柱香時間,酒夠肉足,戎烈笑道:“咱們再去逛逛?”虞寞正好剪斷針線,轉過身看戎烈,戎烈與她目光相碰時,不禁身上一寒,雖也算習慣了這雙詭異的眼睛,乍一對上時,還是覺得可怖。


    “手拿來。”


    “……呃?”


    戎烈還沒有反應過來,右手已給虞寞拽了過去,手指關節上皮肉都破了,還留著一片暗紅的血跡,是跟白發妖精對峙時受的傷。


    “這個……”這麽丟人的往事,戎烈實在不想提,正在想把話叉開,忽然虞寞從身上拿出一個小瓶,開蓋倒出藥水淋在傷口上。


    戎烈不由一驚,這麽痛……你這怕不是藥,是酒吧!他想是這樣想,但眉頭都沒皺一下,裝出一點也不痛的樣子,隻因這個舉動實在……出乎意料。


    仔細想想,費了半天勁努力勸自己接受這個各方麵都不盡人意的“妻子”,還是挺不容易的,結果到最後她卻若無其事的說,她是另一個人,並不是“妻子”,氣不氣人?


    事實上,在虞寞攤牌的那一時間,戎烈腦海裏第一個冒出的念頭,不是氣惱,而是羞恥,畢竟……的確幻想過和她一起度過往後光景,知道她並不是妻子後,簡直覺得天地崩塌。


    好吧,就當一時鬼迷心竅著了道,虞寞也用一首笛曲來示好,沒必要多去計較了,但自相遇以來,她一直是愛搭不理的態度,從來沒有吐露過半句關心的話語,譬如“餓不餓,冷不冷,累不累”此類的。


    算不上是朋友,畢竟連基本的信任感都沒有建立起來,自己的位置對虞寞來說,就是一個工具人,而眼前,這個總是冷淡如冰的少女突然表露出關懷,連他自己也不曾注意到的傷,她卻惦記著,還悉心的上藥。


    虞寞先是比較粗魯的把藥水倒在傷口上,看起來像是隨意而為的事情,而後用一小片棉輕輕的把藥水抹勻,中途還對傷處微微吹氣,似乎是怕他太疼,最後用方才繡好的帕子,仔仔細細的包裹傷口。


    戎烈安安靜靜的看著虞寞認真的做完這件事情,心裏溫暖,強自忍住了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原來裝作冷漠,不吃飯還繡帕子,隻是為了給人裹傷,這小心思……藏得還真是深啊。


    不僅深,還挺傻,就算隨便用一張素手帕,那也沒關係啊,沒必要非得繡上花才肯送人,這帕子麽……仔細看看,繡的是一朵蘭花,繡工算不上超絕,但栩栩如生,也算精巧。


    在北昭國,閨閣小姐都會做女紅,不過戎烈倒是從來沒有想過,虞寞這爺們兒似的假小姐竟然也會,看樣子,不隻是一個性情冷淡的莽力女,會刺繡,還會關心人?


    忽然,戎烈腦海裏閃出一句話——我不知道有沒有關係,但你非來不可。此時細細想想這句不可理喻的話,突然有了另一番體會,嗬嗬,這分明就是在無理取鬧的撒嬌啊。


    這……簡直了,怎麽現在才想到,其實她分明就是想讓人陪她一起出海,被問起來覺得難以啟齒,隻好這麽無理一說,嗨,何必呢,就憑敢冒充王妃騙皇子,還不是得寵她一寵。


    不過這家夥一向口非心是,作出這種事一點也不令人驚訝。


    所以……這張精心繡蘭花的帕子,算不算是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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