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清將斬天身份娓娓道來,但在觸及其前塵往事之時,卻又語焉不詳。


    待趙蓴問後,方知斬天自摒棄前塵後,便甚少提及過往之事,如靈真派等事情,也都是後來從芝女口中知曉,她聞聽昔時隨顧九上界而來的舊友,如今都已有所安頓,而靈真卻逢滅門之難,化為黃土一抔後,一時默然無語,目中似有糾結之色,又含著對欺師滅祖之舉的慍怒。


    後知曉趙蓴上界時,已殺得叛宗之人,亥清這才頷首,目露欣慰神光,俄而轉頭望來道:“你做得對,那等不仁不義,罔顧人倫之輩,殺一萬次都不為過,隻是靈真滅門,卻非隻這叛徒一人能成,當初攻上門來的壬陽教,若能一同滅去,那才叫痛快!”


    她朱唇抿起,眉睫一掃,顯出睥睨天下的氣勢:“靈真雖起於微塵,但卻是你引你入道的宗門,即便業已傾覆,因果聯係卻不會斷絕,你日後要點化道心,就必然會回去一遭,橫雲中既有如此舊怨留下,依本座看,徹底拔除了這禍害,對你來日點化道心也有不小的好處!”


    亥清細細掐算著,但自天劍鑄成後,趙蓴身上的天機早已隱去,她既不為命理一道修士,身上又沒有天妖尊者一族的神通,如今全靠修為借以探查,是以雲裏霧裏間,並不能算出什麽來。


    而這時趙蓴也另有要事,連忙取了一物上前,道:“弟子有事相稟報,尊駕請看!”


    亥清應聲將目光下落,見趙蓴掌心托著一截指骨,其上元神明滅,散出幽幽邪氣,不難看出生機淺淡,有隨時散去的危險!


    “這是!”她連忙接了東西過去,雖有邪氣縈繞,可指骨與元神上隱隱傳來的氣息亥清怎的不認識。


    趙蓴見她神情沉入追思,複又將與天舟之主的約定告知於亥清。少頃,才見對方闔目凝神,再睜眼時已然目光炯炯,難見哀憐之態。


    “原來是他……”亥清默然歎息,駢指往身前一點,便有一道金光垂落,將指骨與元神盡數裹入其中,先前還大張旗鼓往外伸展的邪氣,此刻頓時收斂下來,作出十足畏懼姿態。


    “那人喚作宣舟子,過往也是我昭衍的一名真傳,兩千年前魔淵動蕩,由我昭衍與鎮虛神教合力鎮壓,掌門次徒遲深親自掛帥,領了三千真傳前去誅魔,宣舟子與我徒朝問皆乃其中之一。


    “然而那場動蕩超出眾人所想,一名洞虛和三千尊者遠不夠看,而援軍又受魔淵邪氣所阻,遲遲難以深入其中,直等到邪氣消弭十之八九,可令援軍直入,先時入內的弟子,卻都早已屍骨無存了。”


    趙蓴從亥清的語氣中,讀出種種不甘與悲痛,但此般情感,卻半點未曾從其麵容中顯現出來,她負手而立,殿內與其一並陷入壓抑的平靜中。


    “短時內損失三千真傳,即便對昭衍而言,都是一場不小的劫難,他們無一不是門中精銳,其內不乏受盡長老、大能們愛重的弟子、血親,故而消息傳回來後,宗門內誌氣消沉,怨憤四起……即便到了如今,傷痛仍舊未從我等心中被抹除。”


    她並未單將自己的弟子與掌門次徒挑出來講,在所有人直麵的痛楚中,每條性命都是珍貴的,而亟待安撫整肅的宗門,也不會允許長久的失落與消沉。


    後來掌門又收了琿英在門下,燕氏大能有了新的兒女,亥清卻封了洞府,再不肯與旁人接觸。


    常人皆道她沉溺於悲痛之中,接受不了愛徒殞命的結果,但亥清自己卻清楚,此些舉動雖是以斬天為由頭,可根源卻全在她自己。


    逍遙恣意數千載,竟護不住自家徒兒,令之落得個神形俱滅,轉世無望之結局,與其誤人子弟,倒不如早閉師門,莫要再害了旁人!


    而亥清逃避已久的怯弱,終於在趙蓴交付斬天元神的這一刻,開始為她所知曉,所連根拔起。


    “弟子以為,人皆為自己而活。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所圖乃是兒女以己身之力抗禦風雨,親族如此,師徒亦如此,若全然將弟子庇護羽下,便與溺殺無疑。”趙蓴從前或還有其它想法,但如今看到亥清,心中已然明了對方絕不是會溺於悲痛之人。


    愈是驕傲強大之輩,就越容易被自己困在原地,亥清正是如此。


    “弟子從前……也曾有一位師長,”她細細回想起靈真的事情,忽覺前塵如夢,諸多種種翻湧而來,“師門弟子眾多,唯有大師兄格外受其愛重,我等築基未成之流,甚至連聽其講學的資格也不曾擁有。但弟子仍覺得十分滿足,初時不知為何,後來才逐漸想明白。


    “為人弟子所渴望的,不僅是授領師尊所學,還有師門在後,那份自在無憂的心境。”


    若靈真不曾覆滅,趙蓴所想的,便隻是一步一步攀登上去,李漱此人雖對門下弟子有所偏頗,但隻若弟子氣候漸成,他也會盡力栽培,望其成才。故而彼時的她,亦想著徐徐圖之,來日總能在師門內有出頭之機。


    這對靈真絕大多數還在為資源摸爬滾打的弟子而言,已然是有所倚仗的安心與自在了。


    亥清聞此,本於殿內負手踱步,卻驀然頓住,她心頭忽然騰起久久未有的野望來,亦如新生的燎原之火熊熊燃起!


    她徑直上前,問道:“那你可願拜本座為師,論功法,你我二人乃是大道同源,論劍術,本座這裏也有先前問兒留下的藏書。


    “我亥清雖未成仙人之境,但日後你若放了我名號出去,正道十宗任誰都不敢動你,豈不是真正的自在無憂?”


    她愈說愈激動,像死寂已久的沃野,逢見甘霖落下。


    但趙蓴仍記著與天舟主人之約,久未應答,亥清遂以一言消卻她心頭猶疑,直道:“先不道宣舟子與你未成契定,達不成反噬在你身上,且他心中所圖,本就不是讓你入得大尊門下,隻是為了將問兒元神交到我手裏罷了。


    “若你顧忌的是琿英那處,便更無須如此,在你上界之前,池藏鋒劍道天資乃是門中首屈一指,是以不光是池琸個人有此想法,掌門一係對他也十分看重,隻是夔門洞天做派囂張,才想出手壓上一壓罷了。


    “所以不管池藏鋒贏還是輸,光靠著他與琿英的同源劍道,來日就必入琿英門下,與其和他相爭,倒不如來我門下,收你作關門弟子,於你於他都是兩全的美事!”


    話到此處,趙蓴如何還有不應之理,當即掀衣下拜,口呼“拜見師尊”!


    而亥清得償所願,一時也有沉屙盡除,心中抒懷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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