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酈風一夜沒睡, 警惕隔壁房間的動靜,擔心蕭叡是個歹人,謹防他是內應, 半夜起來與人裏應外合謀害他們一家。


    蕭叡也沒睡好, 他以為見到了懷袖自己會快活起來,從開門到分開, 他的確很興奮, 但一個人在屋裏睡覺以後, 便漸漸冷靜了下來,反而更加煎熬起來。明明就在一處房子裏,離得那麽近,卻親近不了。


    蕭叡原等著懷袖問他怎麽會來, 可懷袖也沒問,叫他愈發忐忑不安。


    他心想著,早些睡, 早些睡, 明日早些起,越是這樣, 越睡不著,輾轉反側一晚上,睜眼到天亮,便不敢睡了,趕緊起床,總不能在懷袖起床之後才起,顯得他很懶似的。


    蕭叡一起床,那邊聽著他聲響的酈風也跟著起來。


    蕭叡自己換了一身新的藍布長衫,洗漱, 疊被,他並不是那等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人,幼年他不受重視,後宮裏皇子生下來的多,死的也多,有些奴才奴大欺主,還敢怠慢他,他便學著自己照顧自己。


    後來在邊城打仗,他學會更多。


    不過自登基以後,他不管走到哪都呼奴引婢,每日一睜開眼就要一堆人要伺候他,已經許久沒有自個兒穿衣裳了。


    蕭叡怕不體麵,在懷袖麵前漏了醜,問酈風:“可在何處洗漱?”


    酈風帶他去打水,蕭叡淨麵刷牙,甚至還要抹膏脂,惹得酈風微微皺眉,心下暗道,一個大男人怎麽這麽講究,其實自己想錯了?該不會他是看中了東家是個身懷巨財的美貌寡婦,心懷不軌,想要倒插門當上門女婿吧?


    酈風越看蕭叡越不順眼,他不豫地斜睨打量蕭叡,怎麽看怎麽覺得蕭叡像小白臉。


    說實在話,他行走江湖這麽多年,如蕭叡這般英俊倜儻的男人也沒見過幾個,這陣子以來確實有幾個人見他們東家年紀還輕,似乎問過幾句,但都被他們東家一一拒絕了。


    這次他瞧著這個蕭七,心下踟躕,這女兒家也愛俏郎君,說不定東家昨日放他進來就是看他生得俊,萬一東家為男色所惑……可他們東家應當沒那麽膚淺吧?


    蕭叡細細給自己打扮了一番,簡單的事他會做,但他不會梳頭,方巾包的發髻有點亂了,解開之後想重新梳,自己梳了幾次都梳不好,最後隻好披散著頭發,在腦後用木釵隨便弄弄,反而顯得更俊了。


    懷袖一起身出門,就看到蕭叡站在院子裏的樹下,光落在他的身側,似是謫仙下凡,風流俊朗,換作一般的小娘子,哪裏把持得住?她年少那會兒多多少少也是被蕭叡的這幅好皮囊給騙了。


    她與米哥兒有說有笑地走出來。


    米哥兒昨晚跟她睡在一起,今天也起得早,積極地說道:“娘你坐著,我去給你打水洗臉。”


    懷袖笑道:“謝謝米哥兒了。你還小呢,我怕你掉到井裏麵去。”


    米哥兒像個小男子漢一般,昂首挺胸地爭辯道:“以前在道觀的時候我每日都要幹活的,你別看我小,我的力氣可大了呢,酈風大哥都說我力氣大,說我學武學得好。”


    懷袖訝然:“你什麽時候跑去學武功了?我說呢,先前每天都有一會兒會找不著你,原來是跑去練武功了,我說也沒見你交上什麽要好的朋友,怎麽整日跑出去玩沒影,黑得跟炭似的。練了多久啦?都學了什麽?會不會打拳,給娘看看?”


    米哥兒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臉漲通紅,扭捏地說:“還、還沒學什麽,還在練紮馬步,等我學了打拳,再打給你看。”


    懷袖起初沒發現蕭叡在,蕭叡聽見他倆說的話,看他們倆如親母子一般,既溫馨,也心酸。


    當年他倆的長子若生下來,差不多就跟這個臭小子一樣大,也會背書,也會打拳了。


    他少年時剛開始練武,稍微學了些拳腳,也愛去懷袖麵前顯擺,想讓懷袖崇拜地望著自己,恨不得脫了上衣打赤膊,叫懷袖看看他身材有多好。


    有回在演武場,他與五哥對練,本來他該韜光養晦,不能贏,都想好了輸掉示弱,偏偏不巧懷袖秉皇後旨意過來送東西,站在邊上看,他胸口便騰升起一股銳氣,心道,絕不能輸,不能讓懷袖見到他丟臉的樣子。於是贏了下來,還叫五哥心生不快。


    蕭叡往旁邊走了一步,從樹後走出來,一下子把母子倆溫馨溫暖的氛圍給破壞了。


    懷袖見到他,便是一愣,米哥兒也閉嘴不說話,像是小刺蝟豎起渾身的刺一樣,緊張地盯著他。但他已得了懷袖的指示,知道要保守秘密。


    蕭叡又揖身作禮,道:“娘子早上好。”


    懷袖沒回禮,隻說:“蕭公子,我已收留你一晚,你不是還要尋醫問藥,還不快上路。”


    蕭叡厚著臉皮答:“我要找的藥便在此處,娘子可否讓我暫住下來,我好細細搜尋。”


    懷袖毫不猶豫地說:“不可。”


    蕭叡:“……”


    蕭叡隻覺得自己一顆心似被她捏在手中玩弄,為什麽拒絕他呢?若要拒絕他,為什麽收留他一夜?若不接受他,為什麽又拒絕得這麽直接?


    女兒心,海底針。


    她一雙秋水明眸正把自己給望著,含夢帶笑,璨璨如星,似乎也說不上討厭,她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其實也不難猜,懷袖就是想戲弄他一下,出口惡氣而已。


    捉弄九五之尊的機會世間罕有,以前在宮裏,她被蕭叡欺辱過多少回,這回蕭叡上趕著來被欺負……怎麽?他既不要臉,她為什麽要給他留臉?


    反正他也說了,他現在是七郎,不是蕭叡,那她便大著膽子試探著稍微欺負下看看。


    太過火的她也不敢做。


    蕭叡被她笑得又臉紅:“你笑什麽?”


    懷袖抿嘴笑:“你頭發梳歪了。”


    兩人在說話時,像是構成了一個無形的空間,旁人都插-入不進去,蕭叡自然而然地道:“那你給我梳嗎?”


    懷袖哼笑一聲,好整以暇地道:“我不給你梳,你回家去,有的是人給你梳頭,何必在我這裏受苦受累呢?你一家老小都指著你,你跑我這裏來,他們怎麽辦?你還不早點回去養家?”


    兩人也沒避開旁人,卻像是打啞謎一樣,隻有他們自己聽得懂,別人隻覺得雲裏霧罩似的聽不懂。


    “我這不是生病出來找藥嗎?”


    “是嗎?我看你四體康健,不像是生病的模樣,你莫不是騙我的吧?你生的什麽病?你倒是說出來給我聽聽。”


    蕭叡倒是想說相思病,可這麽多人盯著,還有知道他身份的人,尤其還被懷袖瞪著,眼神像是他敢說什麽不幹不淨的話,她就能當眾捅死他,凶得很。而且,他臉皮還沒厚到當眾與懷袖調-情。


    蕭叡隻得幹巴巴地訕訕說:“就是、就是一種罕見的病,說了你們大概也不知道,我平日裏看著無事,一旦發病,就會心頭絞痛、夜不能寐。”


    “那你家裏人呢?你家裏一大家子人都不管了嗎?”


    “管的,可是病也要治,所以蕭七出來治病了。”


    懷袖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那眼睛跟村裏那條大黃狗一樣,眼巴巴,想要別人帶他回家。


    瞧上去真可憐哦。


    他一個皇帝竟然能說可憐嗎?


    她可憐不起來,她一個僅有幾畝田、兩間鋪子、一個宅子的孤身女子哪配可憐坐擁天下的皇帝啊?


    酈風聽著聽著,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東家和這個男人大概以前就認識,還關係匪淺。


    懷袖靜靜地看著他,也不走近,隻離著幾步距離,說道:“那我希望你言而無信的毛病能先治好。”


    “我不管你打得是什麽主意,左右你也不可能一直賴在這,你一家子人都要靠你做工過活,你在這浪費什麽時間?”


    “你現在親眼看到了,我如今過得很好,雖沒有錦衣玉食,但我靠我的雙手掙錢,有兒有女,不嫁人也能過得好。其實也得謝謝你,正是你做好了你的事,我才有好日子過。”


    蕭叡被她這三言兩語之間弄得心口絞痛,可他這才來半日而已,什麽招都沒出,他怎能就此言敗,隻得厚著臉皮,繼續說:“還請,還請娘子再收留我兩日。”


    酈風看了懷袖一眼,隻要懷袖說趕人,他就立即把人掃地出門。


    懷袖斂了斂袖子:“……你想住那就再住兩日吧。”


    她不著急,她找什麽急?


    她就冷眼看著蕭叡自己什麽時候著急,看他在這扮窮書生扮得可起勁,多好笑。


    懷袖故意譏諷他道:“我不收錢了,我這不收閑人,你也算不上客人,你若要多留幾日,必須給我幹活。”


    他折得下這個麵子嗎?


    必折不下的。懷袖想。


    卻見蕭叡猶豫了一下,說:“好。”


    懷袖笑了一聲,陰陽怪氣地說道:“好,你等我給你派活。”


    這邊說完,懷袖帶米哥兒洗漱去了。


    酈風擔心地與她說:“東家,你真要收留他嗎?……你是不是認識他啊?”


    懷袖點點頭:“是曾認識,所以你不用戒備他,他不會謀財害命。他待不了幾天的,不用為他煩心。”


    蕭叡回房間梳頭去了,梳來梳去就是梳不好。


    他忽地聽見門邊有個男童聲音奶聲奶氣地響起:“你好笨啊,頭發都不會梳。”


    蕭叡:“……”


    蕭叡循聲看去,看到米哥兒扒著門沿,探半個小腦袋看他。


    米哥兒瑟縮了一下,鼓起勇氣走到他身邊,捏著兩隻小拳頭,像隻小牛犢子一樣氣鼓鼓地仰頭盯著他,大逆不道地說:“你別待在這裏了,你快走吧。隻要你在,我娘就不會開心。”


    蕭叡好笑地問:“為什麽啊?”


    “她一看到你就會想起她死掉的小孩啊。”米哥兒提到這個就很傷心,“我聽到她和道長說了,她就是為你把她的孩子給殺了,你還罵她,你太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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