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賣啥的都有,瓜子、花生、糖塊兒、紅棗、核桃、豬肉、豆腐、對聯等,一應俱全,小販的吆喝聲也是此起彼伏,抑揚頓挫。前來置辦年貨的人們,也是熙熙攘攘,擠肩蹭背,有騎自行車來的,也有趕毛驢車的,都是城裏和方圓十幾裏的人們,單位裏放了假,終於有時間出來逛逛了。平時節省著過,但這個年,還是要花費些的,尤其是家裏的孩子,都等著呢。


    夢蘭第一次單獨過年,各樣挑著都買了些。而二後生,都好多年沒過過年了,到了市場上,看著各式的貨品,眼睛一下子有些適應不過來,也不知道該買些啥,最後隻買了些炮仗、紙錢和兩幅對聯。但市場上的這些東西,他看著又都似曾熟悉,這讓他又不由得想起小時候……


    二後生對母親的記憶是模糊的,但還是有一些。記得母親去世時,也是一個臨近春節的冬天,自己在眾人的簇擁下,穿著孝衣,手裏拄著纏著白色麻紙的喪棒,跟在大哥的後邊。大哥在哭,自己卻不知道該如何。隨著幾聲炮響,大哥抱起燒紙盆子使勁一摔,盛放母親遺體的棺材,便被抬上車,快速走向了提前挖好的墳墓。


    從那以後,二後生就沒有了媽媽,隻有家裏的一張不大的黑白遺像,算是他對母親唯一的念想。後來,父親郭鐮刀再也沒娶,他怕這兩個未成年的孩子受後娘的虐待。這樣的例子在村裏也實在是太多了。


    記事後,二後生有事沒事,就拿出母親的遺像擦一擦,想象著母親的模樣。特別是大哥成家另過後,家裏就隻剩下自己和父親了。僅有的一間小黑屋,還有那一盤炕,是全家的全部家當。過大年時,同年二歲的孩子都有新衣服穿、都有壓歲錢、家裏也都給買好吃的,隻有自己這個沒娘的孩子,跟著不怎麽會做飯的父親,饑一頓、飽一頓地啃著幹澀的玉米麵窩窩頭,還是鹹菜條。


    和別人的孩子一起玩,自己的棉褲棉襖由於常年磨損,加上也不拆洗,裏邊的的棉花都露在外麵,隨風亂擺。袖頭蹭鼻涕,也早蹭得黑亮黑亮的了。人家嫌棄他穿得破,每到吃飯的時候,就都各自回了家,丟下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到哪裏去?聞著各家從窗戶飄出來的年飯香,自己隻有一遍又一遍地噎著唾沫。好想也去嚐嚐人家的年飯,但去過幾家後,人家看是他來了,就都從裏邊插上了門,禁止他進入。


    此時,他隻能懊喪地蹲在人家的院門口,逗著人家的看門狗玩耍。任北風狠狠地刮在自己的臉上,刮迷離了眼,也不願回家。家裏,父親做的那窩窩頭,實在是噎不下去了,他多麽想像人家的孩子一樣,有爹媽嗬護,也能吃頓好的解解饞,一頓也好呀。無奈,連這樣的願望也滿足不了,他隻能望著高高的天,獨自想著媽媽,“媽媽,你在哪裏呀?回來看看我好嗎?”


    想著想著,有時候一個人歪著腦袋,就在人家的院門口睡著了。是栓栓,把自己叫醒,領著自己回了他的家。栓栓的母親,幫著熱了一些飯,讓自己吃了,還捎帶著把自己露棉花的衣服,幫著縫補縫補。


    至於現在看到的這些好吃的,他更是吃不上。大哥娶媳婦另家後,能用的東西、糧食,也都讓嫂嫂蓮子搬到她家了,連院裏的燒柴都沒多少。沒辦法,家裏實在冷得不行,就跟在爹的後邊,提著糞筐,一手拎著糞叉,迎著寒冷的北風,到村子後邊的草灘裏去拾牛糞。不大的個子,抬一筐牛糞實在抬不動,路上需要歇好幾歇。


    剛拾回的牛糞,都是凍了冰的,在灶子裏總是不能很好地燃燒,不停地冒著白煙,卻不見火苗出來。用手捅幾捅,手上便會沾上化了的牛糞,弄得滿手都是。而鍋裏的飯,因為火不旺,常常也是半生不熟。有好多時候,父親郭鐮刀也是沒好氣,喝上幾口酒以後,心裏憋悶,就一揚手,把籠屜上的窩頭全部打翻在地上。沒法,二後生隻好蹲到地上,臉上淌著淚,也不敢做聲,一個一個地,將沾了土的窩頭拾到盆子裏。那是自己度饑的口糧啊,不能就這樣糟蹋了。


    有一次,喝醉了酒的郭鐮刀,又看到二後生在捧著去世的老伴兒的相片看,一生氣,他便撲上去,將那張僅有的黑白相片撕了個粉碎,嘴裏罵罵咧咧地說著,“一個死鬼了,你個崽小子,老是看什麽?看什麽?我讓你看?我讓你看?”


    二後生媽媽留下的僅有的這一張照片,就這樣,被郭鐮刀撕碎了。他撒氣了,呼呼地靠著被子垛睡去了。而年幼的二後生,趁父親不注意,淌著眼淚,又偷偷地撿起來,一點兒一點兒地對到一起,背麵用父親的卷煙紙糊著,粘到了一起,藏在了自己棉襖裏邊的兜裏。從那以後,他一直將媽媽的這張照片帶在身上,無論上學、還是出外打工,他都沒有改變過。


    後來,再大了些以後,二後生便學會了做飯,和麵、蒸窩窩頭、搓蓧麵窩窩、搓魚魚,烙鍋貼子等,甚至加堿蒸饅頭,自己也學會了。到了秋天,他會在窖裏儲備些山藥蛋和胡蘿卜,也會醃一甕酸菜,熬菜吃。


    從小過慣了苦日子,出來打工的這些年,二後生掙的錢,自己也舍不得花,也都攢下了。如今,日子一下子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總覺得像是在做夢一樣,特別是看著市場上花花綠綠的各式年貨,他有些無所適從,不知該買些啥。


    想著想著,嘴裏嚼著夢蘭遞給自己的一塊糖,一下子覺得好酸好酸,眼眶裏的淚也止不住想要流出來。他怕新婚的夢蘭看到,破壞了她美好的心情,便使勁仰起頭,努力把眼淚憋了回去。


    這個年,又不能回老家過了,今晚,二後生打算找個十字路口,好好地給母親燒一燒。前幾天回去,看母親的那個又癟又小的墳堆,心裏實在難過,覺得母親在地下一定苦得很。


    夢蘭不知就裏,過來挽著二後生的臂彎,想讓他給自己一個擁抱。但看到二後生那凝重的臉色,不知發生了什麽,就使勁往他的身上靠了靠,拉著他一起回家,回兩個人自己的小家。


    年三十晚上,二後生喝了不少酒,然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帶著撚好的紙錢,還有一些供品,找了個寬敞的路口,他覺得這裏人流車流多,自己寄托的哀思,母親一定能夠收到。他將紙錢挨著鋪開,恭恭敬敬地把供品擺上,點著第一張紙錢後,跪在地上,重重地向著老家的方向,磕了四個響頭,“媽媽,兒給您燒紙來了!”說著話,二後生的眼淚早已奪眶而出,嘴裏開始念念有詞,“媽媽,兒子娶了媳婦了!您高興嗎?今年又不能親自回去給您上墳了,隻能在這裏和您說說話了!媽媽,你在那裏過得好嗎?還有病痛嗎?這次,兒子給您多燒些,以後別舍不得花!”


    眼前的紙錢,漸漸燒為了灰燼,隻有底部的還亮著紅彤彤的火焰,表層的已經隨風飛去。供品,在火裏也早已燒得沒有了原本的形狀。二後生哭夠了,眼淚也流幹了,跪著的雙膝有些麻木,待他起身時,才發現夢蘭一直站在自己的身後,默默地陪自己流著眼淚。


    “你怎麽來了?外麵這麽冷,你怎麽不在家好好待著?”哭夠了的二後生,心裏舒暢多了,有些嗔怪地埋怨著夢蘭。


    “親愛的,以後我一定會對你好的,會像故去的媽媽那樣,好好待你照顧你的!”夢蘭是個心地善良的姑娘,她舍不得愛人難過。尤其是上次回去,她得知了二後生的身世後,心裏不由得湧起對愛人深深的同情和憐惜,女性特有的那種母性情感開始在身體裏滾滾流淌,她暗自下決心,“親愛的,以後就算有再大的風雨,我也願意和你一起扛!”


    兩個人,依依不舍地相伴著,離開了那個臨時堆起的“墳堆”。


    …………


    “爸,今年,我打算從老家多招些工人,擴大一下規模!您看呢?”大年初一,二後生和夢蘭一起去了曹德雲家,借吃飯之際,也想和老嶽父談談自己的新年計劃。其實,他心裏也早已想好了,看著老家那麽多的閑散勞動力,他想大發展一下。


    “哦,你怎麽打算的?老家的那些人,除了出勞力,我擔心他們的技術水平過不了關。”曹德雲經的事多,他支持二後生這麽做,但還是有自己的隱憂。


    “把他們招來了,先讓他們幹壯工,然後挑一些潛質好的,慢慢培訓!”二後生進一步說了自己的打算。


    “這個可以!但有個問題,你老家的鄉親多年靠種田為生,有些懶散慣了,你在管理上,可要抓嚴抓緊啊,不得感情用事呀!”曹德雲想得還是比較理性,“現在,甲方和建築監督管理部門,對質量要求越來越嚴了,這是個大問題,你必須引起重視!”


    “嗯,爸,我也感覺到了!”二後生說到這裏,突然,有了進一步的想法,“爸,我有個想法,不知道該不該和您說說?”


    “你說,我聽聽!”曹德雲覺得二後生心裏還是藏了一些事。


    “光包工,利潤還是低!我打算在合適的時候,想連工帶料一起包,材料裏的利潤也不少!”此話一說,二後生的野心還是暴露出來了,老虎餓死不吃草,而他,卻是頭勇猛的雄獅。在苦難中磨礪了這麽久,他的抱負絕不僅僅如此,絕不會僅僅掙點兒錢就會滿足,他有更遠大的抱負,他想要靠自己幹出一片更廣闊的的天地來!


    “啊?”聽了二後生所言,曹德雲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撿起的餃子,也忘了沾醋蒜,直接就塞到了嘴裏,哽在了那裏,呆呆地看著二後生,覺得他一下子有些讓自己不熟悉,有些讓自己琢磨不透了。“啊啊?你怎麽會突然想到這些呢?那可是高風險的營生呀!”


    “爸,高風險也意味著高回報、高利潤呀!要說,這個念頭,在我心裏也窩了好久了!我想試一試!也想聽聽你的意見!”初生牛犢不畏虎,仗著年輕,二後生也是天不怕,地不怕,他想大膽搏擊一番!


    “包工包料,可是需要很多資金的!任何一步,有個閃失,後果可都了不得呀!”曹德雲闖蕩了這麽多年,也是一步一個腳印走過來的,何況,他是給公家幹的,賠賺盈虧,後麵還有座靠山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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