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蓮劍仙一脈道統,以《蓮池劍藏》為根基,步步登頂劍道。又以《青蓮劍歌》為劍術一途別開生麵,詩詞曲賦皆可化作無上劍訣,包羅萬象間,殺力驚人,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遙想當年白帝城一役,劍仙單以月作詩,施展而出的劍訣就有數百種之多。那些參與過白帝城一役的老人曾言,隻見劍仙口若懸河,言出而法隨,天地起異象,劍光月光如雨落人間。那本記錄蓮池洞天百年曆史的《蓮紀》亦有相似記載。


    峨眉月,關山月,瀾滄月,盈盈水中月,豪傑杯中月,扶搖直上九天月,是啊,劍仙曾見人間無數月。


    那一日的白帝城,一輪輪明月懸空,劍光直下,劍仙心中意象,出口成章,即是大道真相。月光更是劍光,隻要胸中詩篇不絕,那柄“玉輪”的攻伐便不會停歇。


    直打到白玉京來犯眾人幾乎全軍覆沒,二掌教卓無相磕頭求饒,至於大掌教,更是自此之後音訊全無。


    好你個青蓮,風流甲天下。


    夫子踏風現身這處山水秘境間,晚風習習,青衫磊落,略帶責備神色,“平日裏教你們的劍訣,想是都白教了,隻知道仗著本命飛劍鋒利好勇鬥狠。”


    眾人見到夫子又驚又喜。


    “夫子你怎麽來了?”方醒更是一個閃身拉住夫子袖子左右搖晃,這操作看得一旁敬亭山土地目瞪口呆,這是何方神聖,這些個小煞星,竟還有如此溫順的一麵。


    “你們難道不知,外出曆練都有護道人相隨嘛?”夫子隻得一拍方醒腦袋,後者連忙齜牙咧嘴哇哇怪叫。


    原來蓮都城修士一旦成為內城執事,在結丹期以前出城曆練都是會有一名護道人的存在,不過或明或暗罷了。至於所護為何,沒人說得清。


    這次的五名劍修可謂得天獨厚,是蓮池洞天未來希望所在,哪裏能馬虎了去,這才有了夫子的親自護道。從五人出城那一刻開始,夫子就隱去身形,暗中跟隨。


    “夫子,我們去一路遊山玩水,還去趕山神娶妻的熱鬧,您老人家都看在眼裏啊。”趙一蔓吐了吐舌頭,一臉尷尬神情,對於吃喝玩樂,就屬她們姐弟最為上頭。


    “無妨無妨,讓你們外出曆練便是長見識來的”夫子說話間望向不斷發出轟鳴聲的明月樓,敢情這嫁衣女鬼依舊沒有任何消停的跡象。


    青蓮,怨你!都怨你!什麽劍仙風流,你與那些將凡人身家性命視作芻狗的練氣士有何兩樣!明月樓中如杜鵑啼血,猿猴哀鳴,聲聲質問,怨氣衝天。


    夫子微微皺眉,一旁五人不免有些擔心,夫子生平最為敬重的一人便是青蓮劍仙陸青白,這嫁衣女鬼,屢次三番出言不遜,汙蔑詆毀劍仙。他們是真的擔心夫子將她不由分說形神俱滅了。


    正欲開口相勸,隻見夫子擺了擺手。無妨,我大致事情都看在眼裏,醒兒你將明月樓收了,我且問她一問。


    方醒依言一揮袖子,將明月樓收入竅穴之中,自從那日夫子將明月樓剝離出來贈與自己,此樓便與自己修行息息相關,目前隻因時日尚短並未“大煉”,眾多神通還未來得及施展開來,僅僅摸索出一些困敵法門。


    刹那之間,一道鮮紅魅影直撲眾人。


    定!夫子掐訣一指。


    看著那一襲鮮紅嫁衣,有點點血淚順著她白皙的臉龐緩緩滑下,夫子喃喃說道,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癡兒騃女哭斷腸,此時不醒更待何時!


    最後一句更是如晨鍾暮鼓,直抵人心,嫁衣女鬼眼神緩緩變得清澈。


    “我認識你,你姓李,曾立於劍仙身旁。”嫁衣女鬼緊緊盯著夫子,開口便是這一句。


    方醒五人麵麵相覷,這哪跟哪啊。


    “若是我沒記錯,你家鄉是在那荊州長沙郡吧。那年雲紋大軍攻城略地,遇城屠城,是我與他將你們整個鎮子的百姓帶來了這三萬裏蓮池洞天。”夫子亦露出追憶神色,開口說道。


    荊州之地,自古便是天災人禍不斷。還記得那年與他一道禦劍而過,見雲紋大軍壓境,所過之地雞犬不留。他其實是個最心善的,規勸雲紋國君無果後,隻得用袖裏乾坤將兵鋒之上的百姓能帶多少便帶走多少。


    那個鎮子的桃花酒,很是不錯。那年你還不過如他們一般十來歲的年紀。人麵桃花相映紅,可還記得?


    記得,我記得。那年鎮子裏來了兩個仙人,白衣飄飄,青衣坦蕩,你們說會帶我們去一個沒有戰亂的地方安居樂業。那個白衣劍仙,見我送酒時,沒來由羞紅了臉,便隨口吟誦了那首桃花詩。


    最初那幾年,我還曾在蓮都城內見過你與那個小鎮酒樓的傻小子結為夫妻,是怎麽落得如此田地的?


    當嫁衣女鬼聽到酒樓傻小子,結為夫妻,竟又雙目轉為赤紅,指甲深深嵌入肌膚,鮮血淋漓。


    “你且細細說來,我定為你做主。”夫子紋絲不動,看著女鬼如此狼狽模樣,百感交集。


    我與夫君青梅竹馬,他是我父親收留的孤兒,從小便在我家酒樓打雜。


    雖然他隻是個店小二,確為人謙遜好學,識文斷字的,全是自學成才。


    那年你與劍仙來到小鎮,在我家酒樓喝酒,不也正是他接口那句“桃花依舊笑春風”嘛。你們隻顧喝酒可能不知道,我名字中亦有一個春字,他頌詩之時隻拿眼睛瞅著我,我又怎能不臉紅。


    那年入洞天,我便與他結為夫妻,我父母也知道他是個良善之人,一切都是如此自然而然,順理成章。


    婚後他說,此方天地有許多逆天機緣,舍不得與我隻做一世夫妻,要做便要生生世世永不分離,想一個人出去闖闖。


    還說如今劍仙剛分封了山君水神,每處轄境之內皆有神奇庇佑,是斷不會有危險的。


    可我又怎麽舍得他一個人出去風餐露宿,便背著爹娘與他一起做了拓荒人。


    沒曾想乘船沿著瀾滄江走了不過千餘裏,忽然妖風四起,一張血盆大口由江底而來將一船人都吞入其中。


    等我醒來,隻見那座巨大水晶宮中,有人身穿墨色龍袍,對我嘻嘻笑著,開口第一句便是,你夫君味道不錯!


    我恨啊怨啊卻是一點都不害怕。我夫君都死了還有什麽可怕的。


    那人要我做什麽水鬼新娘,我自然不願,死都不怕,還有何懼呢。可他竟然點起一盞水燈,將我夫君的三魂七魄盡數收納其中,日日添燈加油,我夫君那聲聲慘叫,撕心裂肺,讓我都聽得到!


    我隻得穿上這件鮮紅嫁衣,記得夫君魂飛魄散前曾說過,你穿這嫁衣很美,等我來找你。


    過了不知多久,一道劍光閃過,整個奢靡異常的瀾滄水府被人一分為二,我也被震暈過去。等再醒來,物是人非,才知道那頭惡蛟已被劍仙斬殺。


    這件嫁衣可能便是夫君所說的機緣吧,我水鬼之身,在水中不斷有水運精華湧入,入得山中,竟然也可自行吸納靈氣,無視山水忌諱。我便在這洛水與敬亭山間開辟府邸,等我夫君前來尋我。


    等啊等,一年,十年,百年,我望眼欲穿,因愛生癡,由癡生恨。我恨那條惡蛟,可他已經形神俱滅。我隻得恨那位白衣劍仙,是他說隻要隨他進入這三萬裏洞天,便可安居樂業,他會護著我們。可是我和夫君都死了,他親自冊封的瀾滄水神害了我們。


    我的夫君,可能也是騙我的,他怕是再也不會來找我了。


    嫁衣女鬼說到這裏,不哭也不鬧,隻是流著兩行血淚,愣愣出神。


    在場眾人,連同敬亭山土地,都紅了眼眶,不知說什麽是好。


    “這確是我們的錯,我代青蓮向你們夫婦賠禮認錯。”夫子一揖到底,開口說道。


    嫁衣女鬼似有釋懷神色,李仙師,你說這蓮池之中也有輪回轉世之說嗎?


    夫子緩緩點頭。


    嫁衣女鬼眼神明亮,竟似星辰。


    你不來找我,我便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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