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


    外界,昆侖雪域,某處森嚴的冰雪大殿內。


    在場者大多白發,瞳色藏青,額生玲瓏小角。不過,因為一位不速之客的來訪,這霓雪靈鹿一族的祖殿內,人皆於警惕中夾雜著些許不屑,幹冷的空氣中有如彌漫硝煙。


    殿內中央的台階頂端,一麵容表現頗為年輕俊美的男子負手而立,滿頭銀瀑披肩而去。他抖抖袖袍,首先以冰冷無情的腔調開口了:


    “異止,我們之間的交易中,似乎沒有準許你擅闖我族重地這一條吧?”他是族內當下的掌權人,德高望重。其麵目雖似青年,但,以其顏色之冷峻、情緒之難察、左右之敬慕,足當見其真齡甚遠於青澀,其為人必有大能。


    聞言,匆忙來訪的客人在一眾霓雪靈鹿族人及其追隨者組成的包圍圈中泰然自若,悠閑地拍了拍身上的落雪,仿佛對這些禮境以上的高手視若無物。隨後他笑笑,滿不在意地聳聳肩,反問道:


    “同樣,那我們之間的交易中,也沒有允許你族支脈在境中給我的臣子下毒,並以解藥為要挾強製命令他們去做不該做的事吧?”


    “可有此事?”那青年男子眉頭一皺,這是及其少有的。他對著身邊具體負責此事的長老團投以威懾性的目光。長老團總共七位長老,個個年事已高,修為止於恒境臨界。除七長老終日輾轉於大小妖族之間打磨關係、平息各處爭端之外,其餘六位長老皆守候於族內。


    然霓雪族長近日始從閉關禁地中走出,已數百年不曾過問族內光景,更不曾探試高層虛實。


    不過,此時在場的長老僅有一手之數。


    麵對族長的質問,他們一個個都側首回避,眼色變幻,麵露難色。殿內因此陷入冰冷的沉默。一息後,居然反倒是異止帝那略顯俏皮的口哨聲率先打破凝固的場麵。雖不見其一言,可這越是如此,越使得霓雪族長覺得臉麵愈發地掛不住。


    他未曾想到過——他對此很不滿。


    他的容忍很有限——於是藏青色的瞳孔微凝,瞬境臨界下氣場勢如崩山,毫無預兆地掀翻在場除了異止帝之外的所有人。


    “沒有第二遍。”寥寥數字徹骨寒。


    “回......回稟族長,確......確有此事。”那幾位長老強頂著氣場顫顫巍巍地起身,盡管霓雪族長並未全力施壓,但他們全身骨頭的抖動聲還是甚顯狼狽。


    “簡要陳述。”霓雪族長這才將氣場撤去,致使殿內上下喘息一片——更有甚者對幾位長老悄然投以怨憤的目光。


    “交易既成......異止帝君借助主鑰為吾等撕裂[境彼]後,吾等便遣六長老前去與其中支脈族人交接......可誰知六弟竟發現鼎鹿一族有餘孽苟存,本想親自前往滅殺......怎奈何為支脈族人純化血脈脫不開身,便隨意安排幾人,抓住了那兩個擅奪我支脈族人寶物的小鬼,讓他們前往捉拿——事成,則算他們將功補過,予以解藥。可未曾料想,這二人竟是帝君所派!多有無禮,有失遠迎。事已至此,支脈珍藏則權當薄禮贈與二位使者。吾等將立刻通知六弟放出解藥,還望帝君高抬貴手,不作深究。”其中一名長老上前,俯身以稟。而另外幾名長老也假意恭敬惶畏,然眼神中輕蔑得意之色雖微難掩。


    『嘶......“竟是帝君所派”麽?老不死的東西,一石二鳥玩得還挺溜。』


    異止帝聽到這裏,劍眉忽地一挑,思緒如電光火石:擅奪他人之物?殄才與雍才皆為[鞘]內成員,恪守嚴法,非令下必取,絕無強奪他物以生事端。自嚐親自考驗二人性情,內心讚許。此外,本次派兄弟二人入境前,他也曾特意叮囑過相關事宜。更何況,他藉由事先做過的準備,十分明晰二人經曆,很清楚事情的真相。因此,該事必有蹊蹺。不過目前,對方既然能如此“有膽魄”,敢把自己的老臉不要命地拉下來,並企圖用它來打自己的臉,想必若無對證,對方絕不會承認捏造事實。盡管以死境實力可以強壓,但如此一來,在抹黑自己這邊仗勢欺人的時候,對方就大有文章可做。而身為神州一帝,他決不容許自己日後因此事為人所不齒。


    『那必然是要尋找別的突破口了。』


    既然搶奪事件屬信口雌黃,對方定然是為了什麽而特意盯上了殄才雍才。


    『究竟為何......嗯?在此之前,我貌似令他們取出過某物......』


    『——原來如此,著實是上房揭瓦了啊!』異止帝得出了結論,心中冷笑——無論如何,這個六長老,死期不遠了!


    不過當下,扳回局勢要緊。既然直赴不得,便以退為進。


    “唉,罷了。奪人所珍本就不義,以此獻禮,惟恐受之有愧。今日是朕管教臣子無方,未請先至,多有煩擾。顏麵既失,當去也,還望莫相挽留。”異止帝佯作無可奈何麵露慚色狀,曳首歎氣,即欲離去。見得此情此景,不僅長老團幾位,連在場的其餘族人都暗暗驚呼“大快人心”,似此等“功績”,若是宣揚數十年,都尚嫌不過癮!今番他們隻差不能笑出聲來了!


    但霓雪族長不以為然,仍保持著高度警惕——帝君級別的人物,行事必不曾使自身輕易見窘。事實未定,異止帝單憑己方數言就承理虧而致歉,極為異常。反過來想,隻怕從始至終,局麵依舊在他的掌控之中。


    “帝君乃神州之主,多有要事纏身,吾等豈敢強留?帝君之時,無價之寶。若是因此延誤,吾等皆罪人。隻念我霓雪祖殿之外,大陣皆呈誘敵困殺之勢,易入難出。縱使無法傷及帝君神威絲毫,也難免徘徊其中,必誤時機。故吾等自請護送帝君離去,免鑄大錯。”長老團眾人陪笑道,似乎意猶未盡。


    “不必了,朕之去,實所為臣子解毒。六長老純化支族血脈已甚是辛勞,不可讓其再多受驚嚇,費心調製解藥。況時與毒皆不待人,此行更為保險。”異止帝一轉愧色,嘴角斜揚,從此刻開始,長老團一眾的笑意不知為何揉成了驚愕。


    “帝君請慢!六長老吃苦耐勞,心性堅韌,解毒小事於其無足掛齒。且帝君之事尚甚於境中賤脈,六弟定當優先聽從帝君差遣!”(五長老上前,雖作肅敬狀,實則陣腳已亂)


    “五弟此言在理。現如今,此境之鑰全數交匯,境彼已固,非境權得釋不能強入,還望帝君稍安毋躁,置信於六弟!吾等現已傳訊六弟,讓他即刻行動。”(四長老上,其餘三人忙喚出訊符)


    『嘖......無可救藥。』霓雪族長細細剖析長老團言行後,心中大致有了答案——因為長老團的迂腐與愚蠢,真正理虧的,怕莫不是自己一方。


    “按你們的說法,人命關天既是小事,則朕親自前往也無甚妨礙。”異止帝豁然大笑,豎指揮袖虛空一畫,裂隙乍現,開始在憑空出現的神秘符文下強製連接另一處空間。長老團眾人得見此幕後,終是於錯愕、不甘及惶恐中接連低喝“不可能”——至此,已滿盤皆輸。


    『異止,見異可止、行止隨異......今得聞教。』當下,即使是麵上冰霜萬年不化的霓雪族長,也不由得為其人其言行微微瞠目。


    同時,以往惟有[仙]能洞開[凝時境彼]的曆史,今日將要改寫了。


    “吾......吾等朽木之輩孤陋寡聞,竟......竟不知帝君既如此神通廣大……”五位長老誠惶誠恐,屈身拱手,作謝罪狀。然而幾人卻暗中心念交互,既然東西得不到了,便要一致達成收手束腳、明哲保身的決議。


    “夠了!你們幾個,也該坦白了!”霓雪族長震聲打斷。


    “族長多慮!吾等僅是為帝君玄威所震怖……從始至終,並未......”(惶急難掩)


    “豈要待到窮途末路之時,反將其作為遺言一·吐·為·快嗎?”霓雪族長始惱,再一次,氣場凜然怒灑,在場子弟盡數傾覆,長老們頹然跪地,全身皮肉趨裂,筋骨欲折,若非拚死支持,肉身或許當場瓦解。


    “好了好了,先給朕說說,所下何毒啊~”異止帝先從其他霓雪子弟的身旁一個個走過,指印點點,將他們身上的壓製轉移——他每邁一步,長老們的殘喘便慘烈一分,步步邁,聲聲殘。


    “毒,毒......毒皆是六弟一人擅作主張所下......是偷襲得手......[鼎寒]!族內久遠時期根據《因果錄》一殘頁上的秘法所製,非鼎鹿之血不可破......”五長老語畢即力盡,倒。


    “毒於三日前既下,五日若未得解,喪命……”四長老補充一句,亦氣竭而倒。


    “放肆!我曾警誡多次,鼎鹿一族與我等的恩怨糾葛結束已久,莫要再為此耍手段以致招來不必要的麻煩——你們今番作為,是早當我死了?!”(皺眉、威壓更甚)


    “搶掠一事是否屬實?”


    “非......也......六弟謀之......”餘剩三名長老豎立完擋箭牌後,終不支,撲地。


    霓雪族長這才撤回氣場,不過那五人早已口鼻淌血,不省人事。周圍的霓雪精英子弟倒是沒有一個覺得憤懣憋屈,正相反,除七長老外,其他幾位在族中常常以權謀私,眾積怨已久。今日他們倒是長出一口惡氣。同時,天佑般,恰逢長老任職彈劾期,由是峰巒之處必將摧枯拉朽,迎來新氣象了。


    “哦~?看來這位六長老著實赤誠明義,不僅對幾位寄予深信,甚至舍己為人毅然獨攬全責,直教朕慨然泣涕,唏噓不已啊!”異止帝嘴角上飄奇妙的弧度,似乎話裏有話。


    『嘖......這...堂堂神州廷尊皇居然也會陰陽怪氣嗎……盡管我知道你所謂何意,但,還......還是領教了......』即使麵癱已久,霓雪族長也不禁嘴角抽動,由此,他悟了......悟了!


    至此,霓雪族長先行遣散了祖殿內的無關人士。


    “就...這?憑你死境的實力,隻要你想,他們幾個現在任你處置,就連我也無法阻攔。”(佯作不解狀)


    “哪裏敢呢?不過我倒是佩服,你這稀世罕見的老不死竟然還可以出淤泥而不染,間糜朽而無瞽。倒是比那幾位更有長者的自持啊!”(走近)


    “少廢話。在合理的範圍內,怎樣處理這一切,請君自便。”(漠視)


    “嘿嘿......下次可別隻會蒙起頭來,一閉關就是數百年。好歹應該時不時出來看看是否有蛆蟲滋生才是。當然,如果你看不過來,要我伸隻手幫你一把也不是不行。”異止帝不知又在打著什麽古怪的盤算。


    “我還沒有無能到那種地步——如果你無意繼續商談,那還請你,從哪來,回哪去。”(冷哼)


    “好了,不消遣你了。我們之間的交易自然還可以繼續。我的這道死境分身原與你定於七日後前往境內將你族境中支脈送回現世。但是現在,我不得不立刻以殘影動身。”話音剛落,一道容貌相仿但五官模糊的金色人影當即從異止帝身軀中分離,閃進了適才打開的[境彼]裂隙內。


    『一道分身而已,竟是死境?!......方才那道殘影,波動居然也不下恒境。』盡管霓雪族長麵無異色,可他那一瞬的失神還是被異止帝捕獲在眼裏。


    “開條件吧。”合並支脈的行動至關重要,隻要有可能,他絕無言棄。


    “我素來以德為先——除了原本約定的《因果錄》殘頁,現在多拿一顆排行第六的人頭,應該也沒問題才是。”(淺笑)


    “此話當真...”(未定)


    “當然。不過,還有一件事——在金色殘影歸來之前,你必須得封鎖祖殿,死守我這道維持空間通道的分身。”


    “冷狻淩族長,你做得到吧?”


    ......


    神州廷皇宮——[飛彩明域]內,皇帝私人重地[虹棱台]前,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被把關的左右禁衛攔下了去路。


    “煩請通報,老夫方攜要事求見陛下。”銀發老者連忙賠笑。


    “陛下有令,閉關潛修期間,任何人毋得攪擾。違者......啊,鏡返大人還請您改日再詣此處。”左禁衛表示抱歉。


    “怎麽,麵對老夫都不能通融一下麽?論輩分,我還是鏡天奇那小子他叔叔,他敢拿我怎麽樣?算了,看看此物!遷宇越淵丹,上佳之物。你們若是做個順水人情,老夫也做個人情與你們又何妨。”鏡返袖袍內青光一閃,揮手間便不知從何摘來兩枚丹藥,其上黑白玄紋精雕細琢,氣息妙然。


    老者一手托丹一枚,微笑堆砌,就欲呈上。


    “這......貌似不大好說......”麵對能夠直趨法境的機會,左禁衛有些動搖。


    “請回吧!聖旨難違。愚以為——鏡返大人貴為皇室宗親,除修為力壓群雄之外,更精通丹、器、陣三道,慷慨有節,必然不屑於如此。”右禁衛見狀,毅然回絕。


    “唉!也罷!也罷!你們也有你們的難處。那老夫便不多叨擾,待他日複訪。”鏡返忽地心神一震,迅速收起丹藥,甩甩袖袍,歎氣走人。可就在他轉身背對左右禁衛後的那個瞬間,長者般的慈祥便立即墮為陰謀者的森冷。


    『這是第二道分身了。鏡天奇那小子居然同時在兩處以分身濫竽充數!可以瞞過其他人,但絕對瞞不了我!其本體定然早已離開明域......那我也應當有所行動了——哼,一個壽僅百年的傀儡也配邂逅仙緣麽?』


    ......


    境心,雪峰之上。


    遲來的雪崩驟發......


    附錄


    遷宇越淵丹


    位列己位靈丹。可助法境以下修行者暢悟心法,親和天地。依據個人資質高低,服丹者至少提升一境修為。然一生僅可盡效一粒,此後多服惟能起到恢複真氣的效果。


    注:丹列——甲位(神/仙丹),乙位至丁位(天丹),戊位至庚位(靈丹),辛位至癸位(璞丹)


    《因果錄》


    因果一脈獨一無二的玄學傳承,不在任何位階的玄學分劃中,習得者可羅織萬物因果。目前,世人對此知之尚少。


    境彼


    境界的彼方,分隔現世的奇妙維度。當主鑰與分鑰齊聚之時,境彼固化,成為凝時境彼。境彼固化前,可藉由主鑰牽引出其空間節點,以力強破而入境。固化後境彼的時空凝結,如力破,則於同時已盡數複原。以往,唯有[仙]剝離過其時空封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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