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懷袖羽睫微翕, 懶懶地抬眸,看了一眼冰燈,又看了一眼滿眼期待的皇帝。


    不應付他一下還不成, 懷袖輕輕短促地歎了口氣, 略微坐起身來,以示自己的鄭重, 她放下賬本, 臉上揚起個笑, 意思意思地鼓了鼓掌:“好看。謝謝陛下。”


    “放著吧,我會賞玩的。”


    說完,懷袖便又斜倚了回去,繼續看賬本, 仿佛連賬本都比蕭叡要有趣。給她捏腿的小宮女頭低得更深了,埋頭於幹活。


    是個人都能感覺出她的敷衍,蕭叡當然也能感覺出來, 他頓時興意闌珊, 心下茫然,他不知道除了放懷袖出宮還有什麽可以哄她開心的, 可他又絕不可能放懷袖走。


    蕭叡道:“你明明不喜歡,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何必騙我呢。”


    懷袖無語地回答:“沒騙你,漂亮的東西誰不喜歡?再說了,你是皇帝,我總要給你個麵子。”


    蕭叡提著冰燈,進了燒著暖爐地龍的室內,冰燈沒一會兒就被烘得表麵上融化了一層細密水珠, 他說:“你若不喜歡,就不要了,拿去扔了。”


    懷袖隻得說:“那還是留下吧,多可惜啊,你親手做的,反正賞個一兩日,他也化了。”


    蕭叡卻說:“不會,我得了一塊冷玉。”


    蕭叡讓人拿了一個玉雕的盒子過來,就算冰燈放進去了,若隱若現地也能瞧見裏麵。


    蕭叡道:“放在這個冰玉匣子裏麵就不會化了。”


    這個冰玉匣子雕刻得極美,淺藍的水頭,上麵雕了神女的圖案,懷袖仔細大量了一下,發現雕的是嫦娥奔月。


    蕭叡屏退了屋裏服侍的人,跟懷袖說膩歪話,摟著她,手掌貼在她微隆的小腹上,說:“我少年時為你做的那盞冰燈你不是說存不住化了嗎?假如要存,就隻能存在冰窖裏,如今我尋得了這冰玉匣子,即便放在光下,冰燈也不會再化了。”


    “可以長長久久、光明長大地放在這裏。”


    懷袖雖沒表現得多感動,可起碼也沒譏諷他,蕭叡心裏便默認她其實挺感動,隻是不好意思說出來。


    靜默了片刻,懷袖問:“你怎麽突然想到要做冰燈?”


    蕭叡說:“上回惹你生氣,我便一直想辦法哄你消氣……”


    懷袖往後靠在他的懷裏,繼續看她的賬本:“我不是早說了我不生你的氣嗎?”


    “你是怎樣的人我還不清楚嗎?本來就是你能幹得出來的事,想一出是一出。”


    說是這樣說,先前懷袖隻要跟他坐一張桌子就不願意吃東西,今天也沒特地吩咐,隻是坐在一起,相安無事地吃了一頓飯,甚至還給他夾了一筷子菜。


    蕭叡竟就已然覺得受寵若驚。


    他們吵架時,懷袖說得好像要把後宮攪得天翻地覆,真做上這個皇貴妃以後,除了不大給後宮嬪妃麵子,愛答不理,卻也從未做出過什麽過分的事情。


    他原還想著,怕有人要害袖袖,得不錯眼地護著她。


    但懷袖還真不用他護,偶爾冒出幾個小絆子,都被她悄無聲息地解決了,他才知道懷袖不顯山不露水,實則當初在當尚宮時,手裏就捏了所有嬪妃的把柄,隻是她不想發作罷了。


    你若安分守己,過節或是生辰,她還會送一份厚禮搭個份子,若更得臉一點,皇上還會過去坐一坐,說兩句話,可不會留下。喏,因為崔貴妃與皇貴妃交好,前陣子崔貴妃生辰,陛下就過去坐了小半個時辰。


    後宮嬪妃都在背後說,皇貴妃莫不是把皇上當成自個兒一個人的相公了,連懷孕了不能服侍皇上還要霸著,未免醋勁兒太大。


    但慢慢有些傳言出來,說皇上和皇貴妃自小相識,是青梅竹馬的情誼,皇上重情重義,方才對她多般寵愛。聽完讓人更嫉妒了,那也不是她獨占皇上的理由。就算是在市井,也鮮少有這樣的妒婦。


    可前回有日天氣好的時候,皇上在路上被一位美人截住,這倒不用打聽,他每日下朝了就去蘅蕪殿,統共那麽幾條路,運氣好了就能碰上。


    那位美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地過去偶遇,與皇上一述鍾情,講了曾經幾夜的寵愛,卻全然沒得到憐惜,隻見皇上臉色一白,她回頭望去,瞧見皇貴妃在遠處,看是肯定看到了,但應當沒聽到他們說的話。


    皇上殺氣洶洶地直接撇下來她走了,隔日她就因為無禮衝撞皇上被罰了半年的月例銀子,禁足一年,連家裏人都因為她被皇上挑了錯出來罵。


    之後再無人敢去拂皇貴妃之纓。


    在後宮之中,女人和女人再怎麽鬥,歸根結底都是為了皇上的寵愛。


    有了皇上的寵愛,便立於不敗之地,可以不變應萬變。皇貴妃便是如此。


    隻是大家如何揣摩也不知她是憑什麽讓皇上衷情與她。


    寒冬過去,天氣漸暖。


    蕭叡做的小冰燈就用玉匣裝著,安放在書房,下麵墊了一個大盤子,每日有人去冰窖取冰來鋪,現在天氣冷冰化得慢,最近天氣暖了,每日要換好幾趟,還專找了一個奴婢看著,勞時廢力,懷袖幾天也未必去賞一回。


    麻煩是麻煩了一些,蕭叡卻覺得值得,如今他與懷袖之間的愛意便像是這盞冰燈,他好不容易重鑄起來,即便要他付出這樣繁瑣的代價去維持也沒關係,事在人為。


    到了三月,臨近上巳節,蕭叡給群臣也放了個假去過節。


    懷袖懷孕近八月,腹部圓鼓,她見春光好,想要出門去踏青。


    她一個孕婦,蕭叡哪敢讓她出門。


    懷袖道:“我挺著這麽個大肚子,你還怕我跑了不成?我不過是在這皇宮裏被悶久了想出去逛逛而已。”


    “你每次話說得好聽,什麽都依我,全是哄我的。到底是人在屋簷下,我若還在臨安,我想去哪便去哪,哪像現在這樣……”


    蕭叡一聽就心虛,連忙說:“這樣好不好?朕帶你去別苑,以朕的名字辦個上巳節的遊會,叫一些人來陪你玩。”


    “你不是不愛出去玩嗎?怎麽突然想到要出去玩了。”


    季春之月,辰為健,巳為除,故用三月上巳拔除不祥。故人謂病愈為巳,亦此意也。此乃上巳節的由來。


    但《周禮》中又有記在,中春之月,令會男女,於是時也,奔者不禁。


    這是有情人的節日。


    蕭叡是個年輕的皇帝,他也樂於與年輕人相處,邀了京中眾多的公子和貴女來參加他的宴會,一起踏青遊玩。


    還聽聞他會帶上皇貴妃,見過、沒見過懷袖的都十分好奇。


    這位獨寵後宮的皇貴妃究竟是怎樣的角色,真如市井傳言說的那樣妖媚惑人嗎?


    那日春光甚好。


    等待多時,他們終於見到了被皇上深藏宮中的皇貴妃。


    她身著青綠底團花妝花緞直領窄袖小襖,下著湘色提花留仙裙,戴了一套翡翠首飾,是個美人,卻也不能算是頂美,可她身邊圍著一群貌美的宮女,明明每個都比她要年輕,乍一看去,卻都不如她。


    即便在一斛明珠之中,她亦是最耀眼的那一顆。


    算著時日,她懷孕的日子應當不淺了,可她腰身看著還好,麵容也並不臃腫,還有種溫柔婉約之美。


    沒有,倒沒有傳言中的狐媚之氣,相反,她的行為舉止都大方得體,合乎規矩。叫人在心裏點頭暗道,果然皇上不是那等輕浮之徒。


    懷袖環顧一周,卻想,既是叫上了京城所有貴女,他想要立後的幾位貴女也在吧。果不其然,她很快就用目光搜尋到蘭家的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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