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蕭叡想了很久, 該如何安置懷袖。


    他第一反應自然是不願把懷袖和其他鶯鶯燕燕放在一起,並非怕懷袖被欺負,她會被欺負才怪了。隻是懷袖是不一樣的, 他並不想以這種方式將人接回來, 要麽不回宮,要麽直接回坤寧宮。


    現下這算個什麽事?


    可他又不想讓懷袖發現他已經知曉了她的真實身份, 怕打草驚蛇, 思來想去, 還不如就按兵不動,照著規矩,讓她先住進儲秀宮。正好他收了好幾個長得像懷袖的女人在那,她就是混在裏麵也不會顯得獨特稀奇。


    隻是有些委屈了懷袖。


    讓蕭叡心下不安。


    蕭叡暫且放下此事, 他回過神來,長桌兩旁坐著內閣大臣,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輕咳一聲:“方才說到哪了?”


    蘭閣老道:“說從江南調儲糧去災區。”


    說到這個, 蕭叡不由地皺眉, 原本是打算從平原調糧,平原是儲糧重地, 可未曾想聖旨還沒送到,中州最大的糧倉說是突然失火,千萬石糧食毀於一旦。


    朝中蛀蟲殺之不絕,他年年查,還是有那等鋌而走險之輩。


    偏如今是緊要關頭,他隻得捏著鼻子先按下來,撫慰百姓之後再查。


    此次雪災還在其次。


    據欽天監所報,待到夏秋交接之際,會有一場久雨, 恐有洪澇之禍,再觀其後,次年冬天又將迎來和今年差不多的大雪,形勢頗為嚴峻。


    就像昨年,即便他提前做好準備,還是死傷無數,每日一睜眼就看到遞上來的折子裏某某地又死了多少人,愁得每日隻睡兩個多時辰。好不容易熬到雪停轉暖,諸多朝廷皇室的巡幸慶典一概取消,該做省錢一些的祭祀。


    在這種天災之前,人所能做的有所極限,他倒是不信天道,但是百姓信。


    去年秋天過來的狄人使者還沒回去,又從塞外那邊寄來王庭的信,大致意思是:謝謝招待了我們的使者,既然你這麽友好,那我們也會繼續表達我們的敬意,今年開春,我們的大王子將帶著牛羊和公主前往大齊王都再去拜訪您,以締結兩國的友誼。


    蕭叡已讓人回了信,準許他們帶一個兩百人以下的隊伍過關,進京朝見。


    談到一半。


    一串銀鈴聲傳來,眾人目不斜視,早就習慣了,必是蕭叡寵為掌上明珠的小公主過來玩了。


    就算是此等機密之處,她也進出自如,皇上竟然也不說她。


    小公主進門以後也不吵鬧,隻走到皇上身邊,蕭叡十分自然熟練地把她抱起來放在腿上。


    小公主哼著小曲兒,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看著這滿桌的糟老頭子,過一會兒又去看桌上攤開的奏章。待到散會,她才對蕭叡說:“複哥兒也跟我說,他上京的路上見到了許多災民好生可憐……”


    蘭閣老聽了半耳朵,心想:複哥兒?複哥兒是誰?小公主身邊何時有這麽一個小夥伴?


    回頭去看,皇上已抱著小公主走遠了。


    蕭叡送女兒回蘅蕪殿,陪她吃晚飯。


    寧寧近來挑食,用了小半碗米飯,吃了些膾魚片和青菜,就不肯吃飯了。


    寧寧說:“父皇,我還想去找複哥兒,行不行?”


    蕭叡皺了皺眉,不太讚同地說:“複哥兒病得重,爹爹知道他是你的朋友,但也不必去得這麽頻繁,要是過了病氣就不好了,爹爹會很心疼的。”


    寧寧詫異地問:“我們不是讓禦醫過去給複哥兒治病了嗎?還沒治好嗎?”


    蕭叡半晌無言,他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寧寧的頭發:“禦醫也不是什麽病都能治好的。還記不記得你以前養過的那隻阿黃?閻王爺要帶誰走,就算是爹爹也阻止不了。”


    阿黃是寧寧以前養過的一隻小貓,四五個月大的時候生了場病就死了,她哭了小半宿。寧寧突然害怕起來,可是複哥兒不一樣啊,複哥兒是她的親弟弟。


    寧寧莫名地生氣起來,說:“那就找更好的大夫給複哥兒看病!我不管,一定要救活他。”


    蕭叡隻得哄她,又在心下感慨,別看寧寧驕縱任性,其實卻是個善良純真的小女孩,就像她娘親一樣。


    蕭叡回禦書房辦公,準備今晚也是在這湊合著睡一夜。


    張磐來問:“皇上今晚可要翻牌子?”


    蕭叡正打算拒絕,就聽他說:“妙清真人已經進宮了。”


    蕭叡怔了怔:“這麽快?”他以為還得再過兩日,也可能她根本不想進宮。怎麽不第一時間告訴他?


    張磐問:“可要把人叫過來伺候?”


    蕭叡沉聲不語,他眉間緊縮,拾起一捧書卷,說:“今日不了,明日再說吧。朕自有安排。”


    蕭叡處理公務過了子時才睡。


    被褥提前暖過,但他躺進去還是覺得冷。他信不過別人睡在自己身側,除了懷袖,懷袖厭他氣他,總與他吵架,可隻有抱著懷袖,他可以睡個好覺。


    袖袖現在就在宮中的小屋子裏睡覺,也不知她睡得好不好。


    秦月今日剛來就受了一通挑釁,其他幾位當寵的新人一位接一位地看她,紛紛在她麵前顯擺自己更年輕更受寵,見她衣著寒酸,似乎也沒什麽靠山,便覺得她不足為懼。


    秦月倒不醋,她看著這些十幾歲的小姑娘,跟看小妹妹似的,無甚城府,隻擔憂她們跟昔年幾位妃子一樣,又要被蕭叡溫文爾雅的表象騙了,平白在宮中浪費青春。


    秦月也有些睡不著,她想念複哥兒,想念寧寧。


    重新入宮是個魯莽冒險的決定,進來容易,想要再出去可就難了。


    夜安靜極了,靜得她可以聽見自己鼓噪的心跳聲。


    噗通。噗通。噗通。


    不像是害怕,更像是在激動和期待,這並非是對蕭叡的喜愛,而是她暫且無法描述的情緒。


    翌日一早,天還未亮,乾清宮的宮女和內侍就過來了,一頂軟轎把她架走了。


    以往皇上召人侍寢都是晚上,哪有大早上,引得眾人納悶。


    秦月卻想,總不能是蕭叡的禽-獸舊行複發,又想要白日宣-淫嗎?


    宮中各條路,她再熟悉不過,她心中有一張皇宮的地圖,不光是大道,連所有小道她都一清二楚。


    走到一半,她就認出來,這是去蘅蕪殿的路。


    宮女在前方引路,還沒走到門口,秦月聽見寧寧響亮清脆的聲音:“我有娘,我不要別的女人照顧我。”


    “你要送我什麽人?”


    秦月冊立在門口,等待召喚。


    過一會兒,才有人來叫她進去。


    寧寧正在和爹爹生氣,見到有個陌生人進來,也沒仔細看,就瞪過去,她沒規沒矩地站在桌子上,小手指著秦月,頭也沒回,惱火地說:“我不要!你把她趕走!”


    “什麽犄角旮旯冒出來的女人,就敢代替我娘了?”


    “你找了那麽多像我娘的女人,都是你以為像,我一點也不覺得像,我娘隻有一個,別人我都不要!”


    秦月既覺得感動,又覺得焦急,直覺得頭皮發麻,進退維穀,臉上的微笑漸漸冷下來,她也很惱火,略微屈膝作福身的姿勢,悄悄地瞥了蕭叡一眼。


    她心下一緊,卻想,蕭叡這是何意?這狗皇帝……在故意試探她嗎?


    她的親女兒就在麵前,這樣近的距離,偏生她不得相認,還要被嫌棄。


    蕭叡如芒在背。


    他一下子也料理不清,他本來謀算得甚好,既然袖袖是想進宮來親自帶走寧寧,那他就安排懷袖住回蘅蕪殿。


    母女團聚,皆大歡喜。


    可他這才跟寧寧提起,就把孩子氣得跳腳,懷袖瞧著也不太高興。


    蕭叡心急如焚,卻又不能直接罵說,你這個傻孩子,你睜開眼仔細看看,那就是你的親娘!你在嫌棄什麽呢?


    寧寧再多說一句,懷袖就要多氣他一分。屋裏這一大一小兩個女人的目光都像是針似的紮在他心上。


    蕭叡板起臉:“沒大沒小!淑女怎麽能跳到桌子上去?下來。”


    寧寧氣死了,不理他,還要講條件:“你把那個女人趕走,我就下來。”


    秦月:“……”


    父女倆對峙著,無人敢上前去勸,唯恐殃及池魚。


    秦月深吸一口氣,她起身,緩步走過去。


    寧寧方才注意到她,轉過頭,奶凶奶凶地瞪了她一眼:“你幹什麽?”


    當秦月走近,她嗅到這個女人身上有股熟悉的味道,頓時迷惑起來,好像娘親,再看她的臉,又不大一樣。


    秦月對她伸出手,溫柔地問:“寧寧,我抱你下來好不好?”


    簡直是不要命了。跪在地上的宮女們想。


    炸毛的小公主卻像是被呼嚕順了毛,停頓了須臾,竟然真的將信將疑地撲到了這個女人的懷裏,寧寧凝望著她,疑惑地輕聲說:“你好香啊……”


    秦月對她笑了下,把站在一旁的蕭叡看得心都要化了。


    蕭叡說:“今後就命你在這宮中照顧小公主,你可願意?”


    秦月道:“我願意。”


    蕭叡釋然地想,果然,懷袖是進宮來要女兒的,那他就一路給她便利,讓她把女兒帶走吧,這下總該合她心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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