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華一農家小院裏, 近日住進來了母女三人, 說是家鄉遭了災,來金華尋親的。鑒於沒找著要投靠的親戚, 母女三人便向農人租了間屋子暫時住在了金華。


    夜晚,農家的主人熄燈已睡去,租客的屋子裏猶然燈影綽綽。


    油燈映照下, 可見屋內的銅鏡前坐著一位五十上下的老婦人。


    婦人身後站著兩名妙齡女子,嬌嬌俏俏, 顏色十分好看。隻是她們低頭縮肩,戰戰兢兢, 似乎很是恐懼麵前的老婦人。


    此番景象,三人說是母女,倒不如說是主仆關係更像。


    老婦人看著鏡子中自己蒼老的照影, 一副嫌棄至極的神情。僅僅瞧了兩眼, 她便忍不住別開了眼睛,不願再看。


    “取我的繪筆出來!”老婦人沒好氣地吩咐後麵的兩個“女兒”。


    聽到婦人的聲音, 二女下意識打了一個哆嗦,片刻不敢耽擱婦人的命令,慌忙從包袱裏取出了一支畫筆以及婦人常用的各色顏料。


    待到二女一一擱置好了作畫工具,老婦人起身背對著鏡子,開始脫落身上的粗布衣裳。


    當一身衣衫褪盡,婦人再度冷聲命令兩女。“過來,幫我把皮子脫下來!”


    二女不敢不從,忙不迭走到婦人兩側, 熟練地從其頭頂上方摸到了一條縫隙,然後伸手進去用力慢慢下剝。這一過程不快,半盞茶過去了,一塊完整的人形皮子方從婦人身上剝了下來。


    而老婦人後麵的鏡麵,真切地記錄下了剝皮的整一個驚悚過程。


    此刻再看那老婦人,已成了一身青綠皮膚、獠牙鋸齒的惡鬼。


    此等場麵,常人一見,保不準要嚇得屁滾尿流。而此前看起來膽子很小的兩女,現下麵對婦人惡鬼猙獰惡心的模樣,卻做到了麵無變化。


    這一回,不用婦人發令,二女便小心翼翼地托著整張皮子,鋪開擺放到了桌麵上。眉眼耳鼻,手腳腰脖,人類該有的皮子全都有。


    惡鬼樣貌的婦人見狀,三兩步坐到了桌前,執起一旁的畫筆對著皮子描繪。


    她的動作相當純熟且迅速,好似做過了萬萬次一樣,極快的便將一張老嫗皮子繪製成了二八年華的少女。


    青皮惡鬼滿意地撫摸著完成的人形皮子,她掀起來披到身上,登時變成了一綺年玉貌的女子。


    這時候她重新坐回銅鏡前麵,欣賞鏡麵上自己美麗的模樣。


    兩個“女兒”見“母親”心情轉好,躲在後麵偷偷用眼神交流。


    不多時,她們似乎商討出了結果。淺紫色衣裳的女子猶豫了一下,咬著下唇跪到了“母親”的身側。


    她強忍瑟縮,小聲哀求道:“知府衙門不知從哪裏知道的我們挖心,張貼了我們姐妹的畫像滿城通緝,而今我們隻能幻化另一幅樣子,都不敢用原來的麵貌在外行走了。畫皮娘娘,請別再逼迫我們姐妹勾引男子,挖人心髒、害人性命了可好?我們真怕哪一天就落入了官府手中,死無全屍。”


    據紫衣女所言,可以知曉,最近鬧得金華城人心惶惶的挖心案,其實是她們“母女”三人所為。那麽,小翠曾經告知於柳青玉的兩名女妖,便是她們姐妹了。


    而且按照女子話中的意思,她們姐妹勾引書生挖人心髒之舉,實乃是出自於背後“母親”畫皮鬼的指使。


    柳青玉大抵也想不到這起案子的背後,居然還隱藏著一個幕後主使。


    聽見紫衣女子的話,畫皮鬼一下子變臉,眼底由晴轉陰,有冷光一閃而過。


    感知到了她的不快,另一旁白色衣裙的女子壯著膽子出聲道:“當初約定好的,隻要幫你一個月便放我們離開,可現下都快半年了,你……我們……”


    就在此刻,畫皮鬼身上驟然爆發出一陣極大的惡意,嚇得白衣女子連嗓子眼都哆嗦了起來,壓根沒法子說出未盡之言。


    須臾,畫皮鬼眼睛一閉,再睜開的時候已然瞧不見了怒火。


    她扶著紫衣女子起身,握著她的柔弱無骨的柔荑,柔聲說道:“葛巾,玉版,可別忘了你們當初是和人類私奔離開曹州的。如此行為,令曹國夫人顏麵掃地,她可不會容許你姐妹回去曹州。離開了我,你們又能去哪裏呢?”


    “也別說什麽天下之大處處皆可容身的話,這個世界鬼怪橫行,有多危險你們早有體會。半年前若非我及時出手相救,你們姐妹兩朵牡丹花,早就讓牛妖嚼來吃了。”


    葛巾身體僵硬似岩石,顫顫巍巍不敢抬頭看畫皮鬼,隻白著臉蛋期期艾艾地說:“當時是那牛妖野蠻,要強娶我和玉版,我們不情願才惹怒了他的。來日我和玉版妹子小心一些,不碰上那等蠻妖,想來安全問題不大。”


    玉版也戰戰栗栗地說:“況且依照我和葛巾姐姐的姿色,再嫁不是問題。屆時嫁人有了家,容身之處便也有了。求……求畫皮娘娘放我們離去吧,求您了……”


    話到最後,玉版淚如泉湧,哀求之色盡現,葛巾瞧見亦忍不住落淚跟著央求。


    這下子,畫皮鬼再也忍不住心底噴薄而出的怒火。


    她凶相畢現,兩隻手分別掐住葛巾和玉版的下巴,猙獰地說:“放過你們也行,把你們皮子剝下來送我,一切自然好說。”


    霎時,葛巾姐妹一身血液冰固,嫣紅的嘴唇頃刻間褪盡了顏色,無比慘白。


    畫皮十分滿意她們的反應,緩緩勾起嘴角,笑聲陰惻惻使人膽顫骨寒。“舍不得你們的皮子,便休提離開之事。等哪天你們挖來的心髒,助我增長修為,完完全全修補了我皮子的傷口。不必你們提,我自放你們走。”


    畫皮鬼遇到葛巾姐妹之前,在成都一帶犯案,不察被一道士傷到了。如果細心看,可以看到她用發絲遮住的左耳根處有一條割口。


    割口起初有巴掌那麽長,依靠葛巾姐妹挖來的心髒修補半年,現今隻不到一寸長。再過數月,大約便能完全愈合了。


    聽聞畫皮鬼之言,葛巾跟玉版在心裏估計一番,覺得至多數月即可擺脫畫皮鬼的控製。當下她們就不哭哭啼啼了,隻滿腦子思考著如何更快、更大量的挖取人心,提供給畫皮鬼吃。


    畫皮鬼將葛巾姐妹的表情變幻納入眼中,知悉她們已經上當,暗影下,她的嘴角勾勒出了狡詐的笑。


    “柳兄,我小翠恩人有事兒找你,說你托付的事情有線索了。快快快,天福樓見麵細談。”


    王南匆匆來訪,一見柳青玉便拉著人出門。


    導致如今這般場麵的原因是,柳青玉此前委托辛十四娘、小翠和封三娘協助調查挖心案凶手,交代一旦發現了線索就去王家,讓王南代為轉告於他。


    小翠廢寢忘食,忙碌了好些天,總算在今晨尋到了蛛絲馬跡。


    乘車入城,天福樓前停落,柳青玉被王南拉著一路跑上雅間。裏麵吃著茶點的小翠三女見了,忙不迭招手喚來就坐。


    柳青玉歇了兩口氣,緩和了呼吸就問:“有凶手蹤跡了嗎?”


    小翠咽下嘴裏的菊花糕,連點了三下腦袋。“她們能變幻樣貌,卻改變不了本體自帶的妖氣味道。三娘的一隻犬妖朋友告訴她說,在東邊護城河一帶聞到過牡丹花的香味。”


    “金華城裏身具牡丹香的妖氣,除了她們姐妹,再沒別個精怪是這樣的了。所以我敢斷定,她們一定藏身在那一帶。”小翠自信十足。


    封三娘充滿可惜地補充了一句,“隻遺憾那妖氣斷斷續續,時有時無,犬妖不能找到她們具體的藏身之處。否則我們姐妹三個幹脆就抓住她們,直接交到柳郎君你手中了。”


    柳青玉的關注點有些偏,他眨了眨略發蒙的眸子,沉聲問道:“等一等,牡丹香?不是狐狸味的嗎?”


    “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她們是狐妖的,不是嗎?”而他本人也記得,在畫皮電影裏挖心的是個狐妖。


    聊齋的所有小故事中,除卻聶小倩之外,柳青玉唯一記得的便是畫皮故事,他可以非常肯定的說自己沒有記錯。


    小翠一副“我沒說過這種話”的樣子,瞅著柳青玉,眼神震驚中夾雜著些許疑問。“怎可能是我們的同類?!她們是牡丹花妖,我沒告訴過你嗎?”


    柳青玉:“……”


    合著不是狐妖嗎?


    怪不得他委托小倩、瓶兒她們找相熟的野鬼幫忙,結果一直毫無收獲。


    原來打一開始,他就調查錯了方向。


    封三娘對小翠了解至深,聽完柳青玉和小翠的對話,轉念便猜到了誤會的緣由。她伸指一戳小翠的腦門,問道:“你是不是又罵人家騷狐狸了?”


    小翠默默地垂下腦袋,默認了封三娘的問題。


    柳青玉再度無言。


    小翠幹脆給了自己一個腦瓜子,窘迫地笑了笑,解釋說:“其實作案的是牡丹花妖,我看不慣她們見天的勾搭男人,嘴中習慣那樣罵她們。叫柳郎君誤會了,真是不好意思,”


    柳青玉無力地擺了擺手,“是我誤解了你的意思,豈能怪你?”事實不符合記憶,他不相信是自己的記憶出了錯,所以一定是亂改編的鍋!


    內心深處瘋狂甩鍋,柳青玉麵上雲淡風輕,半點不顯。


    他以茶代酒,向小翠、十四娘和封三娘致謝。“多謝相助,辛苦幾位了。”


    一口飲罷,擱下杯盞,柳青玉接著又道:“後麵的事情我一人去辦即可,你們最近莫要去東城河一帶走動。如若不然驚動了二妖,她們生出警惕之心直接離開金華就不好辦了。”


    小翠原想說柳青玉獨自對上二妖不安全,可轉而回顧當日辛十四娘告知她的,柳青玉揮手一下拍廢了黃九郎的武力值。從中記起了柳青玉雖是書生,卻不文弱,她連忙閉上了自個兒嘴巴。


    “郎君請小心行事。”封三娘笑容燦爛,一副你我好朋友的模樣,豪邁道:“如有需要幫忙之處,盡管開口,我們姐妹三人定當全力以赴。”


    柳青玉頷首謝過,當天便從丁翁酒館搬走了幾十壇燎原酒送給她們。


    其中一半是相助的謝禮,一半是給朋友的贈禮,算是認下了她們幾個狐妖友人。


    收到東西後,聰慧的三狐很快領會了柳青玉贈禮中蘊含的另一層意思,高興得喝了一肚子烈酒,結果醉了一天一夜沒醒來。


    鑒於明目張膽的搜查極有可能打草驚蛇,而一家一家的偷偷查找又過於浪費時間。於是柳青玉琢磨了半日,決定引蛇出洞。


    跟小翠她們聊過的第二天,柳青玉開始有意無意的路過東城河一帶。


    時常滿大街的閑逛,一逛便是大半日。


    為了引出挖心妖精,素來講究低調的柳青玉以自己為誘餌,稀罕的高調了一回。


    他的功夫並沒有白費,如此才兩天,物色目標的畫皮鬼就注意到了他。


    “今日中午在樂器鋪子裏試琴的書生,我要他的心髒!”熟悉的農家土屋裏,老嫗樣貌的畫皮鬼目光灼熱,充滿了誌在必得。


    頓了頓,畫皮鬼又道:“近些天你們動手太過頻繁,金華城中動靜不小。幹完他這一單,我們馬上離開。”


    今日樂器鋪子裏的書生不少,然而葛巾、玉版卻不問是哪個書生。


    蓋因她們都非常的清楚,畫皮鬼看中的目標,才華越出色越好,相貌亦然。


    而這般選擇原因在於,畫皮鬼覺得此類男子的心髒吃起來最是香甜可口,還能使皮子恢複得更加完美。


    進過樂器鋪的書生裏,各項條件出色的非柳青玉莫屬。


    如此,畫皮鬼口中的書生是誰,不言而喻。


    又是一日,書塾下學的柳青玉乘車出城歸家。


    離城大概一刻多鍾之後,突然兩名女子從路道旁邊的樹林子裏衝了出來。


    她們手拉著手,神情驚恐,步伐匆亂地朝著柳青玉馬車的方向奔跑,仿佛身後有猛獸惡鬼在追趕。


    “救命!救救我們!”


    “請停一下,帶我們離開這兒!”


    女子嬌弱的嗓音因惶恐而微微發顫,無端地惹人憐惜。


    柳青玉聞聲掀開車簾子,遙望前方奔逃而來的兩名女子,頃刻間已知悉是魚兒主動入網了。


    他無聲一笑,吩咐車夫停車。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艾克扔了1個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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