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正略有些慚愧地看了一眼季夜二人,對霍燕說道:“燕兒妹啊,你怎會這般想,鏢局此次遭難,乃是時運命途不濟,又怎能去怪別人?”


    他頓了頓又說道:“師父不在了,我也極為痛心徹骨,但眼下也還是要決定下今後該當如何。依我看,現如今我們隻能原路返回,馬車上的這些鏢貨草藥,師父從未提過是送往上京何處聯絡何人,若是到了上京後找不到下家,豈不是要在那苦等。不如趁現在深冬之際,屍首腐爛極為緩慢,讓師父,以及鏢局其他犧牲的鏢師們魂歸故土。至於其他,咱們再從長計議。”


    孫正心中也自有算盤,他師父途中死於意外,此時回到雲州鏢局迎娶了霍燕,他自然就是這新任鏢頭,到時就算是重新行這趟鏢,使的也是他孫正的名頭。


    他既有此想法,乃是因為當年這福威鏢局還屬鐵槍趙家,霍青帶藝投師,拜在老鏢頭趙忎門下,娶的正是他女兒,也就是霍燕的娘親。待老丈人病逝後,接管鏢局直到今日。


    霍燕緩緩站起身來環視一圈眾人,走向那早已沾滿鮮血的鏢旗顫抖著將其立起,猛吸兩下鼻子調整了喘息說道:“今日我爹爹雖遭歹人偷襲而去,但大夥也不必喪氣。隻要鏢旗仍在,鏢局就還在,這趟鏢也還是要走下去,江湖行鏢,本就是以誠信立足,若連誠信也沒了,鏢局也無顏存於世上。”


    她哭過許久氣息本就不穩,說了這麽多話已有些喘不過氣來。又低頭看了一眼她爹爹霍青的屍首,又緊接說道:“等到了上京,不論能否找到雇主,大家的份例照發不誤。至於我爹爹和其他叔叔們的屍首,就帶去北邊真定城好生安葬,正好大家也都休整一番,再行出發。”


    此話一出,鏢局眾人齊齊點頭,若隻要鏢貨送到份例便不會少的話,那就是再好不過。


    人群中一位隨隊鏢師站出來說道:“此番甚好,老鏢頭雖死,老朽願繼續追隨小姐。”此人名喚趙起,乃是此行鏢隊資曆最老,年紀最大,論起來也是霍燕的遠房親戚,屬於她爺爺那輩,於方才一戰中失了一隻右臂。


    霍燕衝他點一點頭,看向四周朗聲問道:“那其餘人呢?”


    四周鏢局的殘餘齊聲道:“願繼續追隨小姐。”


    霍燕深深地看了孫正和季夜二人一眼,彎腰雙手從下方鉤住霍青屍首腋窩處,向著鏢車方向緩緩拖行。


    她那瘦小身軀映著冬日午後的陽光格外落寞,卻沒有喊任何人來幫忙,甚至孫正也在旁看著沒有上前。


    由此事了,一行人緊鑼密鼓地收拾起了殘局,餘下幾位年長者倚在樹下說道:“這一路匪寇當真邪乎,竟能有膽敢在這平原大路上動手的道理。”


    秦淮以南鏢隊行的都是山路,四方關係早已打通,進到北方境地,關係雖不如南方透徹,但走的都是寬敞的官道,平日裏是決計沒有匪寇一類的。


    另一人也說道:“是啊,等到進城了定要到城中官衙好生說說,如此做派,是真不準備讓這往來的商路活了?隻是真不知道這對人是從哪冒出來的,這些年哪聽過這太行山附近有使單刀的那麽一隊山匪。”


    不多時鏢隊重新啟程,李若鄰主動騰出平日裏她所在的輛馬車,放置霍青和其他鏢師的屍首,卻是由霍燕一人駕車,沒有再與孫正一同。


    李若鄰與季夜騎馬跟在鏢隊之後,一路上李若鄰陰雲籠罩著沉默不語,季夜看出她仍想著那愧疚之事,有心上前安慰,喚了她幾聲卻沒有答應,也隻得作罷。


    ——————————


    這南北兩座小城離得很近,傍晚時分鏢隊便遠遠地看到了城門,眼見上方寫著‘真定城’三字。


    入城後,霍燕先找了間客棧安頓好其餘人,這些先前都是他爹爹霍青所做,現如今鏢局的大梁都落在了她一人身上。隨後又駕著裝有屍首的馬車在街上問尋這附近的棺材鋪,鏢局裏幾位老師傅和孫正在身後跟著。


    不想到了棺材鋪,那老板說近些時日凶案頻發,特別是往來的官道上,這一月內已有匪寇劫路四五起,棺材都已賣了十來副之多,幾人深以為然。老板又說眼下鋪子裏隻剩下五副棺材,且一副就要平日兩倍銀子。


    鋪外車上九具屍首,霍燕與幾位叔叔商討一番,霍青獨用一副,其餘兩兩共用一副棺材,又置了足數的碑石。這五副棺材就耗費鏢局所剩銀錢的一小半,餘下還要維持開支,也是迫於無奈。


    霍燕來回幾次將這些物什運至城外亂墳崗,幾位老師傅和孫正分別挖起土坑,而她則雙手持樸刀在碑上刻起字來,這也是鏢局自創立以來的傳統,逝者由近友親朋以貼身兵刃寫出碑字。


    她今年隻十四五歲,外家功夫又是連皮毛也沒有練到,平日裏隻手持樸刀都有些吃勁。手上刀刃劃在石板上來回十餘次,方能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


    她邊流著眼淚邊刻,淚水滴於凹陷處,刀刃劃在上麵濺起幾滴微小的水花。


    不多時孫正和其餘人挖好了墓坑,霍燕才刻出‘福威鏢局第二十五代總’幾字,那鏢頭的鏢字隻寫了半步金字邊。其他人也拿出身上兵刃刻起來。


    待到所有事宜完備,隻差了霍玲所刻的他爹爹的墓碑,右下角小字寫了‘孝女霍’,隻差一個‘玲’字,而她也已油盡燈枯,纖細手腕再拿不起那沉重樸刀,隻兩手扶刀柄就這麽半跪著撐在地上。


    孫正看在眼裏心疼至極,走上前從她手上拿過刀身,雙眼朦朧柔聲說道:“燕兒,已然可以了,師父他在天上會看到的,最後這字就由我來寫罷。”


    此話一出,霍玲通紅著眼睛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將刀奪回手上,仰望孫正音啞著嘶吼道:“鏢局舊例便是如此,若是連親爹爹的碑字都由他人來做,今後在這江湖又該如何生存?”


    霍燕這一激動,眼中又是兩行熱淚飆出,滴在身下的石板上。她銀牙緊咬著豎起刀身劃向石板,牙根處已隱隱滲出血來,其他人看在眼裏,無不心中悲戚。


    不知覺間已至黃昏,幾人埋了棺材,在各自墳前立好了碑,隻是這五副棺材的位置此時卻擺了九道碑,緊挨著連成一片很是擁擠,既悲涼又頗有些心酸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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