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蝙蝠舒展著雙翅,滿嘴的獠牙滋滋作響,猩紅邪惡的雙眼仿佛要將人吞噬。


    即便是林潛已如屍體一般癱倒在石柱上,一動不動了。


    蝙蝠怪人刷的一聲,竄到了林潛的邊上,他的眼睛緊緊盯著林潛,目光中好像要噴出灼熱的火焰。


    林潛被他注視著,胸中一片壓抑,臉上如同被炭火烘烤。


    突然,那蝙蝠怪人尖細的聲音在林潛耳邊響起:“我知道你還沒死透!”


    林潛睜開眼,他的心砰砰直跳,他看見了一雙禿鷲饑餓求食似的眼神。


    蝙蝠怪人嘴裏喘著粗氣,獠牙中傳出一股酸臭的味道,他滋滋說道:“我就知道餘六這招並不好使,虧得我回來巡視一番。”


    餘六?


    小六子竟然姓餘!


    莫非他是…………


    林潛腦海中猛然有一道閃電經過,一個可怕的猜測浮現。


    但就在這時,蝙蝠怪人突然一腳踢在了林潛腿上,讓林潛疼的跪了下來。


    他把臉貼在林潛脖子上,那雙粗壯尖銳的利爪在林潛肩膀上摩挲。


    “你說我該怎麽殺了你才好!”


    蝙蝠怪人嘻嘻道。


    林潛暫時不想小六子的事情,他假裝鎮定,淡然道:“求一個痛快!”


    說罷,林潛又閉上眼睛,竟不去看他。


    蝙蝠怪人感慨一聲,“說來你倒算是個年輕的好小子,武功也不差,殺了你真有些可惜。”


    但他話音一轉,陰聲說道:“隻可惜你非要多管閑事,要插手這件事,惹火上身也是你咎由自取!”


    蝙蝠怪人是決意要為聖教除去林潛這個禍害的。


    他張開那如蝙蝠翅膀一般的臂膀,猛然一伸展,頓時掀起一道狂風,緊接著他就兩手朝林潛的腦袋夾去,要將林潛的腦袋一下子拍碎。


    突然,蝙蝠怪人餘光掃過,他驚聲道:“你身上的繩子鬆了!”


    砰!


    就在這時,一聲輕響打破沉寂。


    林潛的腦袋並未被夾碎,但蝙蝠怪人的身子卻直挺挺地砸在了地上。


    他的胸口綻放血花,一處致命的劍傷貫穿了他的身體。


    千鈞一發之際,躲在角落的李銘月趁其不備,一劍刺向蝙蝠怪人的胸膛。


    這一劍已竭盡她的全力,必殺的一劍!


    蝙蝠怪人兩眼瞪大,那對猩紅的瞳孔冉冉淌出血來,即使死亡收走了他的靈魂,他的屍體依舊讓人望而生畏。


    他的身體還在抽搐,嘴角溢出白沫,仿佛至死也不相信倒下的人會是自己。


    林潛深深呼氣,臉色慘白。


    他支撐著站起來,又一屁股晃倒在地上,但他還是朝李銘月豎起大拇指。


    “這一劍不錯!”


    李銘月目光呆滯,過了許久才緩緩看向自己手中的長劍,傻傻道:“他死了?”


    林潛點頭道:“死了!死的不能再死!”


    李銘月憋在胸口的悶氣終於長長的呼了出來,她也沒想到,竟然真能殺死這個煞氣逼人的怪物。


    那股前所未有的壓迫感甚至讓她不敢出劍。


    過了一會兒,林潛突然問道:“今天幾日了?”


    李銘月想了想,答道:“五月初九了。”


    林潛皺眉,自言自語道:“五月七,垂雲湖,神鯉現,金箔來……”


    他驚道:“五月九日,那已經過兩天了!”


    李銘月疑惑道:“兩天怎麽了?有什麽事情嗎?”


    但林潛並未回答,隻是急迫道:“快走!離開這裏!”


    李銘月疑惑道:“去哪兒?”


    “救人!”


    林潛撂下一句,身子已飄出去幾丈遠。


    出了岩洞,林潛才發現,外麵已經月明星稀,林中傳來幾聲雀啼,是一個祥和的夜晚。


    他臉上浮現擔憂之色,若是到了夜晚,豈不是祭祀也早已結束,那餘柒也……


    雖然洞外的空氣格外清香,相比岩洞內漆黑壓抑的環境,這裏就好像人間天堂,但林潛並沒有喜色,他反而更壓抑。


    這看在李銘月眼中,令她大為不解。


    李銘月問道:“你在困擾什麽?”


    林潛歎息道:“因為我的粗心大意,可能害一個人白白丟了性命。”


    李銘月咕噥道:“可是我也沒聽說村子裏出了什麽人命!”


    她朝林潛翻了個白眼,鄙夷道:“你是不是腦子被關壞了,這兩天總胡思亂想?”


    林潛問道:“祭祀還沒開始?”


    李銘月撲哧一笑,“原來你在擔心這個!”


    她笑道:“你放心好了,祭祀應該會在明天,你正好趕上。”


    林潛鬆了口氣,如果祭祀還沒進行的話,餘柒作為神鯉娘娘,現在還不會有生命安危。


    但祭祀之後呢?


    他已隱隱從小六子和蝙蝠怪人的談話中,探到了那迷霧中的一絲陰影,他知道隨著祭祀展開,餘柒會有難以預料的後果。


    如何才能避免這一切?


    林潛心知肚明,這需要他盡快的撥開重重迷霧,看破一切的真相,他才能真正做出有意義的事。


    但答案在哪裏?


    一切的謀劃,源頭又在何方?


    林潛遙遙向遠處眺望去,穿過那片密林,那座在星光月夜下閃動著光輝的學府。


    私塾!


    傳道授業解惑的地方。


    從前也是,現在也不曾改變。


    李銘月看向林潛,看著他的眼神從慌亂到疑惑,最後堅毅堅定。


    她是個聰明的女人。


    李銘月輕輕將那把入鞘的長劍交在林潛手上,待林潛看向她,她依舊走了。


    “等你事情辦好,記得帶我找紫竹。”


    夜晚的杏樹林,還帶著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純淨的杏花就好像一粒粒完美無暇的白雪,點綴在纖細的杏樹枝頭。


    青蔥的綠葉柔柔的護住花瓣,替她掩住黑暗清冷的夜晚。


    林潛站在私塾的後院,他的腳下,是曲折幽深的石板路,石板路的夾縫中,還生長著幾葉茂盛的叢草。


    如今已是深夜,夜晚微涼,雲霧繚繞,月光不再明亮,而是稀薄,圓月不再渾圓,隻剩下彎彎的一側。


    遠山和叢林是黑乎乎的一片,靠近的私塾瓦屋房舍也是漆黑一團。


    學童早已散學回家,這裏的清冷黑暗也是預料之中。


    林潛本已失望,但他忽然發現私塾前院的一棟瓦屋上,竟然飄著白煙。


    那煙是極淡的,幾乎要和夜裏的霧氣消融,好在林潛眼尖,他還是看了出來。


    前院。


    一棟兩屋合並的瓦房,土墩色的牆上已滿是傷痕,那倒垂下的印記就像是一場大雨淋下,雨水還未幹透的水漬。


    門前一小屋,漆黑狹小,隻有大屋的四分之一大小。


    大屋貼在後頭,也是極其的破舊,邊上的碎牆破土掉了一地。


    但就在那大屋的一扇田字窗內,卻朝外麵透出一絲微弱的油光。


    照的溫和,溫暖。


    就好像無論世間多麽不公,多麽黑暗,多麽無情,總有那麽一束柔和的光,會照亮一個角落。


    林潛知曉,裏麵一定有人。


    他輕輕扣響門扉。


    裏麵傳來一聲溫和的聲音道:“請進。”


    林潛輕輕推門入內,他隻看到一個垂身落座的背影。


    那個人身子背雖躬著,腰卻豎的很直。


    他低頭看著,霜鬢白發,滿滿的蒼老氣息。


    但他握筆的手卻堅韌有力,他正聚精會神的寫字。


    林潛知道,這個人一定就是私塾的主人,也隻有他,才能稱得上先生。


    林潛拱手作揖道:“先生。”


    老人一頓,先是將字麵上最後一筆落好,然後輕輕將筆搭在硯台上,他這才轉過身。


    “是誰?”


    林潛看向老人,與他對視一眼,他突然發現自己有些惶恐,他竟不敢與此人相視。


    但恰恰相反,老人的目光十分柔和,甚至帶著神聖的光輝。


    讓林潛吃驚的,是老者身上那股看不見的氣。


    那是儒雅之氣,飽讀聖賢之氣,滄桑不惑之氣,德濟天下之氣,還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度。


    他真的隻是一位鄉間村子裏執教的先生?


    老人已問話,那股氣度令林潛不得不深思熟慮全心去回答。


    但他要說什麽?林潛二字顯然不是問題的答案。


    林潛思索片刻,脫口而出道:“是學生。”


    老人聽見這個奇怪的回答,不驚反喜,他露出和藹的笑容,撫須笑道:“好學生,從未謀麵的學生。”


    林潛恭敬道:“老先生,在下有事情想請教。”


    老人不答他,卻是轉身繼續去寫他的字,林潛隻好在後邊等。


    大約十個呼吸間,老人才轉過身來,但他手上已多了一副字。


    他拿著那張寫字的宣紙,走到林潛麵前,笑著道:“學生看看?”


    林潛恭敬的雙手接過,捧在手心仔細端詳。


    如白雲鋪展的白淨宣紙上,幾行墨字就像黑龍環繞,一氣嗬成,但細看卻字字細筋入骨,鋒角藏棱。


    隻見上麵寫道:


    子息蘆葦畔,情落垂雲湖。


    林潛試問道:“看的出來,這兩句裏有很深的故事。莫非是先生您的過往?”


    老人微微搖頭,歎息道:“這並非出自我的手筆,而是我的一個學生所作。”


    林潛道:“看來老先生您一定很倚重那位學生了。”


    老人歎息道:“他是我在這裏最得意的一個學生,但他卻遭受到了最深的苦難,即使得救,活著恐怕會更痛苦。”


    老人說罷眼中已有悔恨自責之色。


    “作為先生,教不了自己的學生,不能救他……”


    老人這一悲怮,滿屋都縈繞他悲傷的情緒,連澄黃黃的燈光都搖曳起來。


    林潛也被這股悲傷感染,他忍不住問道:“他叫什麽名字?”


    老先生抬頭,看向窗外朦朧的月光,緩緩道:“司白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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