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


    台下觀戰的眾人個個都大張著嘴,不敢相信就這麽發生在他們眼前的這一幕。


    他們個個都是有頭有臉的一方豪強,個個都是見過大風大浪的江湖老手,究竟是誰和誰的決鬥能讓他們呆若木雞?


    台上的柳長亭對著跌到在地上的對手恭敬行禮道:“晚輩多有得罪,還請前輩海涵。”


    他雖然彎腰,但他的目光卻沒有低下來。輸給他的人又怎麽配讓他柳長亭彎腰?


    柳長亭勝了。


    這好像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從他初入江湖至今他都沒有敗過一場。台下的人又何須為此而震驚。


    隻因柳長亭的對手是方夢覺。


    柳長亭雖強,但沒有人會覺得他能強到這種地步,強到能戰勝方夢覺。


    方夢覺是誰?


    他是寒雁門的掌門,江湖上威震一方的一代宗師,他的名字通常都是和青石道人,霍雄,隋兩三等人並列在一起的。


    他是江湖上武功最頂尖的那批人的其中之一。


    一派之主,一代宗師。


    可他居然輸給了低他數個輩分的柳長亭。


    盡管柳長亭是四大公子之首,在江湖年輕一代中獨占鼇頭。


    但是任誰都不會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方夢覺緩緩起身,他的眼神複雜。


    人們期盼他會開口,會說自己今天身體不適,會說自己是有手下留情,會說柳長亭在暗中使了手段才致使自己不幸落敗。


    方夢覺呼了口氣,然後朗聲道:“一代新人換舊人。江湖以後有你這種人在,定會精彩許多。方夢覺此戰輸的心服口服。”


    他坦誠地承認了自己技不如人。


    柳長亭再一鞠躬,然後瀟灑離去。方夢覺也是黯然離場,隻留下了台下一群還沒有完全接受事實的看客。


    從這天起,江湖上傳遍了今天發生的事,它壓過了所有事情,包括餘牧九月初七在式微山挑戰四大公子。


    方夢覺不敵柳長亭!


    還是雙峰山的那棟小樓裏,還是那三個人相對而坐。


    柳自南滿臉都是抑製不住的喜悅,方夢覺則是一臉悵然,反而是麵無表情的柳長亭像是個置身事外的看客。


    柳自南又給方夢覺斟了一杯酒,他開解道:“夢覺兄,還在為這一戰所苦惱?”


    他拍拍方夢覺的肩膀道:“夢覺兄,都過去了。你用一己之力換來一個宗派的新生,你應該為此高興才是,怎麽像現在這樣愁眉苦臉?”


    方夢覺歎道:“我寒雁門何時才能出這麽一個驚才絕豔的天才啊,若是能換,我現在就願意拿我自己的命去換!”


    柳自南道:“夢覺兄切勿為此憂慮。就算寒雁門現在沒有這般弟子,以後也一定會有的。我不說遠的,至少在長亭這一代,寒雁門與我雙峰派那必是休戚與共,親密無間的盟友。”


    方夢覺似有深意地道:“你我兩派從今以後確實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


    柳自南道:“夢覺兄你放心,長亭會銘記這些的。是吧,長亭?”


    柳長亭起身行禮道:“晚輩心中定會銘記此事。”


    方夢覺揮手道:“好啦,有你這句話我也就放心多了。不過九月初七你可還是有場較量,到時候可要小心。”


    柳自南道:“你是說餘笙的兒子?長亭這番已經勝了你,又何必自降身份去與他一戰。”


    方夢覺眉毛一挑道:“正因為賢侄勝了我,他挾此勝之餘威更不應該不赴式微山之約。況且餘牧是賢侄同輩中人,若是避而不戰,豈不有損賢侄同代無敵的威名?”


    柳自南撫著自己的胡須道:“這一戰就像是餐後的點心,或有或無都無傷大雅。”


    柳長亭突然道:“父親,我會去,也會贏。”


    柳自南點了點頭,在這種事情上他一般都會遵從柳長亭的意見,因為他從不覺得自己的兒子會輸!


    方夢覺道:“式微山這個地方,總是讓我想起從前的事。而且餘牧他是餘笙的兒子,他究竟有他父親幾分實力,這可說不準啊。”


    柳自南笑道:“夢覺兄多慮了,難不成他還真的是第二個餘笙?放心,長亭他從不輕敵。”


    方夢覺還想說些什麽,不料柳自南又開口了。


    “八月十五是個好日子,我準備在中秋佳節這一天把掌門之位在湖州城傳給長亭。”


    方夢覺道:“這麽快?!賢侄還不滿三十歲啊,你也寶刀未老,何必如此早的就讓位給他。”


    柳自南笑道:“有誌不在年高,長亭他處處都比我強,把宗派交給他,我相信他能做的更好。我也正是利用這一戰的機會讓他徹底走到更高的地位。不再隻靠著什麽四大公子的虛名。”


    方夢覺道:“好啊,也算是讓老夫物盡其用了,到時我一定來湖州城捧捧場麵。”


    柳自南道:“夢覺兄還是不來的好,這樣免得讓人家說你這次是故意輸給長亭為他繼任掌門造勢的。”


    方夢覺不禁大笑道:“青雲兄可真是老謀深算啊。”


    柳自南也笑道:“哪裏,哪裏,夢覺兄多想了。”


    北方的風總是沒有南方那麽溫柔,它往往會卷起砂礫來打磨你的臉龐。


    北方是幹燥的,所以北方人不似南方人那樣柔情似水,他們總是在豪邁中夾著一絲粗獷。


    裴生信舔了下自己有些幹裂的嘴唇,他看著眼前這個對他來說已經有些陌生的家有些猶豫。


    他不該猶豫。


    最近難得沒有什麽案子需要他去操心,他可以有段時間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這是他一年間難得的清閑日子。


    他該回家好好待著。


    胯下的坐騎不耐地吐著鼻息,像是在催促著主人趕快進去。


    裴生信下定決心,牽著馬走進了府門。


    正準備出門的管家和裴生信遇到個正著,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常年不著家的老爺突然回來了。


    雖然裴生信是如今裴家名義上的老爺,但真正管著裴府上下的還是他的母親裴夫人。


    管家下意識地叫道:“公子。。。”


    “哦,不,老爺。”


    裴生信道:“王伯,你還是叫我公子吧,麻煩你幫我把馬牽到馬廄那去。”


    王管家從裴生信手裏接過韁繩道:“公子,老夫人昨天還念叨著你呢。”


    裴生信問道:“我娘現在在哪?”


    王管家道:“老夫人正在後園打理花草呢。”


    裴生信立馬向後園走去。


    “春露,你看看,這株杜鵑開花了。”裴老夫人招呼著旁邊的丫鬟道。


    名為春露的丫鬟湊上前道:“是啊,夫人,好漂亮。”


    這株漂亮的杜鵑沒給裴老夫人帶來什麽喜悅。


    她歎道:“這是它今年第二次開花了。我記得它第一次開花的時候,信兒他還沒走,現在大半年過去了,花都又開了,他還沒回來。”


    春露道:“夫人您別擔心,公子他一定快回來了。”


    裴老夫人道:“什麽公子?你該叫他老爺,該叫我太夫人。”


    春露卻道:“可是夫人您還很年輕,太夫人豈不是太顯老了?而且公子也還是當初公子的模樣。”


    裴老夫人笑罵道:“就你嘴甜。”


    “娘。”


    裴老夫人緩緩回頭,不遠處站著的正是她萬分掛念的兒子。


    “信兒?!”


    “娘!”


    母子二人時隔大半年終於又相聚了。


    裴老夫人道:“這次官府怎麽舍得把我的寶貝兒子放回來了?”


    裴生信自然理解母親的不悅,他勸慰道:“母親莫要生氣,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裴老夫人道:“是,我該誇你是嗎?以前一年隻回來一次,今年都回來兩次了。”


    裴生信笑道:“哪有娘你說的那麽少。”


    裴老夫人道:“去見過薇薇了嗎?”


    裴生信道:“還沒,我想著先來給娘請安。”


    裴老夫人一改臉色道:“請什麽安?我一時半會還死不了。人家一個人待在家裏給你生孩子,辛辛苦苦的懷胎八月,你進府不去第一個看人家?你對得起人家這麽天天想你盼你嗎?啊?”


    裴生信道:“娘,我這。。。。”


    裴老夫人打斷道:“我什麽我,你還不趕快去看看薇薇。”


    裴生信隻好道:“那娘我晚些再來找你說話。”


    裴老夫人催促道:“快去!”


    等裴生信走了,裴老夫人的臉上還是笑了。


    自己的兒子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天下間有哪個母親不感到高興?


    裴生信來到了自己的屋前有些忐忑。


    他沒有什麽底氣進去。


    一個男人在自己妻子懷孕的時候一去半年,無論他是做什麽重要的事都是說不過去的。


    回來的時候裴生信還聽秦琦說,懷了孕的女人脾氣最怪,動輒就發火罵人,這更讓鐵麵神捕的臉有些發白。


    裴生信還是鼓起勇氣進了屋裏。


    屋內的光線有些暗,裴生信一踏進去就聞到了輔助入睡的熏香味道,他的妻子卓薇薇正躺在床上歇息。


    “薇薇。”裴生信走進床畔。


    床上的卓薇薇雙眸緊閉。


    眼見妻子正在夢中,裴生信也不好打擾,他正輕巧地準備退出去卻聽到聲音從身後傳來。


    “你隻看我一眼就要走?”


    裴生信轉身,原來卓薇薇並沒有睡熟,裴生信打開屋門那一刹那她便已經醒來了。


    裴生信坐到床邊道:“我這不是怕把你吵醒嗎。”


    卓薇薇卻道:“你怕把我吵醒。要是我知道因為睡著了而沒有見到你這一麵,你知不知道我會有多少個晚上睡不著?”


    她的雙眼含淚。


    裴生信握住卓薇薇的雙手幫她拭去臉上的淚珠,他輕聲道:“怪我,都怪我。委屈你了。”


    此刻冷酷無情的鐵麵神捕也變得萬種柔情。


    卓薇薇道:“委屈我不要緊,你打算以後也這麽委屈孩子嗎?”


    裴生信不敢接話。


    卓薇薇道:“以後等孩子出生了,你難道也要像現在這樣,一年隻著一兩回家?你想讓孩子連他父親的樣子都記不清楚嗎?你想讓孩子這一輩子都沒有父親陪在身邊嗎?”


    裴生信沒有底氣的道:“你也知道我平常公務繁忙。”


    卓薇薇毫不留情的道:“繁忙繁忙,你哪天不繁忙?全天下的案子都指著你一個人破嗎?其餘的捕快捕頭都是吃幹飯的?”


    裴生信隻能默默忍受這一切。


    秦琦自然也告訴了他對付懷了孕的女人的訣竅,那就是絕不還嘴,等她發泄完心中的怨氣。裴生信自己當然也不好意思還嘴。


    卓薇薇又道:“我真是不知道你為什麽非要當一個捕頭。你這麽累死累活朝廷一年又能給你發多少俸祿?估計還沒府裏麵給下人出的多。家裏是沒錢嗎?要是沒錢我從娘家拿錢給你發俸祿。非要得一個‘天下第一捕’的虛名。朝廷就用這一個虛名就把你套牢了。”


    裴生信耐心的解釋道:“薇薇你也知道,我投身公門又不是為了那一年幾十兩的銀子。我若是賦閑在家或者在江湖中做事,家中又豈會向現在這般太平。到時我不知要被卷進多少麻煩事中,而且還會連累你們。我隻有讓自己忙的家都顧不上,他們才不會把我爹的名字套在我身上。”


    卓薇薇剛哭完的雙眼又紅了。


    “是。你總是有那麽多理由,你說的都對,我說不過你。那你還回來幹嘛?趕快去辦你的公事去,等孩子出生,我隨便去找個阿貓阿狗來做他的父親就好。”


    卓薇薇說的自然是氣話。


    人往往對自己在意的人才會說氣話。


    裴生信摩挲著妻子的雙手寬慰道:“我答應你,等孩子出生以後肯定向官府告一段時間的假,在家裏麵好好陪陪你。等到孩子長大一些,我就不要那個什麽‘天下第一捕’了。我就在城裏麵做個小捕頭,天天巡完街就回家和你們待在一起。陪著孩子長大,陪著你變老,好嗎?”


    卓薇薇依偎在裴生信的胸口道:“誰要變老啊?你就會說這些話來哄我開心。”


    他們就這樣一動不動的靠在一起,享受著夫妻間難得的寧靜。


    “薇薇。”


    “嗯?”


    裴生信道:“孩子還有多久出生?”


    卓薇薇道:“郎中說看脈象再有一月有餘就會出生了。你能待到那時候嗎?”


    裴生信搖頭道:“不知道。”


    他趕快把話題從這上麵引開道:“那你想好給孩子取上麵名字了嗎?”


    卓薇薇嗔道:“你忙糊塗了嗎?孩子的名字當然該由你這個做父親的取啊。”


    裴生信道:“你取也是可以的。你沒想過讓孩子叫什麽名字嗎?”


    卓薇薇道:“當然想過。我隻想了一個女孩的名字。”


    裴生信問道:“叫什麽?”


    卓薇薇道:“裴念君。怎麽樣?”


    裴生信哪裏還聽不出這名字的意思。他溫柔的看向自己的妻子道:“好,好名字。如果是女孩的話,就叫裴念君。這名字也提醒了我,以後可不能讓女兒找個像他爹一樣天天不著家的夫君。”


    卓薇薇輕輕捶了下裴生信的胸口道:“你也知道。要是個男孩呢?你想給他取個什麽名字。”


    裴生信道:“你想想我們的兒子該叫什麽名字。”


    卓薇薇仔細地想了想還是道:“我想不出來,還是你取吧。”


    裴生信輕捏了下妻子的臉頰,然後沉思了片刻道:“叫裴恒,你覺得怎麽樣?”


    “裴恒。”卓薇薇念叨著這個名字。“這名字的寓意是什麽?”


    裴生信道:“我不期望他成為這個,成為那個。隻希望他做什麽事都有恒心,不會半途而廢。”


    卓薇薇道:“好,就叫裴恒。不過我可對兒子有期望。他得成為和他爹一樣的男人,或者成為一個比他爹更優秀的男人。”


    裴生信寵溺地笑道:“你生出來的孩子能不比我更優秀嗎?”


    卓薇薇白了裴生信一眼道:“那你說到底生兒子好,還是生女兒好。”


    裴生信道:“還是生女兒好,生女兒像你。”


    卓薇薇氣道:“你這話什麽意思?生兒子就不好?兒子像你才最好。”


    裴生信道:“生男生女都好,隻要他能平平安安長大。”


    兩人相視一笑,有種說不出來的甜蜜。


    “相公。”


    “嗯?”


    “我想吃酸梅了。”卓薇薇道。


    裴生信道:“好,我現在給你去買。”


    卓薇薇道:“你叫王伯他找個下人去買就行了。”


    裴生信道:“不,我親自給你去買,你躺下休息一會兒,我馬上就回來。”


    卓薇薇囑咐道:“那你快些回來啊。”


    裴生信笑了笑道:“很快的。”


    街上人影攢動,正是一天最熱鬧的下午。


    裴生信哪裏逛過鬧市,難得著家的他根本不知道該去哪裏去買酸梅。


    他攔住一位路人問道:“請問你知道哪裏能買到酸梅嗎?”


    路人道:“往前走兩個街口,那裏有幾家蜜餞鋪子,應該有賣酸梅的。”


    裴生信拱手道:“多謝。”


    鐵麵神捕好不容易找到了已經賣蜜餞的鋪子,對於他來說,這可比追捕犯人難多了。


    裴生信道:“掌櫃的,有酸梅嗎?”


    掌櫃的道:“有,您要多少?”


    裴生信道:“來兩斤吧。”


    掌櫃的道:“您這是買給家裏人吃的?”


    裴生信道:“我妻子懷孕了,她想吃酸梅。”


    掌櫃的道:“這懷孕的女子不僅能吃酸梅,吃一些其他的蜜餞也是不錯的。”


    裴生信道:“那還有什麽你覺得好的?”


    掌櫃的指著幾種蜜餞道:“您看,這幾種孕婦都喜歡吃,而且保證都是新鮮的,才擺上櫃台沒多久。您拿回家吃完了肯定下次還來我這買。”


    裴生信突然回頭,他感覺有人在窺視著他。


    街上還是很熱鬧,裴生信並沒有發現有什麽人在暗中跟著自己。


    可能是自己神經緊繃的時間太長了,還沉浸在辦案的狀態裏,一下子鬆弛下來還不太習慣。


    “哎?您還要不要啊?”掌櫃的見裴生信沒搭理自己催促道。


    裴生信道:“每樣都給我來一些。”


    掌櫃的都給裴生信打包好了。


    裴生信道:“多少錢?”


    掌櫃的道:“一兩銀子。”


    裴生信掏出一兩銀子付給老板,然後提著好幾包蜜餞回府去了。


    “你怎麽買了這麽多啊。”卓薇薇看著裴生信提著這麽多東西回來是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裴生信道:“那掌櫃的說這幾種蜜餞懷孕的人都喜歡吃。”


    卓薇薇嗤道:“掌櫃的巴不得你把他整座店都買空呢。”


    裴生信道:“要不你嚐嚐?”


    卓薇薇道:“太甜了,我就想吃些酸梅。”


    裴生信道:“沒事,買多了就放在家裏。”


    卓薇薇道:“你去見過娘了嗎?”


    裴生信道:“回來的時候和娘打了個招呼,娘讓我趕快來看你。”


    卓薇薇道:“娘天天都念叨著你,你去陪娘說會話吧。”


    裴生信道:“現在你又不想和我呆在一起了?”


    卓薇薇笑道:“你又不是不回來了。”


    裴生信道:“那我去了?”


    卓薇薇道:“把這些蜜餞帶過去,看看娘吃不吃。”


    裴生信又提著大包小包來到了後園。


    裴老夫人還在修剪著她的花花草草。


    “娘。”裴生信開口叫道。


    看到兒子回來,裴母也是月上眉梢。“看完薇薇了?”


    裴生信道:“嗯,看完了,她叫我過來陪您說說話。”


    裴老夫人道:“你這大包小包都提的什麽。”


    裴生信道:“剛才薇薇說她想吃酸梅,我出去幫她買了些不少蜜餞。她讓我拿過來給娘嚐嚐。”


    裴老夫人對這個兒媳婦也是說不盡的滿意,她笑道:“你看看人家薇薇,又漂亮,又賢惠,還孝順我,你真是有福氣,取了這麽好的妻子。”


    裴生信打開包裹裏蜜餞道:“娘,你嚐嚐。”


    裴老夫人嚐了口連擺手道:“太甜了,我一大把年紀了,吃不了這麽甜的東西。”


    她吩咐道:“春露,這些蜜餞你和別的丫鬟們分了吧。”


    春露道:“謝太夫人賞賜。”


    裴老夫人道:“你拿著東西下去吧,我們娘兒倆單獨說會話。”


    春露提著幾大包蜜餞退了下去。


    裴老夫人道:“兒啊,公門的職務太苦太忙了。娘就是不心疼你,也要心疼薇薇啊。一個女人最好的年華,你不能讓她就這麽呆在我們裴家守活寡啊。”


    裴生信道:“娘,我知道,以後我會有別的打算的。”


    裴老夫人苦口婆心道:“兒啊。你爹當年為了那麽個江湖名聲不知道承了多少人的人情,也不知道欠了多少人的人情。他做了不知多少好事,也不知做了多少壞事。他這一輩子,為了名什麽都不要了。娘知道你投身公門就是為了不沾染上江湖上那些不黑不白的事情。獨善其身是好的,但你也不能為了逃避這些而讓這個家庭不完整,讓薇薇這麽受委屈。”


    裴生信道:“娘,我剛才也和薇薇說了。她生完孩子之後我一定告假多陪陪她。等孩子三四歲了,我就向朝廷請辭,在咱們城裏麵當一個捕快,天天陪著你們。”


    裴老夫人道:“說到得做到,你說這話哄薇薇我不管,既然你給我說出來了,到時候你沒有兌現自己的諾言,你娘我可是不答應的。”


    裴生信道:“娘,我肯定兌現自己的諾言,我也知道自己總不能像現在這樣奔波一輩子。我會陪著您和薇薇她們的。”


    裴老夫人歎道:“以前我和你爹談過以後想讓你成為個怎麽樣的人。我是覺得讓你隨著自己的心意就好,你願意和你爹一樣闖蕩江湖就去闖蕩江湖,你想讀書考取功名也好,就是你隻想當個紈絝公子,隻要你不為禍鄉裏娘也沒什麽意見。你爹老是罵我是婦人之見。他堅信虎父不能有犬子,你即便不比他強,也不能比他弱多少,所以他從小都是把你照著第二個他培養的。”


    裴生信道:“可我不是第二個他。沒有人會成為第二個誰。路都是自己選的。”


    裴老夫人道:“所以你說你要投身公門的時候娘沒有攔著你。隻是,隻是娘還是有些擔心。”


    裴生信關切道:“娘,你擔心什麽,你說。”


    裴老夫人道:“娘是擔心你雖然是公門之人,但卻有可能無法置身於江湖之外。你爹讓咱們裴家與江湖的糾葛太深了。就算他已經去世了,有些事也不是說結束就結束的。你若是個沒本事的普通人倒也好,可你做捕快都做成了‘天下第一捕’,未在江湖卻在江湖中有了鐵麵神捕的名號。娘的擔心,正是來源於此啊。”


    裴生信道:“娘,你不用為此擔心。真有人請我辦事,我以公務繁忙為由推脫掉就好了。若真的有避不掉的事,那就讓他來吧。我不會讓咱們裴家出什麽事的。”


    “老爺?”管家王伯來到了後園。


    裴生信道:“怎麽了,王伯。”


    王管家道:“剛才有人送到府裏一封信,說是一定要讓老爺您親自看看這封信。”


    裴生信接過王管家遞過的信,他微微一捏便知道信封裏隻有一封普通的信。


    “送信?”裴生信心中暗自困惑怎麽有人這麽巧,在他剛好回家的時候送了封信。


    裴老夫人道:“是不是衙門的人催你過去啊?你才剛剛到家,他們就不能放你休息兩天嗎?”


    裴生信知道這不是衙門的信,衙門和他聯係從來都是飛鴿傳書,不會派人來他府上送什麽信的。


    “那送信的人呢?”裴生信問道。


    王管家道:“他把信給我就走了。”


    裴生信拆看信箋讀起信來,他越讀眉頭便皺的越厲害,這封信拋給了他一個天大的難題。


    裴老夫人問道:“信上說什麽了?”


    裴生信把信遞給母親道:“您自己看吧,說什麽來什麽。”


    裴老夫人看完信擔憂道:“這你該如何是好,回衙門裏避一避嗎?如此你也隻好用忙於公務來推脫了。”


    裴生信看到了一隻白鴿在天空中盤旋,他歎道:“恐怕衙門裏也避不了了。”


    白鴿落在裴生信的手臂上,這正是衙門與裴生信互相傳信的飛鴿。


    裴生信取出綁在鴿子腿上的密信看了後道:“他們已經知會衙門了,我一回衙門,衙門派給我的也是這件案子。”


    裴老夫人道:“倒真叫我不幸言中了,那你如今怎麽辦?”


    裴生信道:“父債子還,天經地義。父親他欠的人情,人家找上門來也無可厚非,這件事官私兼顧,也不得不讓我走這一趟了。”


    裴老夫人道:“那你明天就要走?”


    裴生信道:“明天走不如現在就走。”


    裴老夫人道:“你不去和薇薇打個招呼,告個別?”


    裴生信道:“我才剛剛回來陪了她這麽一會,又哪裏有臉去和她告別。還是拜托娘去和她說一聲吧。”


    裴老夫人道:“這為難人的事,你總是叫我去做。”


    裴生信道:“拜托娘了。”


    他又吩咐道:“王伯,你去把我的馬牽到府門口去。”


    王管家應聲而去。


    裴老夫人道:“兒啊,路上小心,切忌辦事操之過急。”


    裴生信道:“知道了,娘,我去了。”


    裴生信往府門口走的時候一直回頭觀察著東廂房的位置,他生怕卓薇薇發現自己又要走。


    就這麽探頭探腦地走到府門口,裴生信剛一轉頭便登時嚇得抖了個激靈。


    卓薇薇正挺著肚子在府門口等著他。


    “薇薇。。。”裴生信一臉歉疚。


    卓薇薇道:“你就不肯親自來給我道個別嗎?你就非要害我為你擔驚受怕?”


    說著說著,她的雙眼又紅了。


    裴生信趕上前去扶住妻子道:“我才剛剛回來陪了你一會兒,又怎麽好意思再去和你道別呢。”


    卓薇薇哭泣道:“那你也該來和我說一聲。普天之下,有哪個丈夫臨行前不去和妻子道別的。”


    裴生信道:“我也是怕你擔心,這才沒去見你。”


    卓薇薇道:“你非去不可嗎?”


    裴生信道:“身不由己,去或不去不是我說了算的。”


    卓薇薇道:“危險嗎?”


    裴生信笑道:“沒有什麽危險的,你放心好了。”


    卓薇薇推開裴生信道:“你走吧,你隻要記得,我肚子裏有你的孩子。”


    裴生信勒著馬在原地不住的打轉,他的長刀已經掛在鞍上,他的坐騎已經蓄勢待發,可他的心還在這兒,他看著倚在府門上的妻子,久久不忍離去。


    裴生信扭過頭不再去看雙眸含淚的卓薇薇,他終於能夠狠下心來一夾馬腹向城門的方向疾馳而去。


    晴川樓上今日既無琴音也無茶香。


    葉之渝坐在桌邊看著什麽東西,布衣男子則趴在欄杆上百無聊賴地數著天空中掠過的飛鳥。


    布衣男子道:“你說他柳長亭真就那麽強,強到連方夢覺也不是他的對手?他還不到三十歲。”


    葉之渝笑道:“那天你不是當場看了嗎,他的武功有多強你難道還不清楚?”


    布衣男子道:“會不會是方夢覺故意放水了?”


    葉之渝道:“你覺得呢?”


    布衣男子道:“我倒是覺得方夢覺不像是放水。”


    葉之渝肯定道:“他不可能放水的。”


    布衣男子疑道:“你怎麽這麽有把握。”


    葉之渝道:“我考慮的不是他柳長亭有多強,或是方夢覺有沒有放水,而是方夢覺他為什麽要答應與柳長亭一戰。”


    布衣男子一聽這話來了興趣,他坐到葉之渝對麵道:“此話怎講?”


    葉之渝道:“你不覺得方夢覺答應與柳長亭一戰這本身就不符合常理嗎?”


    布衣男子道:“確實如此,他方夢覺是一派掌門,何必自降身份和柳長亭一戰。”


    葉之渝道:“對,他比柳長亭高了數個輩分,就算是柳長亭挑戰他,隻需一句輩分不合,地位不符便可打發了,而且也不會有人說閑話。方夢覺與柳長亭一戰,勝了那是應當的,他也不會因此得了什麽好處,敗了不說是身敗名裂,那在名望上也是一落千丈。這裏外都沒好處的事,他方夢覺又不是傻子,何必去做呢?”


    布衣男子道:“那這又是怎麽一回事?”


    葉之渝道:“我可以肯定,方夢覺在這一戰是覺得沒有留手的。至於他為什麽答應與柳長亭一戰,我看,他是看重了柳長亭的未來。”


    布衣男子道:“柳長亭的未來?他柳長亭又不是寒雁門的人,看重他的未來,你是說?”


    葉之渝點頭道:“寒雁門這幾年被鐵掌門幾個宗派夾在中間已經是苦不堪言,境遇是每況愈下。但是就算是情勢再差,隻要有他方夢覺坐鎮,寒雁門還出不了什麽大亂子。隻可惜寒雁門在他方夢覺之後後繼無人,方夢覺死後寒雁門又豈能頂得住那幾個虎視眈眈的門派?方夢覺到底能活幾年。五年,十年?都說不準。所以他才想著在自己活著的時候給門派找好後路。你說說,這些年江湖上有哪些後輩天賦最高,名望最盛?”


    布衣男子道:“那自然是四大公子,他們個個都是掌門之子,可以說基本上十年後都是一派之主。”


    葉之渝道:“對!而四大公子之中又數柳長亭實力最強,所以方夢覺把自己門派的未來壓在了柳長亭身上。他是用自己僅剩的一些名聲來送柳長亭上位,以此來換取寒雁門未來幾十年的興盛。”


    布衣男子道:“你是說方夢覺看好柳長亭成為下一個孟乘舟?怪不得你說方夢覺定會全力以赴,他同時也在考驗柳長亭有沒有這樣的天賦。”


    葉之渝笑道:“你隻說對了一半,方夢覺確實是這麽想的,隻不過他賭柳長亭將來會成為的不是孟乘舟,而是東方未明。”


    東方未明!


    歸雲宗的掌門,北方江湖的一代霸主!


    雖然東方未明在宗內武功略輸孟乘舟一籌,但是他是歸雲宗毫無爭議的掌門,是無數人敬畏的武林梟雄。


    羅唯死後,連累著歸雲宗也是遭受了重創。江湖上都以為歸雲宗會就此一蹶不振。誰知在東方未明繼任掌門之後,歸雲宗非但沒有衰落,反而一躍成為了北方數一數二的門派,這讓所有人對東方未明都頗為敬服。


    布衣男子也是明白了,他歎道:“方夢覺還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啊,五年換幾十年,任誰都會賭上一賭的。就是可惜了餘牧那小子,剛剛放話九月初七要在式微山挑戰四大公子,轉眼柳長亭就勝了方夢覺,估計他也沒想到柳長亭會有這般強吧。”


    葉之渝笑道:“你認為餘牧式微山一行是凶多吉少了?”


    布衣男子道:“原來我看他還是有幾成勝算,隻是這一戰之後,我怕他會後悔自己放話放那麽早。他與柳長亭單打獨鬥,勝負都難說,更何況是以一敵四?”


    葉之渝道:“一對一有可能會贏,一對四也不一定會輸,他對的又不是四個柳長亭。”


    布衣男子道:“這麽說你是賭他勝咯?要不要賭一把?”


    葉之渝道:“我當然是來者不拒。”


    布衣男子道:“你是賭怪,我才不和你賭,你這麽一說,我倒還真不敢肯定九月初七那天餘牧會輸了。”


    葉之渝道:“你其實不用和我賭輸贏。”


    “這是今天才得到的消息,你看看吧。”他將一張紙遞給了布衣男子。


    布衣男子看完紙上的內容驚道:“這個時候竟然會出這種事?!”


    葉之渝又遞給他一張紙道:“這是我整理的從前很多人的例子。”


    布衣男子越看越心驚肉跳,紙上寫的事情都不是什麽正常的事。


    布衣男子道:“你把這些都串聯起來是想說這些事都是有人在背後指使統一做的?”


    葉之渝道:“我不能肯定,但不排除這個可能。”


    布衣男子道:“要真是這樣,那就太可怕了。這麽多事,會是一個人在後麵操縱的?”


    葉之渝道:“更可怕的可能我還沒有說呢。”


    布衣男子道:“你不會是說,這些事和當年策劃黑月教那件事的人是同一個人吧。你又胡思亂想了。”


    葉之渝道:“但願我是胡思亂想吧,但願這一切都隻是意外。”


    布衣男子道:“這件事他們還沒有查出真正的原因?”


    葉之渝搖頭道:“還沒有,不過他們倒是請了一個人去查這件事。”


    布衣男子問道:“誰?”


    葉之渝道:“裴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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