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書信中以一頁薄紙,裹著一張薄如蟬翼的石頁。


    石頁上方隻得贈與有緣人五個篆文,其下便是精簡後的劍道心得,趙蓴慎之又慎地將其收起,才又看起書信來。


    不多時,她神情一怔,這封書信竟不是寫與後人的。


    其上道:


    “尊者親啟,早前為避仇敵四處奔逃,幸入仙城得一棲身處所,承蒙厚愛,感激不盡。


    時惟辛淇老賊坐化之際,心腹大患已除,琉台宗再不足為懼,而今經年血仇終到拔除時刻,顧九心中快慰,卻亦有擔憂難解。


    此去屠宗滅門,為宗門正道所不容,危險萬千,埋骨琉台十有八九,若有幸得歸,末了亦逃不出隱姓埋名,四處漂泊之結局,將時時為身家性命所奔走。


    琉台難後,顧九早已是亡命之徒,身死道消實不足懼也,惟拙荊無所托付,恐難善終。每每思及如此,常夜不能寐,驚動於夢魘之中,倍感苦痛。


    拙荊性純善而懵懂,不辨五穀,不曉是非,無血親可關照,無友人可往來,又因懼怕生人,經年不顯於人前,是以顧九若身死,宗門修士未必能知拙荊存在,萬望尊者施以庇護,令她可安享餘生。


    而若此事將有礙於尊者,還請將拙荊托付於顧九舊友,渡應山玉衡派陳允謙手中。


    此行九死無生,不敢求全身而退,隻得臨陣托妻,斷心中優柔念想。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但請尊者轉告拙荊,今慨然赴死也,不必為顧九掛念,死生契闊,來世與子成說。


    顧九絕筆。”


    字字懇切,句句含情,若未見今日這封絕筆信,定難想象如顧九這般傲骨錚錚之人,也會為發妻留有柔情片刻。


    而若如惪合尊者所言,其妻子為一介凡人,那麽曆經這漫長歲月,隻怕早已成了一捧黃土,且顧九信中,又言道其不識物,不辨事,則更令此人身份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趙蓴將那信紙翻過,背後有數行小字,字下墨筆揮就一幅小像,並不精細,但極為傳神。


    畫上女子隻得半身,麵容被墨跡浸染,糊作一團,趙蓴欲以推墨法術施為,未果,可見乃是畫像之人有意要模糊其麵容的。


    她凝神端詳數刻,不知為何,雖未曾看清五官人麵,但卻分外有熟悉之感,令人深覺畫上女子恬靜溫柔,便好似在何處見過一般。


    趙蓴大感奇異,隻簡單一幅勾勒出身形的小像,就給人以質樸真實的親近之意,連絕大多數修士都無這般氣質,凡人真可若此?


    帶著心中疑念,她移目至小字上,其中大抵意思是令惪合尊者將劍石信物,也就是那輝晶小劍,交予其欣賞信任之輩,而非惪合所言的,交予顧九同宗後人。


    想必當時的顧九,亦很難想到靈真派還會有飛升之人,畢竟他等也是靠著其餘法門進入重霄的。


    而惪合怕也未必看了這封絕筆書信,據旁人言說能知,當日仙門兵臨城下,其斷臂自證後,便再沒進入過玄虹塔,更莫說開啟劍石,閱讀顧九留下的書信了。


    饒是如此,輝晶小劍最終也陰差陽錯到了趙蓴手中,仿佛冥冥中有何定理一般,將偏離的事情移回正軌。


    “顧九劍意驚人,且我本就算習劍於他,此回得了這劍道心得,當是大有所獲了。”她長歎一聲,小心將書信收起,再將掉落的方形石塊填入其中,此後將有無數劍修慕名前來此地,在劍意消散之前,它亦將為定仙城燃盡最後的餘溫。


    顧九立劍石的時刻,是否早已想到今日之局麵呢?


    趙蓴起身向外走,方出塔與青陽會麵,正好是繁星漫天的夜晚,忽見一顆昏暗的星子,向地平線甩著長長的光輝,就此沒了蹤影。


    城中亦應景般響起悲壯的撞鍾之聲,那是喪鍾,亦曰無常,與新生兒降世的長生鍾恰好相對。


    而能在隕落之際,令定仙城轟撞喪鍾之人,也不過隻得那幾位。


    “是……”青陽微微一怔。


    “惪合尊者。”趙蓴應道。


    這是她第一次目睹外化尊者的死亡,任生時權柄通天,煊赫一時,在亡故之刻,還是脫不開冗長的死寂與寥落……


    所以萬千修士才會汲汲以求,超脫長生。


    喪鍾聲聲入耳,令本就人心惶惶的定仙城,落入無止境的憂懼之中,趙蓴順著星辰隕落之處,忽眼神一動,在漫天星河內,發現了一顆新生的星子,雖光芒淺淡,卻不容忽視。


    沉舟側畔千帆過,此為新舊交替之道,萬物倫常。


    ……


    蠻荒古地之內,見一人身形踉蹌,禦劍行於半空,腳下萬裏黃土,溝壑起伏!


    其身後追趕得有一寬袍大袖老者,骨架高大而身形枯瘦,兩眼放著炯炯神光,此刻對其窮追不舍,暗自蹙眉道:“隻恨本座那枚神隱通天瞳用去了,還未曾煉製出新的,不然早已得手。”


    他抿唇向奔逃之人望去,喝道:“遊瓏,你如今不過借著師門寶物,才能勉強在本座手裏撐到現在,外化之威,哪是你一介真嬰可擋的,還不早些束手就擒,也好少吃些苦頭!”


    而前方女子身形一頓,忽地就此停駐,怒目而視道:“我輩正道修士,怎能與邪魔之流狼狽為奸,我奈何不了你,你卻也殺不得我,外化尊者,於我又有何懼焉!”


    謝淨伸手將腹部緊捂,此還是先前中了邪修奸邪手段,被未曾見過的奇異陣法擊穿了肚腹,亦不知其中施了什麽邪術,直至現在仍血流不止,隻怕早已傷到了髒腑。


    臍下三寸便是丹田,若非自己神識敏銳,立時避讓開來,被擊穿的就當是修行根本了!


    天瞳聞此,麵上略有不忿,眼神一掃將其傷處看下,忽而抬眼道:“此行縱是以活捉為上,可若你執迷不悟,本座拿你人頭回去,一樣能交差,就看看你身上的寶物,能護住你幾多時辰罷!”


    他兩指一點,謝淨頓感心神遲緩,眼前人影重重,隻得快些將手中寶珠禦起,才能收攏神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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