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禕隨手打了一葫蘆酒後離開長泰樓,一邊仰頭喝酒一邊懶散地走著路,春光醉眼,乘興而歸。


    白衣入巷,恰逢幾位混混兒趁勢打劫,七八人提棍蜂擁圍上,裴禕疑惑地挑了挑眉,覺得這幾人有些眼熟,方才好像在長泰樓見過。


    這幾人在長泰樓見識到裴禕的揮金如土,心裏都覺得她應該是大戶人家,想在她身上吃一把,不然劫持了她去向她家裏人索錢也是不錯的,怎麽看都不是一樁賠本“生意”。


    裴禕一臉淡定,對他們視而不見,在她眼裏,他們幾個不過是乳臭未幹的小孩罷了。她抬步向前走去,有點發昏地晃了晃手裏沉甸甸的酒葫蘆,水聲入耳,宛若山間幽泉汩汩流出,蕩滌心野,極為悅耳。


    “喂!你站住!”幾人緊靠起來堵住她的去路。


    一位少年把匕首架在裴禕的脖子上,強迫她停下腳步,裴禕看著他的樣子,覺得他應該是這群孩子中的頭目。


    裴禕輕蔑地笑了笑,一身渾濁酒氣,攤開雙臂悠閑地道:“沒錢,全賠給老板了,要不然你們擇日再來。”說著說著,她哼笑兩聲。


    這種事情還能擇日!?


    幾位混混聽著覺得這是挑釁,為首的老大抬手做了個手勢,其他幾人會意,上前把人圍緊了,個個麵帶怒色,手握木棍,蓄勢待發,恨不得要打死裴禕似的。


    “上!打她!”老大開口道。


    他們幾人撲上去就是一頓狂揍,可沒過多久,忽然發覺情況不對,底下的人縮成一團,求道:“別打了!是我!別打了!”


    待認出這是誰的聲音後,其餘人慌亂地退開,接二連三地扔掉手裏的木棍,仿佛這樣就能撇開關係一般。


    “大哥?大哥……怎麽回事?”一人顫聲問道。


    老大突然起身一個拳頭掄過去,把傻傻站在那裏結巴的人打到了牆上,一聲痛苦淒厲的咆哮過後,他怒道:“你娘的,我還問你們怎麽回事呢!?敢打我?眼睛長屁股上了嗎!”


    他被打得鼻青臉腫,此時麵目猙獰反而多了幾分幽默,引得其他人垂下腦袋偷著匿笑,他差點氣得命歸西天,這才注意到什麽,急切地問道:“那人呢!”


    他們一愣,東張西望。


    裴禕身子倚在牆上,閑散不已,道:“內部矛盾解決了?”


    語落,裴禕又悶了一口酒,齒間醇香四溢。


    老大氣得雙目血絲滿布,拳頭緊攥,身子顫抖,嘴裏冷冷地蹦出兩個字:“再打!”


    其餘人聞言後一股勁地沒頭沒腦地向前衝,裴禕心裏納悶,心裏暗暗感慨現在的孩子怎麽這樣,真是欠打,也不知道是誰給他們的能耐,竟然衝得如此義無反顧,甚至有些誌在必得,勝券在握。


    裴禕幾乎不怎麽動手,三下五除二地就把這幾人打得滿地找牙,她身手極好,一副飄飄然不在意的模樣,在其他人眼裏她就像是在飯後找樂子玩一樣,神情悠閑得根本不像是在打架。


    還沒注意到裴禕已經突出重圍的混混頭忽地被一拳擊中,整個人像塊沙包一樣被揍了出去,後背劃著地麵,拖出一道長痕,擦傷的後頸生疼。


    他正要抬頭,裴禕蹲下身子一手抓住他的衣襟,見他暈頭暈腦,不知西東的,她另一隻手稍稍傾斜,葫蘆裏的酒水緩緩泄下,猶如斟茶,澆在了混混頭的臉上,在酒水的刺激下,他臉上破皮的傷口像被烈火灼燒般難受,疼痛撞散他的意識,將他整個人揉碎了拋在風裏。


    裴禕看著他淌著水珠的臉,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混混頭不明就裏,隻答道:“十七。”


    他喘著氣,眼睛瞟向裴禕那張白淨清秀的臉,他覺得這張臉過於靈動,不敢多看。於是與裴禕僅僅對視片刻,隨後把目光轉向別處。


    “十七啊……”裴禕的聲音平靜,聽不出任何波瀾,畢竟她已經活了五百多年,十七歲對她來說,已經是十分久遠的事情了。她嗤笑一聲,毫不留情地道:“這麽小就作惡啊。”


    混混頭妥協般地笑了笑,隻能無奈道:“生活所迫。”


    其他幾位兄弟見勢不妙,接二連三地爬過來跪地求饒,一邊磕頭一邊說隻要裴禕肯放過他們,自己以後便再也不幹這種缺德事了!


    裴禕自然不相信這群小屁孩們的話,今天放走他們,沒準他們明天就在別處打劫其他過路人。


    花鬼扇不知何時出現在裴禕被寬袖遮擋住的手上,她一手鬆開了人,站起身來習慣性地搖了搖扇子,緩聲道:“你們走吧。”


    小孩們皆是一驚,瞪大了眼睛與身邊的人一一對視,皆是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真……真的?”混混頭趴在地上顫聲問道。


    裴禕看著他們幾人這般青澀模樣,她想了想,開口道:“你們如果想去當學徒,可以去南巷的百味館找陳掌櫃,就說是裴公子安排你們來的。”


    幾人皆是一愣,心想眼前這位公子是要收留他們嗎?他們心裏想著,卻不敢問裴禕一句話。


    “但是我這人不做善事,隻要你們好好幹,給百味館創造財富,平日吃穿用度不用愁,記在我這兒就成。”裴禕垂眸掃了他們一眼,拿出帕子擦去指間的水漬,又道:“這隻是選擇而已,去不去隨你們。”


    語落,她丟掉帕子,抬腳從他們身邊走過,孩子們特意挪開身子給她讓道,怕自己髒兮兮的弄髒了她潔白的衣裳。


    她出了巷子,酒也喝完了。


    夕陽撒在她的臉上,她有些不舒服地抬手遮去餘暉,又看了看空蕩蕩的酒葫蘆,覺得還不夠盡興,恰逢看見譚先生和一位黑衣公子走在一起。譚先生見到裴禕,先是一愣,有些措手不及地笑了笑,道:“裴……裴禕公子好啊。”


    裴禕歪了歪腦袋,抬手將酒葫蘆環在腰側,疑惑地問道:“先生認得我?”


    譚先生尷尬地笑了笑,一臉難堪地回首看了一眼身後的崔堇然,裴禕隨著他的目光望去,笑道:“這位公子似乎剛剛在長泰樓見過。”


    譚先生靈光一閃,解釋道:“對對對,這位是我的朋友,他叫崔堇然。”他說著說著,退後一步抬手拍了拍崔堇然的肩膀,把他介紹給裴禕認識,心裏想著崔堇然心裏肯定樂壞了。


    崔堇然與裴禕對視,裴禕覺得對方的目光過於炙熱,似乎要把她看穿似的。既然是譚先生的朋友,她便禮貌性地朝對方微微頷首。崔堇然看向裴禕,背著落日,金光洋洋灑灑地撲落,讓他整個人有種說不出的破碎感,透明澄澈如無拘無束的清風般徐徐吹來。


    裴禕一愣,仿佛跨越了時間這座大山,淌過五百年的歲月,終得與故人相見,但她早已記不清了,往事如煙,隨風消散,爛的爛,碎的碎,早已淹在了黃土之下,剩得白骨,不知其形,隻好順著漫漫長河,駕輕舟,賞星辰白晝,四季更迭。


    “好久不見,裴公子。”崔堇然喜不自勝,啟唇輕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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