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瓢潑, 恍若長江之水滾滾奔騰沸響。


    空空蕩蕩的河底下, 一忽兒便有水流潺潺匯聚,形成了一襲水衣披在長河身上, 掩去了黑糊糊的淤泥。


    這會子,柳青玉一夥人已然攜帶行囊轉移陣地,進入了船艙之中。


    在他的旁邊, 十幾名船夫通過窗格子遙望泥水中的船隻,一臉的心痛。


    “且攜你們一程去往對岸, 待到驟雨停歇,某便命眾龜拉起諸船, 物歸原主。”


    正此時,大船的主人的聲音倏然飄入眾人之耳。


    柳青玉轉身投以眸光,便見一身穿灰白布衣的青年信步走來。


    與他平凡的衣飾迥異的是, 其人氣質風雅, 眉宇坦率,很能令人心生好感。


    船主眼眸噙笑, 柔和的視線徐徐掃量眾人。當拂過柳青玉和慕雲行身上,他的目光不禁微微一凝,繼而朗聲讚歎道:“二位好風采!”


    柳青玉還以一笑,有禮回道:“尊駕才是不同凡響,還未多謝您相救之恩。”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船主率性大笑,周身顯得溫雅的氣質在此一瞬悉數轉為爽朗。“鄙人姓彭,字海秋, 祖籍廣陵。不知諸位哪裏人士,何方而來,欲往何處去?”


    見到彭海秋本人,觀其談吐磊落,一眾書生不再懷疑船主是陰邪鬼怪,馬上放下了心中警惕。他們相繼與彭海秋交換姓氏表字,直言是金華人士,今次出遠門為的是參加九州大儒舉辦的西湖文會。


    至此,雙方對彼此都有了簡單的了解。


    很快有人忍不住好奇,指了指天上問道:“您與大船從天而降,又能差遣仙龜拉船,可是自那白玉京上下來的仙人?”


    彭海秋哈哈大笑,擺手謙遜說:“不敢稱仙,不過是海外仙人島一普通修士耳。”


    宋舉人、學子和船夫統統沒有見過真的仙人,不知其與修士之間的差別。又聞彭海秋的師承之地帶有“仙人”一詞,便覺得他與真正的仙人差不了多少,


    一時間,除開柳青玉和慕雲行,船艙內所有人看著彭海秋的目光,均變為了深深的向往和敬仰。


    饒是彭海秋見慣了風浪,亦有些受不住他們目中的火熱。


    少焉,彭海秋似不經意地側了側身,避開幾十人灼人肌膚火辣的視線。他遙望船外的迅猛暴雨,沉聲道:“諸君請稍作休息,某這就下令行船,渡河靠岸。”


    語落,河中眾龜緩緩邁步,拉動大船前行。


    速度不快,但勝在穩當。


    而在這點子功夫裏,暴雨不斷,河道中已急流湍湍,衝擊奔流湧向下遊。


    不同於柳青玉他們的幸運,焦書生一群人隻能站在急流中,麵色慘白地抱著深紮淤泥的船身,避免自個兒被急流衝走。


    在此期間,他們叫飛濺的水花不斷拍打臉麵,狼狽萬狀,同時亦是害怕得幾乎肝膽碎裂。


    這般情況之下,當他們發現迎麵而來的大船,瞬間有如看到了救命稻草,又驚又喜。


    “船家!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請停船幫我們一把!”


    “船家!可曾聽見我等呼救?隻要你願停船相救,助咱們脫險靠岸,少不了銀子給你!”


    急流衝擊中的焦書生一行,又是招手,又是聲嘶力竭呼喊。但是船主彭海秋不喜他們品性,完全不想搭理他們。


    故此,彭海秋直接無視了快要喊破嗓子的焦書生與其同伴,僅僅是施展道法,甩出幾根紙條,化作條條白練卷起了溺水的無辜船夫。


    被救的船夫來不及細想獲救方式的神奇之處,便因水麵上的呼救聲,一麵咳水一麵求助道:“水……咳咳……水裏還有人。”


    彭海秋冷淡地搖了搖頭,耿直道:“他們讀聖賢書卻不修品行,當有今日之難。況且,他們的死期並非今日。眼下這一遭,不過是受些罪難而已,根本不會喪命,且讓他們受著罷。”


    緊隨著,顧昉也笑著開口道:“人在做天在看,上蒼有眼,果然降下懲罰教訓他們來了。”


    言畢,他立即跟不明真相的船夫們,科普了焦書生他們的白眼狼行徑。


    而聽完顧昉和彭海秋的解釋,這下子,再也沒有人提出救焦書生等人上船的話題了。


    行船繼續,同焦書生一夥的距離越來越大,很快船上和水中兩撥人便看不見了彼此的影子,徒留水中的無德書生扯著沙啞發疼的嗓子絕望大哭。


    “世間的雨水,都是如此降下的嗎?”


    問出這一問題的是柳青玉,他真的很介意此種降雨方式。


    不科學不算什麽,關鍵是龍吐出來的,這就有點那什麽了。


    柳青玉的糾結就差直接寫在臉上了,彭海秋很輕易便可看穿。許是第一次碰見有人在目睹了雨龍飲河降雨的壯觀景象之後,不去震撼讚歎龍之神通,而是糾結於這種問題,他大笑了好一陣子,方給出解釋。


    “尋常雨龍降雨並不這般,今次會出現爾等所見的一幕,許因上麵的那頭並未掌握好聚雲凝雨的能力,所以才使用了此等無奈之法。”


    柳青玉頓時如釋重負,拱手道:“原來如此,在下明白了,多謝尊駕解惑。”


    還好還好,今日所見的龍飲河吐雨,乃是一件罕見事,例子並不多。


    不過,往後能不淋雨還是別淋了,誰知又碰巧的撞上第二次呢?


    彭海秋拍拍他的肩膀,轉身與人投入了新的交流。


    談笑期間,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間船就停泊在了河岸邊。


    然而外麵大雨猶然匆匆,絲毫沒有休止的意思,這種時候柳青玉他們下船,必當要淪為落湯雞。於是彭海秋順勢提出邀請,“不妨留下用餐飽飯,邊吃著邊等候大雨歇止?”


    做主的宋舉人略微沉吟,點首默許了。


    “甚好!”彭海秋愉快發笑,“某即刻請來宴席,同諸君痛快飲上一回!”


    他快步走到船窗麵前,打開菜盤子大的窗格子,往外麵招了招手。


    其餘的也不見彭海秋做什麽,忽然柳青玉就聽到了窸窸窣窣的爬動聲。


    然後,他又瞧見彭海秋伸手出窗格,輕輕一拉,便拉出了一個酒樓夥計穿扮,提著食盒的男人。


    “勞煩你不遠千裏而來。”


    彭海秋同來人打了聲招呼,就又伸展了右手出去做後拉的動作。


    如許重複了八下,到來的男人有八個。汪可受等人看得雙目異彩連連,驚歎不已,跟著就見八人分別在桌麵上擺上了各自帶來的菜肴。


    川菜、魯菜、浙菜……整整好八個地方的特色佳肴,集齊了八大菜係。


    “辛苦你們千裏迢迢送菜前來,這是酒菜銀錢,請收好了。”


    彭海秋送上感謝和銀子,當即一個個抓住送菜人的臂膀,讓對方的身體在自己手中漸漸縮小,最後將其舉到窗格邊緣。


    八位送菜人鞠了鞠躬,猶如蛇一樣鑽進窗格,慢慢爬走。


    眾人旁觀了整一過程,目瞪口呆,連連咂舌。


    其中幾個好奇心重的,霎時一個疾步衝到船窗處,腦袋挨著腦袋,爭先恐後往窗外察看。


    可惜除了河流雨水,窗外並無他物。


    一時間,幾人禁不住麵麵相覷。


    “桌上都是川湘各地著名酒樓的拿手好菜,大夥兒請快快入座享用。”彭海秋拉著傻眼的幾人回席,熱絡地招呼道。


    聞其言,柳青玉眨巴一下眼眸,從驚異中回神問道:“尊駕的意思是,適才送菜之人,皆是您當場從八大菜肴誕生之地接引來的?”


    彭海秋笑了笑,催促道:“不過雕蟲小技,快吃菜,不然待會兒涼了便要失味了。”


    此言雖未直接承認,卻也是變相的肯定了柳青玉的問題。


    “彭修士仙家手段,神乎其技啊!”


    在座之人譽不絕口,紛紛發言表達自己的敬佩之情。頃刻間,船艙內飄蕩著各式各樣的言語。


    彭海秋被誇的不好意思,連連擺手,口中一直道“不敢當”,費了好大勁兒,才使得一幫子人把注意力轉移到了桌上佳肴。


    吃到一半之際,半醉的彭海秋突然停杯投箸,從席上站了起身。


    “光是吃喝過於單調了,無甚意思。某欲拔劍而舞,可有人高歌一曲相和之?”


    豈料,半晌無人應答。


    倒不是書生們不樂意做,而是他們不精通此道,做不到。


    柳青玉環視周圍一圈,將同窗們窘迫的神情盡收眼底,為了不讓彭海秋尷尬掃興,隻好出言道:“吾輩並無精通和歌之人,隻能以箸擊杯奏上一曲,望尊駕莫要嫌棄。”


    “無妨!”


    彭海秋豪邁一笑,登時拔出了懸掛在船壁上的寶劍,忘我揮舞。


    劍光劍影交錯中,他高聲吟唱李白的《俠客行》。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


    一字一句,氣勢磅礴,豪情萬丈。


    船夫、書生直麵感受其中迸泄而出的盎然俠氣,莫不麵色激紅,撫掌讚好!


    之後,柳青玉說累罷手,眾人仍覺意猶未盡。


    於是由顧昉帶頭,學子們紛紛要求彭海秋用接送酒樓夥計的法子,尋一精通曲藝的嬌客在旁協助,再舞一曲。


    彭海秋也還沒有過足癮,聞言馬上說好,忙伸手出窗,從窗格子裏牽進來了一名秦淮河畔的琵琶女。


    琵琶女十五六歲,嬌花一樣的年紀,皓齒紅唇,雲鬢散發著淡淡醉人的胭脂香,好不迷人!


    一夥書生為佳人失神,卻並沒有人失禮唐突,而是禮貌地請其上座。


    少女懷抱琵琶屈膝福了一禮,承情就坐,遵照顧昉幾個提出的要求,淋漓盡致地彈奏了一曲激蕩人心的琵琶曲,以配合彭海秋的劍舞。


    此次柳青玉不再參與其中,隻是作為一個看客,偷溜到角落裏依偎慕雲行而坐,專注於觀賞。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chenchen扔了1個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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