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婉在見到白軫的時候,是秋婉將死的時侯。秋婉以為,那人隻是自己臨死前的一個幻象。


    秋婉沒有想到她自己又活了下來,活在這個奇怪的一方空間之中。


    而秋婉每天最開心的事情便是見到他。


    夜裏一陣清香,秋婉醒來之後的確又見到了他。秋婉迷迷糊糊的望過去,郎君一身白衣,麵容恍如謫仙,可郎君伸出手的時候,一瞬間,秋婉連觸碰到他指尖力氣都沒有。


    秋婉又一次看到自己同夢中一般淌在一片血泊之中,整個視線開始模糊起來。


    回神,秋婉隻是低低喚著他:郎君。


    白軫愣了一下,然後笑了起來,蹲著身子看著秋婉,目光清透。


    秋婉忽然哭了起來,眼淚哭得無聲無息,哭著哭著,她仰著頭就看著天空,目光是呆滯的。


    白軫無奈地對著秋婉歎息,“別哭了。”


    白軫擦了擦秋婉的眼淚,卻低頭看著自己被灼傷的手掌,半響,等到秋婉的情緒平複下來之後,他假裝平靜的轉身離開。


    猝不及防的,秋婉卻在他的身後問道。


    “聽說你為了我殺了很多人。”


    白軫猶豫了一下,忽然的說道,“你知道嗎?我從來不騙你。”


    “我殺的都是壞人,你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亂想,睡一覺,一切都會好的。”


    秋婉哽咽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麽,沒有說下去,看著白軫大步的離開。


    她心裏頭是知道的,她的郎君其實早就變了,隻是心裏頭貪念讓她看清不了事實。


    秋婉腳下的不起眼的鏡子碎成兩半,那是嬌嬌走的時候留下的。


    秋婉本來注意不到這麽個小小的鏡子,就是這個鏡子就像有生命一般的,緊緊的跟著她。臨睡前,秋婉忍不住的往鏡子裏看了一眼,她在鏡子裏頭看到了白軫,也看到了白軫為她所做的一切。


    而秋婉的記憶似乎還停留在那一天,郎君離開前的時候,秋婉還對他說,我們白頭到老,隻是,他們都沒有到白頭,她卻先死了。


    明明清醒的認識到沒有結果,可是秋婉忍不住的幻想著能和他在一起。


    秋婉忽然覺得,是她害了他。


    ……


    這幾天嬌嬌和秋清硯在王府嚴加防範之中,東躲西藏。


    嬌嬌如今的這具身體畢竟是凡人,吃的喝的一樣也少不了,每日,嬌嬌便去王府的廚房裏頭偷點吃的,苟且度日。


    可沒過幾日,府裏那一點人氣聲也慢慢的消散,剩下便是死一般的寂靜。


    嬌嬌皺起眉頭,拉著秋清硯袖子,秋清硯語氣相當平淡,


    “走罷。”陣法開了。


    外麵的雨聲瀟瀟,嬌嬌點點頭,又皺起眉頭。


    陣法開啟的時候是一個子夜,這本不應該是一個最好的時機。


    可是白軫卻沒有時間再等了,白軫從來沒有想過,他的秋婉背叛了他。


    子時,白軫倉促得開啟了陣法,把陷入了靨障的安王爺推到聚靈陣祭壇的正中央,看著安王爺的身影落到了那一個法陣之上,白軫才安心的開始開啟生門陣法。


    一雙淺色的鞋麵,踩在聚靈陣的生門之上,頃刻間就被血染得斑駁。


    在這慘淡鮮紅的背景裏,一簇一簇的鬼火,從遠處由遠到近一一燃起。


    白軫注視著那麵色蒼白的秋婉,目光帶著憐惜,輕聲說:“婉婉,你應該再等等我的。”


    白軫歎息了一聲,合上了秋婉的眼睛。


    嬌嬌來的時候,隻看到了安王爺一抹衣角,淹沒在了血色之中。


    嬌嬌原來覺得安王爺有罪,卻也不罪不至死。


    可是最後的這幾日裏,嬌嬌曾見過安王爺最後一麵,安王爺卻依舊的執迷不悟,一意孤行。


    嬌嬌偏過頭,踏入聚靈陣。


    生路被堵,隻有這個陣法開啟,困在這裏頭的人才有生路。


    盤旋在聚靈陣的死者的靈氣隨著一點一點的燈火升起。


    開啟聚靈陣的陣法需要靈氣,那被聚靈陣所困住了的靈氣泄開,隻有靈氣四散,聚靈陣泯滅,最終才會回歸到死者本體。


    陣法一開,王府便起了大火。


    看不見的百鬼在天空中飛著,聚靈陣上的蓮花一朵一朵的絢爛的開著,那一些死人的靈魂在夜裏頭透了出來,缺了胳膊,缺了腦袋的在陣法之中自由的行走。


    扭曲的身影,交織著一幅幅詭異的畫麵。


    一切,就像是一個大型的修羅場。


    嬌嬌茫然的站著,明明就是如同地獄洪荒,嬌嬌卻仿佛見過無數次,一般的,那一種茫然從心底頭透了出來。


    外麵的雨聲瀟瀟,可那些停在嬌嬌的頭頂,並沒有落下來。


    張牙舞爪的火焰彌漫了整個王府。


    嬌嬌隔著火焰看著秋清硯,忽然覺得秋清硯腰間那一個玉如意有些熟悉,就在這麽一瞬間,飄起屍體一具壓著一具,往著聚靈陣陣眼裏湧去。


    嬌嬌食指勾著紅繩不停地轉,一道一道的收集起那些被聚靈陣散開的靈氣。


    秋清硯的行動絲毫不受阻礙,在那些飄動的屍體靈活地走動,他總能一腳踩在最合適的縫隙裏,躲過那些傷害,然後一路的走到了聚靈陣的生門。


    生門裏,白軫轉回目光,一隻手搭在袖口,一隻手扶著快要關閉的生門,白軫平視著秋清硯。“你要救人可以,但是你不該攔我。”


    秋清硯語氣相當平淡,看著白軫的目光,如看著這裏頭的死人並無兩異。“我不攔你。”


    白軫探究地看向秋清硯。


    秋清硯向前一步,低聲的歎道。“你讓我吃了你的靈魂,再把你的肉體血祭出去填了聚靈陣,我就放了你的心上人,可好?”


    白軫手中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看著此時秋清硯灰白的瞳孔,才明白秋清硯話裏的意思,睜大了眼睛,臉色一變,“你是惡鬼。”


    早在幾百幾千年前,惡鬼都被鎮壓在了深淵,如此招搖過市的惡鬼,倒是少見。


    惡鬼食魂,天經地義。


    嬌嬌跟了過去,剛走出去幾步,她的腳就被人抱住了。


    那人混在已經死去的屍體當中,血汙得看不清五官,眼神已經渙散,他的聲音,沙啞的如同破敗的風箱一般的,聲音是一節一節的斷開,“我,我還活著,救,救救我。”


    嬌嬌勾起了一根紅線,纏住了他身上的靈力,讓抱住她腳的人整個人凝固住。


    可是嬌嬌再抬頭看去的時候,前方的兩人,已經消失在了自己的視線之中。


    白軫後退了一步,追隨著秋婉跳入了生門。


    秋清硯偏過頭道,眯起眼睛,笑了一下。


    在生門關閉之前,秋清硯提起了已死的秋婉的頭顱,一時間鮮血噴湧,濺了秋清硯一臉。


    一門之隔,秋清硯冷靜的看著去而複返的白軫。


    白軫手裏的佛塵光芒大盛繼而黯淡,白軫的眼中一片猩紅,盯著秋清硯的時候,仿佛流出了血淚,聲音一字一頓,咬牙切齒,“你不該動她。”


    秋清硯:“我說過,你讓我吃了你的生魂,我就會放過你的心上人。”


    秋清硯直接吃了那白軫也無力反抗,他之所以一直等到陣法開啟,除了讓那些被困住的靈力回歸本體,這其中還有秋清硯食魂的規矩。他對於自己的食物十分挑剔,他向來隻食惡魂。


    惡魂難尋,更難得的是,食物還主動地撞上來了。


    秋清硯眯著眼看白軫,看著白軫已然黑透的魂魄,表示十分滿意。


    白軫擅長布陣,機關算盡,本身武力值卻不高,秋清硯幹脆利落地拽起白軫的佛塵,將他帶離生門,秋清硯手中的玉如意光芒大盛,白軫沒有來得及反抗,秋清硯動作粗暴地掀開了白軫的頭蓋骨,一下子將白軫的整個魂魄給裝了進去。


    白軫手垂落的時候,瞪大的眼睛看著遠方。字得不成句的說:“婉,婉,婉婉。”


    很輕的一句話,仿佛是刻在骨子裏頭的執念。


    秋清硯收回了自己的玉如意,別在了腰間,看著被清理淨的驅體,秋清硯隨手的將白軫的屍體填在了祭壇上。


    良久,秋清硯慢慢的回頭,看著那一簇一簇熄滅的蓮花火焰,白軫的死魂一點一點的支離破碎,秋清硯有些憐憫地笑道:“難為我在府中待了如此之久,你竟不知,我是為了你而留下來啊。”


    另一頭,


    嬌嬌皺著眉,正打算救人,提起了那一隻手掛在自己腳上的那一隻手的主人,嬌嬌卻沒有想到提起來的時候,頭顱的主人竟然與身體分成了兩半。


    嬌嬌直覺不好,抬頭看去的時候,萬物泯滅,一切就如同剛踏進這裏頭的樣子,一切靜悄悄的。


    而那些被陣法選中去的死者的靈魂便已經飄到了陣法死門裏頭,再也看不著了。


    嬌嬌找不到秋清硯,不由自主的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與頭顱主人那驚恐死狀大眼對視著。


    嬌嬌小聲的說,“不是我不救你,而是被困在這裏的你們這裏的人都死了,隻是有靈力的時候,你們自己感覺不到而已。”


    聚靈陣上的燈火滅了,那些鬼魂飄蕩在上空,最終像是一個靜止的畫麵一般的凝固住,慢慢的變化成了灰末。


    嬌嬌看著自己手中那一個死相極其淒慘的骷髏頭,看著他慢慢的化成了一堆土一般的東西,嬌嬌複雜的歎息了一聲。


    嬌嬌學了幾百年的戰法,這聚靈陣,她並不是第一次見,但是第一次覺得自己在這其中,毫無作用。


    一道沉悶的聲音響起,有腳步聲臨近,嬌嬌默默的看著由遠至近的身影,掀起眼皮子看秋清硯,嬌嬌用意味深長的目光看著他,“你解決了?”


    秋清硯身上的鬼氣又盛了許多,他略作沉思,“人死不能複生,我們送他去輪回之路吧。”


    嬌嬌有些狐疑的看著秋清硯突如其來的好心,忽然發聲問道。


    “你當初送我進小木屋裏去勸秋婉從死的時候,其實就隻是為了將那一片留影鏡送給秋婉,是嗎?”


    秋清硯便笑意淺淺的看向嬌嬌,轉描淡寫的揭穿了嬌嬌。“嗯,你不也不是故意的沒把腳下鏡子給拿回來嗎。”


    沒有了陣法的阻隔,那一場清淩淩的雨終於下到了頭上,伴隨著第一滴雨的涼意,嬌嬌覺得自己亦是渾身冰涼一片。


    秋清硯平靜的將手給嬌嬌。


    嬌嬌目光盯著他骨節分明的手,上麵似乎還縈繞著一團未曾泯滅的火光。


    嬌嬌再眨眨眼,仿佛一切隻是幻覺。


    剛剛死裏逃生的白落便帶著王府無辜的眾人逃了出來。


    可在在大火燃盡的王府中,王妃卻在這一場大雨之中又瘋又笑,


    王妃好像夢魘了,眾人來尋王妃的時候,王妃見到了人反而的一步步的往後退,王妃麵上露出了驚恐的表情,王妃瞪大了眼睛,撕心裂肺的鹹道,“別過來,都別過來,都來找我幹什麽?”


    眾人麵麵相覷。


    王妃摸著自己淩亂的發簪,拔起了最鋒利的一根,左右的揮舞了一下,“別過來,我也不想這樣子的。


    可是,我沒有辦法了。”


    那些眾人看不到的鬼魂,立在王妃的前方,個個瞪大了雙目,七竅流血,五官扭曲糊成了一團,一副討債的模樣。


    王妃的貼身丫頭扶起王妃的時候,王妃跌落在地上,兩眼無神的看著遠方。“難道,不是她們該死嗎?”


    王妃說著,便昏死過去。


    王府岀了大事,眾人聞風而來,幫著收拾這一片廢墟。


    而王爺半個月前寫的遺書的回信,姍姍來遲。


    曙光破曉,劃破了暗夜,嬌嬌怔怔的看著天邊的那一縷光。


    嬌嬌看著自己空白的功德錄,在自己的周身畫了一個圈圈,施障眼法。


    嬌嬌默默的給那一些亡靈指路,讓他們回歸輪回。


    秋清硯便在嬌嬌的旁邊,點起一盞盞的紅色的又透亮的還魂燈。


    嬌嬌看著那一盞盞升起的還魂燈,看著秋清硯的身影,總覺這一幕好像在哪裏見過一般,可仔細的想著又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第二天,


    嬌嬌醒來的時候,嗓子啞的厲害,出現在客棧的時候,店小二頗為嫌棄的看著嬌嬌,板著一張臉,照例給嬌嬌端來了一盞茶水,嬌嬌看著外頭一派晴朗的天氣。


    嬌嬌再轉頭看著店小二的生動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恍惚,就像是安王府的事情仿佛沒有發生過一般,嬌嬌隻是路過此地,來打探消息。


    秋清硯推開客棧的半掩門,他一眼便看到臉色蒼白的嬌嬌,秋清硯腳步頓了頓,麵上是一派的清淡如水的平靜,秋清硯問道:“你好些沒有?”


    “我怎麽了?”嬌嬌目光跟秋清硯碰撞在了一起,有略有幾分不解地看著他。


    秋清硯目光垂下,平靜的說,“昨夜安王府起了一場大火,你在渡靈,體力不支暈了過去。。”


    嬌嬌目光茫然了好一會兒。“他們都死了?”


    秋清硯頓了頓,他說,“嗯。”


    嬌嬌追問,“那些無辜的人呢。”


    秋清硯走近嬌嬌,為秋清硯續了一杯涼茶。


    嬌嬌環顧了一圈,提起了自己的裙擺,轉身回了客棧裏頭。


    秋清硯跟著嬌嬌,步子落後了一步,然後慢悠悠的說道,“你的友軍救了多少就是多少。”


    “我有一個問題。”嬌嬌好似剛剛睡醒,還在懶散地打哈欠,問著問題不見多少犀利,隻是隨意的開口,“你是不是一直在等著這個陣法的開啟?


    秋清硯沉默了一瞬。


    嬌嬌幽幽的問,“那你的目的是什麽?”


    嬌嬌看著秋清硯的目光,有探究,更多的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感情。


    “懲善除惡。”秋清硯麵無表情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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