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千袂坐到榮華對麵,然後便聽到對麵那人嘲諷似的冷笑一聲:


    “我活這麽大把年紀了若是還要敬你,怕是等我入了棺,你都甭想見到!”


    溫千袂此刻裝聾作啞,隻下箸如飛,吃下去一筷子還要停一停,像是真要挑刺似的,隻是他真的多慮了,因為蘇挽做菜就算不用心,也是極好吃的。


    尤其是那桂花糕,軟糯香宜,甜而不膩。


    於是他便在嘴裏低低地誇讚道:“廚子的手藝果真極佳……”


    他突然想到今日蘇挽那副巧舌如簧的嘴臉,還有那杯滾燙的茶……到現在他的嘴還有些疼,便又補充了一句:“就是這人不怎麽樣!”


    然而對麵的榮華以為是在罵她,便又火急火燎起來,擼起袖子質問道:


    “小子,你罵誰呢?”


    溫千袂此刻簡直一個頭兩個大,明明可以坐下來好好吃頓飯的,卻偏偏有人嘴賤,一定要煽風點火一番,才算過癮。


    而這人就是他自己。


    “姑母,今日侄兒不想與你吵,就想好好吃頓飯。至於我方才罵的是誰,總之不是姑母您就是了。”


    他終於還是妥協了。


    榮華便看出他麵色似乎有些凝重,想起他方才一直待在書房沒出來,心道莫非真有什麽大事,於是問道:


    “前幾日我在書房門口瞧見你見了惜柔,可是你倆最近又鬧了什麽別扭?”


    溫千袂聞言頓了頓,半晌,方才兀自夾起一筷子菜放入嘴裏,咽下後放下玉箸,才緩緩說道:


    “姑母,您不必裝作兩耳不聞窗外事,我與孫小姐是什麽關係,您不會不清楚。不過兒時玩伴,如今她於我,不過是妹妹罷了。可她對我卻……”


    他頓了頓,斂下眼,像是在思考什麽,半晌,方才道:


    “今日淩羽來報,說城中出了一事,我想姑母一定是比我先知道一步,所以才借口逛集市這麽個用爛了的理由,出門一趟。”


    榮華麵色難得嚴肅,一本正經道:“市麵上出現假幣,已是好幾天前的事了,如今淩羽那小子都尋到了,老娘估摸著明日便有人上報朝廷了。”


    溫千袂微微一笑:“有人敢在皇城動手,姑母您猜,會是誰?又或者,聖上會將此事交給誰來處理?”


    榮華看著他嘴角那一抹詭譎的笑,冷冷吐出三個字:“孫騫正。”


    溫千袂笑容陡然一凝,末了又舒眉笑了幾聲,道:


    “姑母其實什麽都知道,卻為何要裝作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是在騙侄兒,還是在……騙你自己?”


    榮華臉上依舊肅然,提到孫騫正,她再沒懟人的心思,隻一本正經說道:


    “孫騫正表麵上身居高位,當著太師一職,可明眼人都知道,他早就是強弩之末。當年群玉關一役,他隻身一人統率三軍,前往支援……如今已在地底的二老,雖未及時趕到救下他們,卻也立得赫赫軍功,一時之間,民心所向……”


    她頓了頓,半晌,又繼續說道:“當時周朝的大部分兵力幾乎都在他的手上……他是聰明人,便主動交出了其中一塊兵符給當今聖上,隻留一塊在自己手中。然而現如今他手上是一塊兵符都沒了,隻留一個‘太師’虛名在身上……”


    榮華的聲音低了下去,於是溫千袂便接了下去:


    “聖上要趕盡殺絕,他便想讓孫惜柔嫁給本侯,本侯就像是他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隻可惜,本侯不賣他的賬!”


    “你還是覺得當年事,是他做的?”榮華問道。


    溫千袂下意識避開她的目光,沉默半晌,方才道:“姑母孤身半載,可見對他還有情,所以有些事情,必定帶有私心,姑母覺得呢?”


    榮華陡然一愣,腦海中的那些往事,如洪水猛獸般頃刻湧出,碎片般的記憶,正在一點一點融合……


    那年鎖橋河畔,芙蓉花開。


    榮華正值豆蔻之年,身著緋紅色衣衫靈動活潑,一身輕功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手中,甩得一手好劍。


    她持劍,從河的這端飛到河的那端,途中揮劍削落幾片花瓣,手法像極了削落惡人的腦袋。


    嘴裏時不時輕“叱”一聲,道句:“痛快!”


    底下便有個忠實觀眾,拍拍掌,拍馬屁道:“小姐真厲害!”


    榮華的尾巴簡直要翹到天上去了,卻不免在翹起之前被人踩到。


    “芙蓉正當時,姑娘何苦糟蹋了它?”


    榮華飛身下來,隻見一俊俏少年郎一身白衣,手撫折扇,對她含笑點頭。


    便是年少時的孫騫正。


    那一語,那一眼,那一笑,悄無聲息的,直教兩人互許終身。


    可終究是天不遂人願,不知是他負了她,還是她拋棄了他。


    凜冬那年,邊疆告急,許氏雙親戰死沙場,自此,許氏一族,便隻剩下容策和榮華兩位姐妹。


    許氏一族一夜之間衰敗,靠著當時的容策和溫顏卿才勉強撐起。


    在得知消息之後,榮華傷心過度,昏了過去,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


    孫騫正依舊不離不棄,然而榮華卻是一門心思地不想見他,於是日複一日,月複一月,終於在他們沒有見麵的第三個月,朝中傳來了聖上為孫騫正賜婚的消息。


    孫騫正好仕途,終是不會學著那些年輕氣盛的少年郎,去做什麽抗旨不遵、唯願一人的私奔之事。


    於是兩人的感情便走到了盡頭。


    那一日陰雨綿綿,榮華一身紅衣,撐著一把鮮紅的油紙傘,來到鎖橋河畔,卻不見那年芙蓉花開的盛景。


    隻瞧見一人,撐著一把緗色油紙傘,手中折了一支紅梅,緩緩向她走來。


    隻見他將那支幾乎香消玉殞的紅梅遞上,顫聲說道:


    “榮華,紅梅襯你。”


    榮華的眼角不禁落下一滴淚,顫著手將紅梅接下,抬眼看著對麵那人,竟是模糊一片。


    緗色的油紙傘越來越遠,直到鎖橋河畔隻剩下那一抹緋紅孤寂的身影。


    綿綿細雨也逐漸變成了瓢潑大雨。


    梅花開至三月,而那日已是四月中旬,榮華手中的那一支紅梅,被孫騫正小心翼翼保護了將近兩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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