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仙穀,絡寧坊市。


    正街寬闊,法器嗡鳴與人聲吆喝不絕於耳,待繞過兩扇老舊軒窗,才看見一隻兩尺長寬的三角旗支了出來,其上寫著桂江二字,巷內隱約能嗅到酒香。周遭推推擠擠站了不少人在,修為參差不平,但也大多以築基、練氣為主。


    桂江酒取桂江水而釀,此江橫貫問仙穀外,並不算如何蕩闊,因周遭遍植丹桂,故才有此名號。水不算好水,釀酒所用靈米,亦是田地中每季采收的尋常貨色,是以三兩枚靈玉,就能打上個十餘斤,對於身家不豐,卻又饞那一口杜康之妙的人,便成了首選。


    趙蓴對口腹之欲無甚要求,故在此些外物上不大通曉,隻是見識過各般筵席上的美酒後,今日到了這巷口時,便覺察出此酒應當頗為粗劣,靈米內本就不算充裕的靈力,更被糟蹋了個七七八八,剩下微微有些刺鼻的酒氣,叫人一時生出由奢入儉難的感慨。


    她斂了氣息,在人群中並不張揚,隻待店家小二上前詢問,才拋了袋靈玉出來,意欲打上五百斤酒去。這也算是近來少有的大生意,小二向後房吆喝一句,便趁著打酒的功夫,殷切地和趙蓴聊了起來。


    “我店的酒,雖是不如那些名聲在外的佳釀來得香,卻也有不少老主顧,聽聞有位客人,在我家老掌櫃的祖宗還在繈褓時,就常來打酒喝,到如今怎麽著也得有個三四百年了,想來應是仙宗內門弟子,不然也不會有如此壽數。”店家小二隻是一介凡人,而似它這般,家中先祖曾踏入修行,後輩卻逐漸淪為凡身的,問仙穀內也有不少。


    他瞧不出趙蓴的底細,隻把她當尋常客人看待,神態洋洋得意,似乎有內門弟子看上此酒,也是他與有榮焉的事情。趙蓴見狀,不由低頭一笑,若他還知曉堂堂不非山執掌大能,都獨獨對此酒鍾情的話,恐怕就要插上翅膀,翱翔九天去了。


    “那位客人喝酒也是厲害,每月都要打上兩千斤去,若他有事來不得,我等還要遣人送去北山,倒真是酒癮十足。”小二顧自嘀咕幾句,便看見有人提了酒壇來,這壇與旁人的不同,內裏布設有儲物小陣,故而看上去隻得巴掌大,實則卻能容納百千斤酒水。


    趙蓴伸手接過,五百斤的東西小二提不動,對她而言卻是輕盈若無。不過適才小二之言內,又提及到了北山一地,難道那位客人,就是擎爭大能不成?且那地界十分廣闊,並不止竹幽池一個去處,若能有提前問得具體位置的可能,倒也能省些彎路走。


    店家小二聽她問起客人居處,隻道自己不是送酒之人,故而並不清楚此事,而方才提酒出來的魁梧漢子,卻憨實一笑,告訴她每回送酒去的地方都不一樣,要先等客人告知了才行,不過店中夥計前日才送酒回來,聽說那路走得艱難,便想是去了北山較為蜿蜒險峻的地方。


    趙蓴將這些記於心頭,方提著酒往北山行去。


    使得縮地成寸後,看似遙遠的路程,便再不像從前那般須耗費良久,隻不過降下神識探查一番,卻半點不曾覺察出那竹幽池在何處,亥清避世兩千載,與擎爭也有多年未敘,當年二人似乎為了此事大打出手過,緣由無非是擎爭剛硬,覺得亥清不可為一時之失意,而過於沉湎悲慟。


    乃至於到了趙蓴拜師之際,這位大能都不曾拉下麵子到場。


    故而那竹幽池究竟在什麽地方,恐怕連亥清也說不清楚。


    她循著店家夥計的說法,一路隻往蜿蜒險峻的地界走,四處山頭或蒼翠,或荒僻光禿,隻是都不見竹林幽深的景象,更消說有擎爭身影了。一來二去,找了許久也未有個結果,待晝夜交替翻轉幾個日子過去,趙蓴終是從空中落下,直接踏上蜿蜒山路,亦不忘往周遭查看,是否有靈機充裕之處,可為隱蔽之陣的陣眼。


    直走到盡無可走,她方蹙眉停下,卻又不願就此放棄,遂打算再行一遍,看有無遺漏之處。


    趙蓴自己倒還有些耐煩心,而待她轉身後,頓時響在周圍的少年聲音,倒是充斥著煩悶之意。


    “你這小姑娘停停走走在這裏幾天了,就是自個兒不煩,本座看得也是頭疼,”那人似乎打了個哈欠,語調慵懶十足,“說吧,到北山來是幹什麽的。”


    這聲音自響起到落下,趙蓴除了聽入耳外,都未能覺察出其餘東西來,即便說話之人不是擎爭本尊,也當是位境界極為高深之輩,她神情微整,拱手行禮道:“晚輩欲往竹幽池一行,還望前輩能指條明路。”


    “你去那處幹什麽,”那人多了分警備,又瞧見她手上提著的酒壇,其上紅紙為底,寫了桂江兩字,“是來送酒的?不是前些日子才送了兩千斤來,倒不知這店變得如此慷慨了。”


    他倒不至於真以為趙蓴是那送酒的夥計,話中打趣之意更重,待趙蓴將來意陳表後,卻又少見地沉默了一陣,良久才道:“既然是真陽上清洞天門下,倒不好將你攔在此處,不過你且記好了,這竹幽池的主人脾氣不好,自個兒小心些吧!”


    說罷,趙蓴便頓覺四周一暗,諸般景象開始遊轉變動,乃至於神識不得探查,唯餘眼花繚亂之感縈在心頭。


    待回神後,才見自身不知什麽時候,已然置身於一片幽靜竹林之內,周遭有些昏暗,但前頭小徑上,卻又灑下一片光亮來,她便循著這光亮走去,視野亦逐漸開闊起來,隻見前頭現出一方小池,池邊一處平滑石頭上,仰躺了個身形魁梧,四肢修長的偉岸男子,其一身素樸衣衫,坡頭散發若頂了頭枯草,此時兩臂交疊環在胸前,胸膛微微起伏,似是正在酣睡。


    這四處並無旁人,趙蓴神思一定,遂上前將禮數做足,喊了聲擎爭大能。


    那男子卻渾不動彈,一副聽之不見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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