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蕭叡已有許久未見何嬪, 自被罰之後,她極少出門,不甚喜拉幫結派, 以前還常去太皇太後處抄寫佛經, 自禁足以後也不大去了。


    太皇太後生病後,她就在自己院子裏抄經書祈福, 端的是清心寡欲。


    蕭叡過來在她這用了一道晚膳, 何嬪為布了兩筷子菜, 也沒再動過筷子。


    待用過晚膳,蕭叡進了裏臥,何嬪還未問,蕭叡便說:“你先睡吧。”


    何嬪臉色不改, 也無疑問和怨言,卻說:“臣妾還無睡意,臣妾抄會兒經再睡吧。”


    兩人便在屋子裏一南一北, 各做各的。


    何嬪在蕭叡心裏是個心機深沉的女人, 指不定是在做什麽把戲,蕭叡懶得去想, 也沒看她。


    後宮這些女人求的無非是孩子和地位,相差無幾,像貴妃、淑妃她們些個,每次他過去,都想方設法地挽留,不乏有俗豔手段。


    也是,皇貴妃死了,一直霸著皇上的女人沒了,空出了上頭位置。


    但凡有誌氣的, 誰不想往上走一走?


    若能一舉得男,說不定就能手握鳳印。


    他待滿一個時辰,何嬪這兒跟她桌上的山茶花似的,清清冷冷,他覺得差不多,可以走了,臨走前看了一眼何嬪在寫什麽。


    一看,卻怔了怔:“你不是禮佛嗎?怎麽在抄道家的經文。”


    何嬪道:“這是抄給皇後娘娘的,皇後娘娘信道,我便抄道家的經文。”


    蕭叡眸光瞬時冷下來。


    借懷袖來邀寵嗎?以為這就有用嗎?懷袖都死了,還要遭這群女人利用,他一點都不想從別的女人口中提起懷袖。


    何嬪見他不悅,反而微微一笑:“陛下惱了?臣妾並無以此取悅於陛下的意思。”


    蕭叡淡淡地道:“你為皇後抄經文,亦是一片誠心,並無過錯。隻是你一個禮佛之人抄道經,大抵沒什麽用處。”


    何嬪道:“隻是閑來無事而已。我禮佛是因為我祖母禮佛,我便跟著禮佛,神佛在我眼中都差不多。我為皇後抄經也不圖什麽,隻是深宮無聊,打發時間罷了。”


    她膽大地道:“皇上或想,我曾因皇後獲罪,定然心中厭惡皇後。我確曾厭惡皇後,但我早就不討厭她了。”


    “我想,若是我與皇後在宮外時相識,說不定還會結上手帕交。”


    “我敬佩她。所以我要為她抄經。”


    蕭叡靜默不語,他還是頭一回從別的妃子口中聽到有人敢提起懷袖:“你敬佩她什麽?”


    何嬪繼續道:“皇上大抵不知道,皇後打理庶務的幾個月,每月給各宮發放份例,卻有不同。”


    “她不一碗水端平,崔貴妃喜胭脂水粉,皇後便會多贈她一些新製的胭脂水粉,時常有新的花樣,不甚貴重,卻很精巧。我喜歡看書,她便會贈我書畫。宮中嬪妃,依喜好性格,多多少少皆有一份。”


    “即便我曾得罪過她,她亦從未刁難過我,每月送我的書都合我心意。後來有一回,我問過她為什麽要送我那幾本書,她說她喜歡,料想我應當也喜歡。”


    “我看了她送我的書,便再不氣她了。”


    蕭叡聽著還覺得有幾分新奇,之前他把鳳印給懷袖,卻沒去看懷袖是怎麽管後宮的,反正懷袖做過尚宮,料想她定能做得好,這宮中其他女子怎樣,他一概沒有興趣,哪會特意去打聽?


    那幾個月宮中也沒出什麽事,似乎有人不遜,悄無聲息地就被懷袖對付過去了。


    蕭叡一想到懷袖就覺得心頭絞痛。


    懷袖說要鳳印,辦事卻又糊弄,每日也沒見她兢兢業業,慣是個會偷懶的。


    蕭叡記得自己有回跟懷袖開玩笑說她糊弄人,懷袖還理直氣壯地承認了:“這皇宮上下自有自己的規矩,我又插手不了什麽,讓他自己照舊運動便稱。難道要我標新立異不成?我還沒那本事。這鳳印誰拿都一樣,就是放個西瓜在那都成。”


    蕭叡覺得她謙虛,也不是任誰拿了鳳印,都能讓下麵的人都服氣的,他又不是沒見過奴大欺主的事情。


    蕭叡想起懷袖,不免有些走神。


    他胸口難受,坐下來緩兩口氣:“皇後還與你說過什麽?跟朕說說。”


    何嬪道:“倒沒別的什麽了,我倆又不熟悉。”


    “他們都說皇後妒性重,愛呷醋,我卻覺得不然。這正是我佩服她的一點。”


    蕭叡問:“皇後都送了你什麽書?給朕看看。”


    何嬪道:“都在書架上。”


    蕭叡走到書架去看,倒並不都是甚個高雅的書,有詩書,有遊記,也有民間的傳奇話本,他莞爾一笑,懷袖就愛看故事。


    蘅蕪殿裏也有許多,因他把懷袖拘在宮裏,自覺愧對懷袖,平日裏懷袖想要買書看書,他都由著懷袖去,偶爾還能抓著懷袖看豔本,他覺得是花好月圓,懷袖卻總要辱罵主人公一番。


    他覺得自己現在像陷入迷障,稍有和懷袖沾邊的事兒,他就會不可遏製地想起懷袖來,一想就難受,卻又忍不住不去想。


    因心裏惦念著懷袖,蕭叡的態度便溫和了許多。


    何嬪平靜地道:“先前,我心悅於您,也會因此而心生妒忌。所以我一時糊塗,犯下錯事。”


    “但我發現皇後不一樣,她不在乎您。”


    蕭叡聽到這,臉色驟然難看起來,他被戳中痛腳,沉聲道:“……住嘴。”


    何嬪像沒聽見,繼續說:“臣妾甚至猜測,皇後並非因為疾疫去世,而是她不想再活著了。”


    蕭叡又斥責了一聲:“朕讓你住嘴!”


    何嬪跪下去,卻還在說話:


    “我研讀道教經書,在道教中,自殺亦是惡業,死者不得超生。我憐皇後娘娘心胸寬容,身後卻落得如此下場,著實於心不忍,是以才擅作主張,要給她抄自殺經文,超度亡靈。”


    何嬪說完,對他磕了個頭,卻沒起身,道:“臣妾出言不遜,冒犯皇上,是大不韙,皇上現在可以罰我了,臣妾甘願受罰。”


    蕭叡氣歸氣,卻不想在她麵前情緒外露,轉念之間,便慢慢地平複下來,他在氣什麽呢?因為被說中了,所以惱羞成怒嗎?


    他氣有什麽用?


    蕭叡沒有讓她平身,也沒讓人掌嘴,卻說:“你既這樣愛抄,那你就抄個五百份經文,罰一年月例,抄不完不準出門。”


    何嬪俯得更低了,答:“臣妾知道了。”


    蕭叡雖沒興趣與這些女人親親我我,但遇見何嬪這樣不遜的未免太過掃興。


    蕭叡拂袖離去,才走出門,卻看見今日皇宮上空的夜空與往日有些不一樣。


    南北角落的天空似乎比旁邊要更亮一些。


    那是蘅蕪殿的所在地。


    蕭叡趕緊趕回去,還隔著幾道宮牆,他已看到熊熊火光。


    蘅蕪殿起火了,寧寧還在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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