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目開標會在糧食局二樓會議室如期舉行,由建設單位的主管副局長劉世龍主持,下邊分別有三名城建係統來的評委。來參加開標會的單位就和牛誌木說的一樣,一共有三家。看來,牛誌木掌握的信息還是比較靠譜的。


    其中的一家也沒有工程承包資質,準備的資料也沒有密封,直接被廢標了。而另外的郊區建築公司,來頭不小,為首的叫包勇強,行間號稱是“包公子”,後邊跟著兩個留著燙發頭、戴著墨鏡、滿臉橫肉的年輕人,是他的隨從。隻見他穿著長長的呢子大衣,戴著一頂黑色禮帽,嘴裏叼著粗粗的雪茄,翹著高高的二郎腿,不斷噴出的藍色煙霧,在會議室的上空慢慢環繞,顯示著他的“誌在必得”。


    這位“包公子”有來頭,在忽林河市地界上,也算是有一號的人物。他爹包真,是郊區包窪河村的村長,一路靠打打殺殺過來的,據說他的手下還有人命案,不清不白。在改革開放後,靠著自己在村裏的權力,強行承包了幾百畝的土地,開始搞肉牛養殖。後來,見倒騰煤炭來錢快,就又買了五輛大卡車,搞起了運輸。但村裏人都知道,說是搞運輸,也是連偷帶搶,加上手裏有錢了,便硬是帶著幾十號人,把鎮上的一個集體煤礦霸占了。這事,連鎮長也敢怒不敢言。用包真的話說,“咱手裏有的是錢,不行就動硬的!”現在,自己開著煤礦,見搞建築來錢也挺快的,就注冊了一家建築公司,交給兒子包勇強來經營管理。


    那時,村裏誰家銀行裏存有幾千塊,就號稱“萬元戶”了,在村裏就是有錢人了,但包真家到底有多少錢,誰也不知道。村裏傳出來的謠言有鼻子有眼,說包真家原本也很窮,但他娘有一天夜裏做夢,夢見家裏的地上長了棵搖錢樹,那樹上不時搖下來的錢和元寶,都是金黃金黃的,數都數不過來。然後,然後就有了包真的現在。


    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包真一路的發家史,做兒子的包勇強,那看得是清清楚楚,可以說是每個毛孔都沾著血和肮髒的東西。所以,從小包勇強就是被別人捧大的,目中無人,驕橫無比。


    從小長在忽林河市的牛誌木,很小時候就聽說過包真這個名字,也是懼人家三分。所以,今天在開標現場,他見是“包公子”親自到場,不免有些怯怯的,恭敬地點頭和人家示意。而二後生不明就裏,中規中矩地坐在那裏,等著評委評定。


    經過長達兩個小時的評標,二後生他們準備的材料中,施工方案最合理,進度計劃安排的也比甲方要求的提前了十五天,而工程報價,建設單位委托做的標底預算是210.80萬元,二後生他們報的208.50萬元,包勇強報的是320.60萬元,相比之下,二後生的報價最接近標底預算,而包勇強的遠超標底。


    當評委宣讀評標結果時,二後生他們的“忽林河市第三建築工程公司”順利中標,二後生和牛誌木激動萬分,跳起來擁抱,互相擊掌慶祝。但坐在旁邊的包勇強這下不幹了,非說“評委你們泄露了標底,你們串通一氣了!”從小被眾星捧月的包勇強,哪裏受得了這口氣,一怒之下,也不管甲方不甲方了,直接讓手下把會議室給砸了,並且指著劉世龍的鼻子開罵,“你個混蛋!你連這麽點兒事都辦不好!”


    而劉世龍臉紅得像個燈籠似的,乖乖地耷拉下了頭,他自己也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也不吱聲。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劉世龍和包勇強之間,一定不清不楚。但開標結果就是正式的結果,這是評委依據相關標準評定出來的,是具有法律效力的,不是誰橫,就能改變的。


    大鬧評標會場的的包勇強,還覺得撒氣不夠,惡狠狠地瞪著眼珠子,離著不足半米遠,用右手食指指著二後生的鼻子尖兒,“你小子別想好幹了!等著瞧,後邊有你好看的!”說著話,帶著另外兩個“狠角兒”,揚長而去。臨出門時,還不忘將會議室的門跺了個窟窿。


    可能有人會問,這不是無法無天了嘛?的確,在“八三年嚴打”期間,包真這幫人,為避風頭,的確老實了一陣子。然而,隨著商品經濟的搞活,一切都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人們為了攫取利益,可謂不擇手段地搞,地方上出現了不少“欺行霸市,強買強賣”的現象。為了政績,很多地方政府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便導致了行業內的混亂。


    第一個大項目順利中標,對於二後生來說,本來是件天大的好事,這其中與他辛苦工作、認真學習研究是分不開的。原本,他和牛誌木都商量好了,一旦中標,就要帶上雙方的家人,到飯店裏好好慶祝一番。但眼前剛剛出現的這一幕,打算慶祝的好心情一下子被破壞了,而且包勇強臨走時留下的那句話,在他的心裏,也瞬間蒙上了一層陰影,“前路未卜呀!”


    為預防萬一,出了開標現場,二後生沒有先去飯店,而是去了附近的郵局,往王灣子村發了一封加急電報,電報是發給栓栓的,上麵隻有六個字“速帶工人來忽”!


    飯桌上,有曹德雲夫婦、夢蘭,還有牛誌木的父母,以及一些親朋好友等人,大家聚在一起,祝賀兩位年輕人旗開得勝,首個項目就順利中標。牛誌木更是欣喜若狂,不停地誇讚二後生標書做得好,下的功夫足,“郭哥,你真是我的親哥哥呀!這些天實在辛苦你了,來,弟弟敬你一杯。”說著話,牛誌木端起大大的一杯白酒,和二後生的酒杯碰了一下,仰起脖子一飲而盡,“哥,這麽高興的事,你怎麽不喝呀?連堂堂的‘包公子''都敗於我們的馬下,以後,忽林河的建築市場,就是我們的天下。我們該熱烈慶賀才是呀!”


    大家都沒太注意二後生的表情,都在忙著碰杯,說著恭喜的吉祥話,誇讚他們後生可畏,前途似錦。尤其是牛誌木的父親牛通,也覺得兒子從煤礦裏辭職辭得對,算是接受了他現在所從事的工作。而牛誌木的媽媽,臉上更是樂開了花,不斷地誇讚自己的兒子“聰明能幹”。隻有挨著二後生坐的夢蘭,看著他悶悶不樂,覺出了異樣,覺得愛人心裏有心事。但整場酒席,夢蘭沒怎麽說話,隻是不停地往二後生盤子裏夾著菜。


    飯前,二後生也特意叮囑了一下牛誌木,讓他不要把今天開標現場發生的事,都說出來,免得家裏的大人為自己擔心。他尤其擔心的是嶽父曹德雲,五十多歲的人了,一生經曆的風風雨雨太多了,還患著糖尿病,自己不能再給他添堵了。


    王灣子村這邊,因為二後生拍的是加急電報,栓栓當天就收到了。他覺得其中事關重大,一定是二後生那邊有啥情況要發生,不得拖延。於是,他趕緊召集平子和六虎,做了簡單分析後,三人分頭去召集人馬,定在明天一早就出發,去鎮上坐第一班長途汽車,然後再趕往二百多裏外的張哈市趕火車。


    三人沒有和鄉親們多說什麽,隻說二後生的新項目下來了,催大家趕緊出發。在通知完本村的人以後,三人有騎自行車的,有騎馬騎騾子的,頂著大黃風,走了多少裏路,在下午三點多,總算是全部通知到位了。大家都忙著在打包行李,安頓著家裏的媳婦和老少,和親朋好友說著告別的話。其中有好多是第一次出遠門,心裏既激動,又忐忑,但對城市的向往,卻都是相似的,“這次可要出去開開眼界了!”當然也有個別,因為消息來得太突然,覺得心裏沒底,猶豫了,個別的還打了退堂鼓。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有亮,家裏有趕著馬車送的,也有騎自行車送的,馱著大包小包的行李,。有的人聽村裏出過外工的人說,火車上的“削李(小偷,當地土話)”很多,擔心帶的盤纏路費被偷了,就讓媳婦或媽媽把它們都縫在貼身褲衩的內側,覺得這樣就安全了許多。為了路上省些錢,不少家裏都是連夜烙的白麵餅子、煮的雞蛋,還有家裏醃的酸菜,讓他們帶著路上吃。


    這些人當中,隻有二根子帶的盤纏最多,別人大多數隻帶了四五十塊,而他卻帶了足有二百多,他嫌家裏拿的幹糧太寒酸,他要到火車上買著吃。


    上午九點時分,大家都如約趕到了鎮上,也正趕上第一班長途汽車進站。栓栓、平子和六虎清點了一下人數,一共46人,也不算少了。他們也分析了,如果自己在外麵幹得不錯,人們聽著家信來,後邊還會有不少人,前赴後繼地趕來的。


    由於很多人是第一次出門,為了嚴肅隊伍紀律,防止人員出現意外,栓栓、平子和六虎臨時組成了一個管理小組,各自分工,有負責買車票的,有負責盯人、防止到處亂跑的,還有在火車上值夜班的。


    長途汽車上,因為基本上坐的都是他們這一幫人,大家群情激昂,有說有笑,無限地憧憬著未來。可到了火車站,大夥卻都傻眼了。售票和候車的廣場上,人山人海,人聲鼎沸,兩個人之間,連個鑽過去的縫隙都沒有。栓栓和平子在搜集錢買火車票,好多人聽著家裏老人交代給的話,“銀子不能露白”,不便當眾從褲衩裏往外掏錢,就找個旮旯角兒,背轉旁人,解開褲腰帶,一張一張地往外掏,和抓虱子似的。


    票買好了以後,是當天下午四點的。大家還算守紀律,就席地坐在隨身帶的行李上,掏出家裏給拿的幹糧,也舍不得買水喝,就著酸菜,就直接開始啃了,從高空看上去,就像是漁家的鸕鶿在吃食一樣。不時地,還有人交換著,互相嚐一下對方家裏主婦的手藝。


    到下午三點時分,廣場上的人一下子更多了,說什麽口音的都有,栓栓帶的這幫人,都互相緊跟著,生怕走丟了。三個人在清點著人數,就在即將要開始檢票時,六虎發現二根子不見了。這可把他急出了一身冷汗,“這小子跑到哪裏去了?”


    情急之下,栓栓和平子組織大家檢票進站,而六虎帶著一個鄉親,在廣場周圍四處尋找。原來二根子耐不住新鮮感,偷偷跑到旁邊一處台球案子旁,看人家打台球了。


    挨了一頓訓,二根子灰溜溜地跟著回來了,但還是不時地回望那綠色的台球桌子和那花色的台球,戀戀不舍。


    不管如何,大家算是全部安全地進了站,上了開往忽林河的長途列車,那裏有二後生安排人來接站。而讓大家最感歎的是,那綠綠的火車,像一條蜿蜒的長龍一樣,一眼望不到頭,足有上百米長,而且特別高大、寬敞,好多人種了一輩子莊稼,火車還是第一次親眼見,都覺得新奇極了,不時地這裏瞧瞧,那裏瞅瞅,一副“三號(土話,意指沒有見識的農民)進城”的模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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