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兩個相識在地獄黃泉的一個惡人島,據說那一些生前幹過壞事的人都會都關押在一起。


    秋清硯被關押在最底層,在江承澤眼裏,秋清硯可算是惡人中的惡人了。


    可是江承澤第一次見著秋清硯本人的時候,他一身囚衣瞧著撐著傘佇立在黃泉路上的秋清硯,有一瞬間的被秋清硯臉上清風明月的笑所震驚,誰能想到眾人忌諱如深的惡人看著就如同世家的貴公子,這一個認知,倒令江承澤大吃一驚。


    然而,江承澤頭一次見秋清硯,便是有求於秋清硯。江承澤記著上一世他們這一些有罪的人被地府獄差繩索串在一起,被趕鴨子似的晃晃悠悠的路過黃泉路時,他抬眼,便見一人斜倚在一旁的石階上。


    每有一人經過秋清硯身邊,秋清硯總是掀起眼皮淡淡的看一眼。


    江承澤卻看不清秋清硯的容顏,隻略略看見如瀑黑發披散下來,雖然頭發絲遮擋住了他半邊的容顏,但是從露出來的那一麵卻也能看出是生得極好的。


    走到秋清硯麵前時,江承澤鬼使神差的突然停住腳步,秋清硯似乎注意到了他,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忽地諷笑了一聲,


    “你每一次見我似乎都很吃驚。”


    江承澤不解,待的走過了秋清硯背靠著的三生石,江承澤又想起了幾世的記憶,不由曬笑,唇一吐,便是老配方的字句,“合作愉快。”


    無規矩不成方圓,這世界,萬物都逃不出這方圓和規矩。而在地獄黃泉,惡人是不允許投胎的。可這黃泉深處關著的惡人頭頭秋清硯卻可以。判官給秋清硯批的判書:生而不詳。


    可江承澤還是羨慕得緊,因為被改造過的惡人必須經曆十個輪回的畜生道,才能投胎做一次人,雖然投的都是貧窮人家,但不一定每個人輪回之後還做一個惡人。


    而江承澤就特殊多了,但凡江承澤做一次人,回來之後便被投入惡人島。


    所以,江承澤第九次輪回被殺之後,便找上了秋清硯。


    江承澤花費了幾世的精力去造迷生鏡,便是為想要完成一件超出這天地的方圓之間的神跡。


    江承澤想永生。以迷生鏡了為依托,累幾世功德,以凡人之身逃脫天劫,獲得永生。


    而恰好,無聊透頂的秋清硯對江承澤這套不死之言論很感興趣。


    江承澤在秋清硯的手底下蹦達慣了,此時說起話來倒沒有存在太多的顧忌。


    一輪虛月掛著,江承澤見秋清硯許久末表態,江承澤疑惑地又問了一句,“難道,不是那姑娘麽。”


    秋清硯用指腹摸著自己手中的茶盞,一遍又一遍,緊閉的眼皮微微掀開,“是她麽。”


    “可惜,似她,卻不是她。‘


    秋清硯印象中的人似是一團光,連靠近她時都會灼傷。


    可秋清硯在這凡塵裏所遇到的這個人,連多踏一步,都會小心翼翼,不是貪生怕死,而是那種謹慎,他從末在溪華身上看見過。


    歲月悠悠,最怕的,不是你將她最心愛的東西弄丟了,而是,再見時,她不再是她。


    甚至於,連一絲影子也見不著。


    很多年前,他的溪華,背靠著他笑,舉著月,說要送予他。


    當時,他隻記得,她說自己哪一天就不在了,他不愛聽。轉身發現溪華的話,他卻記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


    溪華說,“我這一生最珍貴的,無他,就剩下這一輪清明的月,可遇見了你,我覺得,再沒有什麽比你還珍貴。我把我的心頭好送你,因為月是人間最長久的,有它陪著你,我們就不會走丟。它一直都在,你看到它,大概就會想到我。我不知道十方城的寧靜還有多久,但我想,哪天我不在了,總該留些東西在你心中,長長久久。”


    溪華分明殺過很多人,可溪華的眼眸卻是幹淨的,明亮的,連同著溪華眼中倒印著他的身影,也是明亮的幹淨的。


    她眼中也染了火色。這團火,留在他心中,抹不掉,滅不了。


    而這世間,根本就沒有長長久久。


    上一世,秋清硯比她先死,他被眾正道圍攻於十方城的路上,受盡了傷,流盡了鮮血而死。


    秋清硯死的時候,想的卻是,幸好他死的時候,他的溪華不在。他希望,他的溪華永遠永遠不要來了。


    溪華離開了鬼域,她依舊是正道的天之驕子。


    可秋清硯在黃泉時,卻聽聞,溪華投了鬼域,當了十方城主,最終受萬鬼反噬而死。


    江承澤不懂其中深淺,深長地呼吸,把秋清硯從沉浸的思緒裏提了回來,又笑道,“隻是相似麽。”


    江承澤說著便搖了搖頭,“不是她,殺了便是,反正都是天族的人,何必大費周章。”


    “你托夢於我,一世又一世的找人,我差點還以為那姑娘便是與我有過三世情緣的愛人。”


    江承澤開玩笑似的地問了一句,


    “你留她,該不會,僅僅隻因得這人似你心上那姑娘罷?”


    秋清硯的目光很深沉,似沉積河底多年的淤泥重新被人翻上了岸邊,帶著一絲黏稠的,陰暗的,又苦澀的氣息。


    秋清硯眼神落到別處,不置可否,隻是輕飄飄地歎了一聲。


    轉換了時空,身份,你在你所愛之人身上看不見一絲從前的影子,望來的目光陌生的,又戒備的。他一時不知道,在那道陌生的目光之中他想抓住的是什麽。


    秋清硯認識的這一世的溪華,自稱無名,小字喚嬌嬌,自取為“吾家有嬌女,皎皎頗白皙。小字為紈素,口齒自清曆”的嬌的。


    秋清硯有一瞬間想到,如果他的溪華沒有經過那些災難和苦楚,溪華是不是就該是嬌嬌這樣的姑娘。


    是有些單純,會對著長的好看的人發呆,會是有著些小聰明,會對一個僅是眼善的陌路人岀手相助,會有些脾氣,亦會捉弄人。


    可她們的性子當真南轅北轍。


    溪華從不會做人間的膳食,可嬌嬌會,溪華從不會嘻笑打鬧,可嬌嬌會,溪華從不會將喜怒顯於其表,可嬌嬌會。


    溪華笑時會將笑意壓在嘴角,瞳孔中透出些許。嬌嬌笑時,是明晃晃的招搖的笑意


    可嬌嬌也會像溪華從前一般,說些小謊。


    如嬌嬌那樣的人,是那樣鮮活,可離的他這般遠。


    有時候,秋清硯自己也分不清。


    就如同他分出自己的幾分魂魄重新投胎,這個人也會自發的衍生出各種同他本人不同的性格,也會生出潛藏的性格。


    難道因此就判斷,嬌嬌就是溪華的另一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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