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一路我都很愁悶。


    本以為拜師最難邁過的是我爸和鳳姨兩道關卡。


    沒想到謝叔直接給我撅的嘎巴溜脆。


    在此之前,我從未表露過真正的想法。


    屬實也沒有想法。


    整個人狀態像是混沌未開。


    對佛家的空無和道家的陰陽都處在個研究探索的模式中。


    都喜歡。


    都想了解。


    讓我皈依哪個都成。


    直到今年五月份我來了例假,鳳姨對我說你長大了,那一瞬間我腦子裏仿佛炸開了一道天裂,我清楚自己不是想要做居士,而是真正的行走陰陽,拜師踏道,奈何蔡爺爺老早前就和我說過,拜師講究機緣,緣分沒到,如何都求不來。


    而昨天。


    就在昨天!


    我在院裏曬太陽時聽到鳳姨那番話,突然振奮。


    謝叔不就是我的機緣?


    可為何我鼓足勇氣,卻……


    要狂,要顛。


    那算褒義詞嗎?


    做人不是應該懷揣最大的抱負,用最謙虛的態度去學習努力嗎?


    書裏也說了,世間學仙者,胸襟變清雅。


    要知萬物有枯榮,大數有始終。


    追求的不是狂,而是忘,物我兩忘麽。


    我捂著兜裏的名片,心情很矛盾。


    既覺得謝叔收徒的標準很刁鑽,又真心佩服他的本事。


    高人麽,有點怪脾氣也正常。


    如果我不是這一百個,他嘎巴斷了我的念想也就罷了,偏偏我還有那麽點希望的小火苗。


    就是……


    默默地歎出口氣。


    真的悟不出野心多大才算大。


    回到家爸爸已經給鳳姨哄得差不多了。


    “你說得對,這是我掙死扒命求來的兒子,是福是禍我都得擔著,什麽玩意兒就成敗家子了!”


    爸爸陪著笑,“貓能不能走直線,完全取決於耗子,孩子能不能成才,得看父母教育,我就是看謝三爺大老遠來一趟不容易,給他麵子才沒罵他,別生氣了鳳麗,你一回娘家我都……”


    瞄到我進門,爸爸立馬道,“我和三兒都離不開你啊!”


    “行了,你萬長林就是一百塊錢的氣管子,貴在嘴兒好。”


    鳳姨拿出已經放到行李袋裏的衣服,哼哼道,“你知道這裏有貓膩兒就行,那個謝三爺就是故意把事情往大了白活,看我沒上當他才惱羞成怒的,那給他吹得,還縱橫天地,他咋不說他是閻王爺的親弟呢,真當我秦鳳麗是嚇大的了。”


    “對,你哪能是嚇大的,你分明是北|大的,老厲害了。”


    “去你的,趕緊把衣服給我掛好……”


    “哎好,我來我來。”


    爸爸把鳳姨的衣服掛回到櫃子裏,背過身時,難免會流露出緊張擔憂的情緒。


    鳳姨自然注意不到,扭頭便看到我,“應兒,你去哪了,怎麽才回來?”


    “我遇到回校的同學,多聊了會兒。”


    實話不敢說,對於八字沒一撇的事兒,更不能說。


    “哎呦,我那陣兒氣頭上都忘了你不好一個人出門了。”


    鳳姨說著就揮揮手,“以後都盡量別出去,這倆月先在家憋一憋,行了,回屋學習吧!”


    我哦了聲,隱約發現鳳姨這心態也很矛盾,能簡單迅速解決的她會信,比如讓我喝固魄的豆子湯,白天也少出門,但要是戳到了命門上,她說啥都不會信,更談不上配合。


    回到小屋正要關門,視線隔著短短的走廊就和爸爸對上了。


    他麵上還在和鳳姨胡侃,看向我的眼神就傳遞出放心。


    別看我爸有時候好像不太靠譜,他除了追生兒子這點,為人處世真挑不出毛病。


    在村裏誰家有個大事小情的都會找他去幫忙。


    主業雖是瓦匠,他打個家具什麽的也不在話下。


    在我的印象裏,爸爸去做木匠活時耳朵上會別支鉛筆,用尺子描描畫畫的,然後變魔術般做出好看的家具桌椅,最後上漆,他還會打磨拋光。


    最關鍵的是,有他在的地方,絕對不會冷場。


    村裏人都說爸爸是難得的開朗但不油子,不惹事也絕不怕事。


    就李強那性格的,他該收拾一樣收拾。


    鳳姨也是看中了這些才和爸爸走到一起。


    倆人看似吵吵鬧鬧,實則感情很好。


    晚飯吃的無波無瀾,像是從未有什麽糟心事發生。


    爸爸還和鳳姨講明天會做點好菜,隻當他將功補過。


    鳳姨一聽就笑了,“那行,我要吃辣的,坐月子就得忌口了。”


    “辣的吃多了容易上火。”


    爸爸見鳳姨又要不高興,忙說道,“算了,我多給你熬道湯吧,都說喝烏雞湯好,解辣。”


    鳳姨笑著點頭,醞釀了會兒可能想說李強和大姐的事,又覺得太過空穴來風,起了幾次話頭都岔過去了,爸爸麵上如常,菜並沒有吃多少,我悄悄的吃著飯,隻是一瞄到鳳姨的肚子,爸爸就會嗓子刺撓的咳嗽,催促我吃完就回屋寫作業,唯恐被鳳姨看出破綻。


    一頓飯各懷心事的吃完,我回屋待了會兒就早早的洗漱完躺到炕上,心事重,一會兒想鳳姨肚子裏的敗氣,一會兒又在腦中過濾謝叔的話,起身又點了半根香,過了好久才翻來覆去的睡著。


    夢裏我蹲在媽媽腳邊玩兒,觀察著地上的螞蟻。


    “媽媽,我們看螞蟻很小很小,那螞蟻看我們是什麽樣的?”


    “是天。”


    媽媽摸了摸我的頭,“應應,如果你遇到磨難,一定要拜謝先生為師,他會幫你的,知道嗎。”


    “媽媽,我很好呀。”


    我怔怔的,“為什麽會遇到磨難?”


    光耀晃的媽媽五官模糊,隻有一片白芒。


    她像是在對我笑,又讓我感覺到她在流淚,“應應,你乖,會好的,都會好的。”


    我懵懂的看她,一轉頭,媽媽已經到了院門。


    外麵起了大霧,她走出去就消失了。


    “媽媽!”


    門口像有著結界。


    我追出去的一瞬間就拉長變成了十三歲的模樣。


    景物也發生變化。


    入目的是一片蔥蘢翠綠的樹林。


    我茫茫然的走著,耳畔聽著輕靈的流水聲。


    漸漸地,水聲加大,再抬頭,已經是懸崖飛瀑。


    我踩著峭壁邊緣,下麵是白霧深淵,慌忙後退,轉回身,竟看到了江河湖海,咆哮奔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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